中国古近代翻铸伪钱现象考察

杨　君

“古钱之直日以昂，古钱之伪日以出。”中国古代和近代的钱币造伪活动中，以翻铸赝品为最多，“或据真泉而仿铸，或依年号而杜造，铸造不已”。所谓“翻铸”，即依据真钱形制文字，或仅据名号，或完全出自臆想的铸造伪钱行为，翻砂法为其最主要采用的工艺手段。翻砂法是中国古代科技的一项重大发明，大致发端于北朝时期的铸钱业，隋唐以来，逐渐成为中国金属铸造领域普遍采用的技术，迄今仍大规模应用于铸造实践中。在中国古代中后期和近代前期，翻砂法在铸钱行业中占有统治地位，即便是当时的私铸和金石学兴起以后出现的伪铸古钱活动，也都普遍使用翻砂法。

清朝钱币学者戴熙介绍了金陵(今南京)人根据徐象梅配图的《泉志》翻造伪钱的情况：“宋洪遵《泉志》……明徐象梅为之图篆……前人循说以造图，后人循图以造范，今另体钱皆金陵人伪作，所在售利，粗恶鄙陋，不堪ty 目，实作俑于徐氏此谱。”固戴熙还谈及家族收藏的翻铸赝品钱币(不晚于道光中期)：“皇祐元宝……余家此钱亦伪铸，然文字制作确摹北宋，要出自好古者之手，浅人不能为也。”

清代著名钱币学者鲍康描述了当时已经十分成熟的伪铸古钱技术：“伪泉至今日狡狯甚矣!其翻砂者，……闻以真泉置极细沙土上，印之为模，铸成时刀以剔之，石以磨之，衣袋以和之，俟沙痕尽化，然后涂以黑漆色或埋置土中，使微锈，虽乏青绿，骤视几无以辨也。黠者复以铅杂铸，令铅色透露，赏鉴家所谓‘水银古，尤易乱真。”这是一种以真钱翻铸赝品的方法，其中的作伪技术包括了精细翻砂、铸后加工、人工制造包浆锈色，甚至涉及了翻铸时增加合金以制造某种仿真效果，显示出清朝中后期翻铸伪钱极高的水平。鲍康还介绍了在同治、光绪交替之际，仿制过火古钱包浆的伪铸钱币：“叶丈东卿平安馆藏器甲戌年(1874年)悉毁于火，厂肆有售者，率黯淡无色，泉币亦然。近日伪铸之泉，不能骤致青绿，则藉口叶氏烬余之物，藏泉家宜慎之。”其实，以上数则代表了当时顶级的翻铸伪钱的情况，仅是少数，鲍康时代伪铸钱币的整体情况却并不如此，鲍康言道：“古布亦可伪，空首布则绝不易伪，且各布惟‘安邑暨‘当爰数种，体质厚重，其方足尖足布除‘戈邑外，皆轻薄如叶，近见伧父所伪，率厚重逾数布，《泉话》所谓‘隔三尺远即知之，新莽十布皆四字，乃仿洪志悉作两字，粗厚陋劣，兼铸及唐以后纪元各大泉，凡罕见之品，率以意为之，恶劣一如诸布，至铸有吴逆之‘昭武，尤堪绝倒，古有祸及梨枣，今且灾及铅铜矣。”可见，当时大部分的翻铸伪钱多是“隔三尺远即知之”的“低仿品”，不仅当时还未出现翻铸赝作的空首布，而且翻铸的平首布都失之过厚，翻铸的王莽十布依据的是钱谱上臆造的图案，还肆意翻铸了许多年号大钱。丁福保记录了光绪末年他所见到的伪铸古钱情况：“近见方足布、尖足布，皆有伪铸，色泽亦甚古雅，惟文字太粗，铜质太厚，故易于鉴别。昔鲍先生谓空首布不易伪，余见空首布之伪者甚多，其铜质既厚且重，故一望即知其新铸。此外，旧翻沙之钱甚多，其精好者即专家亦不易分别，如《古泉汇》中所收入之伪品是也。”从中可知，光绪末年，翻铸的方足布、尖足布仍然过于粗厚，但咸丰、同治时期还不存在的伪铸空首布却在光绪年间出现了；另外，丁氏指出了当时市场上存在的“旧翻沙之钱”，其中一些是曾被《古泉汇》收入的品种，赝作水平较高。

《古泉汇》收录有哪些伪铸钱币呢?民国时期的钱币学者郑家相曾有专门研究：

“利集卷五(第)八页，上面第一品太元货泉，圆好背四出，在罗(振玉)处，此品翻铸，色泽尚旧，而字体恶劣，制作呆滞，一望而知为后世好事者所作也。昔年齐斋亦得一品，方孔，文字制作较精，色泽亦甚旧，惟嫌其精神不足，气息不符而弃之。盖晋承三国之后，其所行用多前朝旧钱，如稚钱、女钱、对文是也，安得而有纪年号之货泉乎?利集卷六(第)十四页，上面第二品永安五铢，背四出，穿上土字，在罗处，系翻铸。……利集卷八(第)十四页，下面第一品，唐天祜元宝钱，此品系翻铸，原钱在罗处，劬园(方若，号劬园)藏有天祜元宝平钱，祜字从礻不从亻，乃安南钱，非唐钱也。……利集卷九(第)十四页，上面第三品，闽王延羲永隆通宝钱，此品文字真书，无十国钱气息，系翻铸，原钱在罗处。……利集卷十一(第)十四页，下面……第四品隶书折三重和通宝两面文，乃是后铸，盖重和钱，仅有小平篆隶对品，微分大小样而已。……利集卷十四(第)十四页，下面……第三品景炎通宝小平钱，亦是后铸，盖德祜、景炎年间，均未尝铸钱，而后人仿之以欺人也。……利集卷十五(第)二页，上面第二品辽圣宗太平元宝钱，在罗处，系翻铸，此钱惟日本有银铸者。……利集卷十六十二页，下面第二品龙凤通宝小平，两面同文，系后铸，原钱在罗处。……利集卷十七……(第)七页上面第二品洪熙通宝，系后铸；八页上面第一品正统通宝，系后铸；第二品天顺通宝，系安南钱，下面第一品成化通宝系后铸；第二第三两品成化通宝，系安南钱；九页上面第二品，与第三品正德通宝，皆是后铸。以上各品均在罗处。总之建文、洪熙、正统、天顺、成化、正德，均未铸钱，近日南北诸家，以及东邻所收藏，除安南仿铸之薄小钱外，无一真者，可证明史稿嘉靖六年补铸洪武至正德九号泉一语，不足信。”

这些旧翻铸钱制作年代应在《古泉汇》成书之前，也就是说不会迟于咸丰时期。

鲍康认定即墨刀铜范母应为潍县造赝品：“齐刀范惟东武刘氏(刘燕庭)有之，寿卿(陈介祺，字寿卿)续获一范亦相似，俱载入《泉汇》、《续泉汇》。陈寅生近持示节墨刀范，形制并同，背文三横画下作‘十日，亦略有青绿而不甚入骨，质地厚重，闻潍县最善仿作，即此类矣。幼云(杨继震，字幼云)云是王戟门(王锡棨，字戟门)，故物，当日购以重资，旋即悔之。”陈介祺作为潍县人，对即墨刀铜范母的作伪情况更为熟悉，他在致鲍康的书信中指出：“刘学诗，吾同邑，从东武窃观燕翁(刘燕庭)旧藏而仿之，技颇乱真，从不至弟处，谲而有定见，此所以为小鬼与[欤]。所作节墨刀范等，从他处见得。齐刀范背乃有隶书大吉，亦可见伎俩之不大矣。”陈氏认为当时所见即墨刀铜范母为潍县人刘学诗所赝作，所见一种齐大刀铜范母背文为隶书体“大吉”字样的，也是刘学诗伪作。但是，鲍康和陈介祺都认定东武(今山东诸城)刘燕庭所藏齐大刀铜范母曾为真品，鲍康也认定陈介祺所藏齐大刀铜范母为真品，今天的钱币学者对这两块齐大刀铜范母也提出了有力地质疑，明确论证其亦属赝品。在鉴定齐大刀铜范母上，鲍陈诸人存在局限，只是我们不必以此苛求古人。

方氏指出了咸丰前后几位金石收藏家在翻铸伪钱上“打眼”的情况：“圜金翻铸尤不胜举，两罍轩(吴云，号平斋，“两晷轩”为其斋号)、平安馆(叶志就，字东卿，“平安馆”为其斋号)收之最多，李氏(李光

庭，字朴园，)《吉金志存》(咸丰九年家刻本)载亦不少，正而无法，奇而无理，成何制作文字?吴平斋、叶东卿以善鉴别古铜器称，独未能鉴别古金化，岂谚所谓：‘隔行如隔山乎?”其中，《平安馆泉拓》六册中刀布杂陈，赝品居十之九且有余，让人触目惊心。此处附录平安馆藏“六字刀”赝品(图1)和“安阳”方足布赝品(图2)各一枚。早在方氏之前，陈介祺写给吴大激的书信中就指出：“叶氏晚年所得陕贾物，多半赝作，不可不审也。”

戴熙还敏锐地指出了清朝道光年间新出现的伪铸铁钱现象：“铁泉最难辨。近射利者知铜不可赝，转而范铁，幸以徐氏象梅图篆为蓝本，三尺远即知。若以真钱翻沙，铁以精，火以烈，范以深，工以良，钢磨之，盐繡之、衣带和之，可以眩法眼。鉴铁钱者其慎旃。”可以看出，当时还是以明代徐象梅为《泉志》绘制钱影的钱谱为蓝本伪铸，由于徐氏绘制的钱币多为臆想，形制与真钱大相径庭，所以以此为样板的翻铸铁钱并没有太高的杀伤力。但是，伪铸铁钱的前景是可怕的，正如戴熙忧虑的：如果用真古钱翻铸铁钱，同时注意炼铁纯度、炉温控制、精模翻砂、铸后加工、人工生成锈蚀包浆等操作环节，就能使行家走眼。《癖泉臆说》记载了当时具有较高水平的伪铸铁钱活动：“开元泉有大如当十者，疑非当时所铸，蒋敬臣(蒋清翊，字敬臣)曾镕铁仿造一枚，形制颇肖，持以示余，余曰：‘此乃蒋钱耳!为之大笑。近闻甬东高研湖亦铸此泉甚工致。”

民国前期的著名钱币收藏家方若，对翻铸伪钱情况进行了分类辨析，并举出所见伪钱详细解说：

“翻铸，其法有三：依据原钱，一也；移易原钱使常品成为奇品，二也；任意臆造，不顾钱之有无，三也。……论夫翻铸彼依据原钱者，炼铜不精则质粗，炼铜过精则音娇，有锈非枯即浮，无锈非见沙地即露贼光，边道穿口尤难自然，不无磋边磋穿欲盖弥彰，故工莫工于海外旧仿之靖康元宝、通宝小平对品，绍兴元宝小平对品及其他名贵宋钱，皆因炼铜过精致疑，此总诀也。彼移易原钱者，例如大定为大足，开元为开平元宝，嘉祜为皇祜，治平为永平，大唐为大蜀，乾祜、光定合为乾定，宣德为元德为大德，洪化为成化，就见杂书，何止此数?妄成无考，尤置勿论。夫以后铸而袭前铸之文，未足深奇；前铸而袭后铸之文，不将窃笑乎?此总诀也。彼任意臆造者，最著有显庆、证圣各大钱取样大乾元，宝历平钱、应天平钱取样开元，白龙大有大铅钱所无取样，永和平钱取样开元，大齐平钱取样开元非原钱样，太平兴国大钱所无取样，太平元宝平钱取样开元，天赞元宝平钱无所取样，天显、应历平钱非原钱样，崇庆元宝、天兴并天兴宝会平钱无所取样，故不问制作文字之离异，而且仍蹈上举依据原钱诸病，此总诀也。”

方若在其《言钱补录》中明确指出了翻铸的空首布赝品的存在，而这在鲍康时代是不可想象的：

“于兹再及刀布圜金之翻铸或改刻，知前贤亦有未见到处，以为古布亦可伪，空首布绝不易伪，遂信无伪者，今则空首布翻铸之工且过于传形‘离石小样、‘蔺字圆足布、‘安邑二金化(正文)背无‘安字方足布、传形与合面‘货布、传形‘殊布、模范十布诸伪物，所不能似者，形制之薄巧、文字之瘦劲也。所最可憎者，铜质之粗粝、锈片之乾贼也，见惟‘安乡、‘官考、‘邵丘、‘济金化、‘卢氏等，比先有一种伪锈堆积边际，入手轻飘，铜不露骨，文字谬妄恶陋如一字二字与摹仿少匕，非可相提并论。”

丁福保对民国时期存在的各种臆造历代年号钱币作了梳理总结：

“元号钱之不可信者多矣，非仅如《古泉汇》中之唐天祜元宝，明洪熙通宝、正统通宝、成化通宝、正德通宝等皆伪铸也，总之建文、洪熙、正统、天顺、成化、正德，均未铸钱，中日各家之所收藏者，除安南仿铸之薄小钱外，无一非新铸也，据此可证明《明史稿》嘉靖六年补铸洪武至正德九号钱一语，为不足信矣，他如唐高宗之显庆重宝，穆宗之长庆通宝，敬宗之宝历通宝，懿宗之成通玄宝，及南汉之大有元宝，吴越王之宝正通宝与北宋太宗之雍熙元宝、端拱元宝，仁宗之皇祜元宝，徽宗之靖国元宝，南宋恭宗之德祐元宝，端宗之景炎通宝，理宗之祥兴通宝，辽穆宗之应历重宝，德宗之康国通宝，感天皇后之感天元宝，西夏景宗之天授通宝，金宣宗之承安宝货等钱，当时实未开铸，皆后世之伪托也，虽仿造极精，索值低廉，皆不可收买，当以特剐之眼光鉴别之”。

郑家相指出了同时代著名钱币收藏家方若(字药雨)收藏的几枚翻铸伪钱：

“惟有数泉，虽屡言之，终不之信，且列入《古化集咏》及《言钱别录》，亦足见其自信力之强也，数泉者何，一‘宁字布(图3)与‘宝字布(图4)，此二布制作恶劣，文字粗率，不合战国时物，虽铜色尚旧，亦属后铸，药雨强入于秦，可谓惑矣。一大样铜‘永安一千(图5)，此钱文字柔弱，与铁钱不符，铜色亦不甚旧，药雨因已得一十、一百、五百、小样一千，铜铁皆备，独缺此大样一千铜品，强为凑数，不亦凿乎。此种大样一千铜品，近来绍兴人某用铁钱为模，翻铸甚伙，在市上屡见，较之药雨所藏，尤为确肖，受其欺者，大有其人，若真确无疑之品，至今未见也。”

郑家相指出了方若收藏的“宁”字布、“宝”字布和大样铜“永安一千”钱为赝品，确为卓见。此处附“永安一千”之真品铁钱(图6)和真品小样铜钱(图7)以兹比较。

丁福保在《历代钱谱绪言》中谈到：“近日河北省，有伪造新出土之古钱，其手段极高，又在薛刻之上，文字轮郭，皆与真拓本相同，而色泽则全体深绿，间以黄色斑点，以显微镜窥之，其黄绿土锈，皆由无数细点积集而成，古色斑斓，文字又极精妙，洵古钱家多年梦想所欲得之奇品也，即善于鉴别之古钱商，亦目为之眩，神为之夺，而爱不释手，伪钱至此，叹观止矣，蔑以加矣”。虽然比较的是“薛刻”改作伪钱，但根据丁氏描述的特征看，当时河北伪造的高仿钱应是翻铸伪钱，并经过了人工人土锈蚀，丁氏认为其乱真程度超过了“薛重泉”父子的改作伪钱，达到了伪钱制作叹为观止的程度。成书于民国后期的《古玩指南》也详细披露了一种水平极高的翻铸伪钱技术：

“用古钱镕化之铜，先照钱谱按所仿币之形式文字铸成古钱，然后用铁屑、铜屑、硝强水(即硝酸)、盐卤(主要成分是氯化镁，其次是氯化钠、氯化钾等，还含微量元素——笔者按)、羊尾油、大青盐(为卤化物类矿物石盐的结晶，主含氯化钠——笔者按)六者混合成膏而涂之于上，埋于地下，经三伏之后再行挖出，于是，铜铁之屑即变为锈而与物凝结如一矣。但此仅系伪制红绿锈之方法，如欲另作他色之锈，可参照伪制铜器之方法，即无求不得，所成锈色与真者完全相同，非精于考证者，绝不能鉴别其真伪。惟古钱之铜质极佳，作工亦妙，仿铸者非极高之匠人绝难成功，故一般伪造者均不敢使用此法也。”此种方法从钱币的铜质、

形制、文字、锈蚀等最重要的几个方面精心仿制，力争在多角度、多层面上模糊与真钱的界限，赝作技法可谓登峰造极，足让鉴定家咋舌惊心。

关于翻铸伪钱的地域，鲍康指出：“其翻砂者，有江南之苏州、山东之潍县(今潍坊市)、甘肃之秦州(今天水市)，要必以长安为巨擘”。在民国时期成长起来的钱币收藏家陈达农总结道：

“古钱翻铸作伪的种类较多，其中著名的地区有几处，一般就用地区简称作为伪铸的统称。一、京翻(北京货)。用旧铜作伪，大体出自铸钱局工人所翻，技术较好，铸成古钱在海王村、琉璃厂一带销售。二、淮翻(扬州货)。亦用旧铜翻铸，咸丰、同治间李宝台作伪的古钱当时很著名。三、苏翻(苏州货)。黄铜翻铸占多数，有部分精制品。近人周梅谷除翻铸彝尊大器外，也附翻古泉，颇精好，在玄妙观前及护龙街店肆出售。四、杭翻(杭州货)。大都用黄铜粗制，在岳王庙门口附近兜售，货色最差。五、绍翻(绍兴货)。粗细货均备，俞濂洲、高研湖所作精品，几可乱真，两人偶尔为之，此种绝技传世不多。另外，嘉兴岳钜洲泉商所出，也有较多乱真的产品。六、胶翻(潍县货)。用旧铜翻铸，技术很高明，文字、风格、钱式跟原钱相近，翻铸中推为上品。1946年我就读于徐州，在集市上见到一批近百枚的此类货色”。

清代翻铸古钱的高手非北京李宝台莫属，当时人称“小钱李”，“都中善翻砂之‘小钱李(即李宝台)，几于无人不知。”李宝台的伪铸活动大致经历了道光、咸丰和同治时期，同时代的鲍康对其翻铸技术十分关注：“都下有李宝台者，工于作伪，不惜重资购泉，得一真者，辄与泥沙上印一模，融取古泉之铜翻铸，土蚀之，衣带和之，经年累月，火气悉退，遇好之者，始出以相示，复故作骄矜珍秘之态，一言不合，拂袖竟去，再索一见不可得，以此大售其欺，然与薛刻并皆他日传作。”从中可见，李宝台伪铸古钱有几大特点：其一，以真钱翻铸，使翻铸之钱保留了真钱的大体形制和气韵；其二，以古钱币作为铜料熔化浇铸，使得翻铸之钱在铜质、铜色上与真钱相类；其三，注重后期加工，运用多种手段，尽力模仿出钱币自然锈蚀和磨损的外观。李宝台的种种赝作技法是为了最大限度模糊伪铸钱和真古钱的界限，其伪铸钱的仿真程度极高，代表了当时登峰造极的翻铸伪钱的水平，以至于当时最高水准的钱币学者在对待得自李宝台的古泉拓片，都极为审慎，鲍康曾言：“董芸龛舍人文灿不收泉而所藏泉拓至多，曾持示十余册，余一一为题识，惟有得之李宝台者，未见原泉，其真赝不能立断，盖宝台最工翻沙也。”李宝台的伪铸钱币甚至在当时的许多资深钱币收藏家中流传，“敬臣买予赝品不少，余亦购渠得壹元宝赝钱一枚，係是京都李宝台所仿造，胡石查有二品，敬臣得其一，以售予，余即售之西人密司郭尔。丁亥(1887年)之秋，棹过魏塘谒见石查先生，尤谓余曰：‘得壹元宝尚在乎?不觉发噱。”从这一段中可以看出，李宝台翻铸的得壹元宝钱，至少曾使胡义赞(号石查)、蒋清翊、高焕文(字蔚如，号翰伯)以及外国人密司郭尔等钱币收藏家都走了眼。在李宝台死后，钱币收藏界仍流传其轶事，丁福保甚至专门寻访其逸闻趣事，可见李氏当日技术之高超，名声之远播：“余于光绪季年，在北京译学馆时，访李宝台之遗事，有告余者日，李君精于仿造古钱，呼为‘小钱李，其造钱融化古钱古镜之铜为之，古泽天然，巨眼莫辨，亦有明知其伪作，而爱其精美，仍以重值购之者。李尝见人手持真莽铸六泉十布，欲购之，许以重价，增至千金而不应，李无法，出不意，豪夺而去，其人讼于官，而李隐藏不出，越年余，李出，以泉布交还，其人莫辨，即造者还取知乃归所不，仿其也，其技亦神矣!”李宝台伪铸钱币还有一段趣事：“咸丰初年行大钱，禁私铸綦严，宝台翻铸古泉终日，鼓箱模范为罗者所获，对簿时，宝台唶曰：‘今所禁铸钱，一才直十，我所铸者，一辄直千万，安得为私铸耶!鞫者知其诬，笑释之。”介绍了李宝台的翻铸活动被官府在查禁私铸时发现，其本人被抓捕又被释放的故事。

中国近代的一些知名钱币收藏家本人也偶尔从事翻铸古钱赝品的活动，并互相买卖。此种代表性的人物有胡义赞和高焕文。《梁范馆谈屑》有言：“按招纳信宝钱，史云有金银铜三品，今所见皆铜品，而所谓银品，惟方地山、陈南琴二君串中各见一枚，文字制作相同，而神韵终嫌不足，钱样反较铜品微大。程云岑云，昔胡石查尝以银仿铸数枚，方陈二氏所藏，其即胡氏所仿铸者欤。”谈及了胡义赞翻铸银质招纳信宝钱的故事。浙江嘉兴的高焕文介绍了自己一种独特的翻铸钱币手段：“大观、泰和等当十钱最为精好，予择两泉之最精者，背镕以锡镁，刻作种种花纹，乃翻沙鼓铸，随即埋土使生色泽，颇足炫法眼”。这条记载给我们的启示是多角度的，不仅再现了一种过去存在的翻铸钱币技术，还让我们在面对存世的背铸图案的大观、泰和当十大钱(钱币界一般称此类钱为后铸压胜钱)时，对其铸造方法和年代，至少有了一种解释。

《癖泉臆说》披露了近代浙江绍兴出现的两位翻铸伪钱的高手，并将其二人与李宝台并称：“绍兴余莲洲同好，工丹青亦爱古泉，所收虽不多而奇异诸品颇有之，亦足扩我眼界，并能翻沙造赝物甚肖。”“高研湖同好名乐成，亦绍兴人也，能以古泉翻沙作伪，涂以镪水便生青绿，象形唯肖，虽老眼亦每售其欺，伎俩之精直驾京都李宝台、薛重泉而上之，北有薛李、南有余高，皆必传之人。”蟹此外，广东的潘六如，“清末民初时，在广州经营古玩业。善伪造古钱、鼎彝，人称‘古泉六，习称‘潘老六。”“世传有折十大铅‘乾亨、‘大有、‘白龙等，文字不古，铅质不旧，据仲璧(陈仲璧)告我，乃广州潘某所谓作，不足道。”记载了潘六如翻铸铅质臆造币的往事。民国时期，罗伯昭撰有《泉友录》，其中有成都泉商翻造伪钱的信息：“刁崇和，俗呼之‘小刁，成都泉商，世业古泉，于今三代，能作伪泉，有‘雕古泉之称，尝与其同行袁某翻造古泉若干，形色逼肖，几可乱真，余初玩时，受其欺着多矣。”“谭子均，成都泉商，俗呼‘坛坛娃，亦能翻造古泉，售余泉亦多。”

(责任编辑高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