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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战争与澳英关系

2009-04-29汪诗明

史学集刊 2009年3期
关键词:朝鲜战争澳大利亚英国

汪诗明

摘要:在澳英传统关系变迁中,朝鲜战争无疑是一个标志性事件。朝鲜战争的爆发暴露了英联邦防御机制在远东地区的脆弱性,从而导致澳大利亚在外交和防务决策方面自主意识的增强;朝鲜战争凸显了澳美防务合作的重要性以及亚太地区国际关系的复杂性,并使得澳大利亚借机实现了与美国缔结防务同盟关系的愿望。澳美关系首次取代澳英关系成为澳大利亚外交和防务政策的基石,而澳英关系自此以后则朝着更加平等的方向发展。

关键词:朝鲜战争;澳大利亚;英国

中图分类号:K611.54;K561.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559-8095(2009)03-0080-08

1941年12月27日,澳大利亚总理柯尔廷(John Curtin)的新年贺词被刊登在墨尔本《先驱》(Her-ald)报上。这份战时的新年贺词在为人们祈求和平的同时,也在澳大利亚国内甚至英联邦世界掀起一场至今仍有余音的争论,因为在新年贺词中,柯尔廷谈到了本国防务战略将做“转向美国”的调整。很多人据此认为,太平洋战争是澳英关系发展的转折点。然而事实是,二战后至朝鲜战争前,虽然英国的实力与影响已大不如前,但澳英关系仍是澳大利亚最重要的对外关系,是她立足国际社会、扩大其国际影响的政治资本。澳英关系发生根本变化是在朝鲜战争期间。正是这场战争的爆发使得澳美关系受到澳方前所未有的关注,并因此与美国缔结了防务同盟,而澳英关系则在战略重要性方面退居其次。对于朝鲜战争与澳英关系问题,国外的一些史学著作对此有所涉猎,但专题研究阙如。本文依据一些档案文献、外交文件、有关当事人的回忆录和传记等材料来解读朝鲜战争如何成为澳英传统关系由亲转疏的标志性事件。

二战结束至朝鲜战争前,澳大利亚外交和防务战略的基点仍然是英联邦国家间的磋商与合作。朝鲜战争爆发后,这一传统机制显然已经无法应对这一地区战略形势的快速变化,无法让澳大利亚人确信这是在冷战形势下确保自身安全的屏障。

太平洋战争对澳英关系产生的消极影响是毋庸置疑的,虽然柯尔廷总理事后曾多次声明,他的讲话并不意味着澳大利亚背叛与英国的传统关系,澳美关系根本不可能取代澳英关系,但澳英关系在信心上甚至情感上受到的打击已是不争的事实。战后澳大利亚仍处在工党执政时期。鉴于太平洋战争的惨痛教训,工党政府似乎更注重从广泛的国际范围内来界定澳大利亚作为一个独立国家的政治属性,而不像战前那样成为隶属于英帝国的一个被动角色。伊瓦特(H.V.Evatt)外长无疑是执行这一战略的舵手。在1945年联合国成立大会上,他就曾带头反对少数几个大国对联合国论坛的操纵,坚决主张中小国家与大国拥有平等的参与权,他提出的20多条有关《联合国宪章》草案的修正案,其中绝大部分被完全或部分采纳,成为联合国史上的一段佳话。澳大利亚最有影响的报纸之一《悉尼先驱晨报》(Sydney Morning Herald)曾就此发表评论说,伊瓦特在《联合国宪章》形成中的作用“似乎与澳大利亚作为一个英联邦成员的利益不相吻合”。1948年当选第三届联大主席后,伊瓦特又多次强调联合国在维持世界和平与安全中的不可替代的作用。然而,工党的国际主义战略受到了以孟席斯(R.G.Menzies)、斯彭达(Percy Spender)为首的自由党的批评与反对,所以事实上,工党在执行这一战略时并没有走得太远。这一方面是由于在野党所施加的压力,另一方面与战后新的国际战略格局还处在构建之中不无关系。在新旧战略格局尚未完成交替之前,英联邦防御体制对澳大利亚防务安全的重要性是不容低估的。正如本·奇夫利(Ben Chiefly)总理1949年5月15日在一次广播讲话中所阐明的那样:“每一个英联邦成员国在防御它的特殊区域方面要承担首要责任,这就不仅需要与有关的英联邦成员国进行合作,而且要与在这一地区有着区域和战略利益的其他国家开展合作”;“太平洋地区共同防御方案的途径应是在英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之间达成一致,然后与美国达成一致,再与这一地区有着共同利益的其他国家达成一致。”

奇夫利的讲话表明了澳大利亚一方面重视英国的战略影响以及英联邦集体防御机制的重要作用,另一方面,澳大利亚已经意识到,在涉及自身安全利益时,完全依赖于英国或英联邦其他国家肯定是不现实的,还需要与其他国家尤其是与美国的合作。不难看出,这一时期工党的对英政策还在延续战前的传统,澳英关系在本质上没有明显变化,但决不能因此而忽视这样的事实:澳大利亚对英帝国防务的信心已大不如前,澳方领导人多次强调与美国的合作对英联邦防御体制的现实意义就足以说明,加强与美国在防务领域的合作是广义的英联邦尤其是澳大利亚今后努力的方向。

1950年爆发的朝鲜战争被视为冷战中心由欧洲东移至亚洲的标志。这场战争对澳大利亚战略决策者的影响是:共产主义的威胁可谓无处不在,已逼近自家门口。与共产主义势力在远东太平洋地区的扩散之势形成对比的是,英国在这一地区的逐步淡出已是势不可免。在这种情况下,对澳大利亚来说,依靠英联邦防御机制对这一地区正在变化的战略形势做出反应既不充分,也不现实,必须与正在这一地区日益发挥主导作用的美国建立防务上的联系。这是澳政府在朝鲜战争爆发后对地区安全形势和国家防务战略分析后所形成的共识。有趣的是,完成这种调整的已经不是在澳英关系发展中遭到颇多非议的工党,而是对英帝国或英联邦情有独钟的自由党。

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在联合国安理会讨论朝鲜问题前夕,澳大利亚驻联合国大使凯特·山(Keith Shann)暗示说:“如果联合国决定采取坚决行动,那么澳大利亚也许将提供援助”。他还指出,美国几乎肯定会卷入这场十分危险的战争,“因为我们与美国的关系以及我们在亚洲的位置,所以,我们也将间接地卷入这场战争”。这是澳大利亚传统防务战略开始调整的重要信号,所谓“间接地卷入这场战争”被后来证明是一个委婉的外交辞令而已,而其中的良苦用心是借朝鲜战争之机来密切与美国的双边关系,进而图谋与后者的防务合作。6月29日,孟席斯总理宣布澳大利亚支持联合国有关朝鲜半岛问题的决议案,并决定把当时仍在日本海域执行任务的皇家澳大利亚海军舰队置于联合国麾下,并通过美国的权威去声援南朝鲜。7月6日,斯彭达外长在议会阐述外交方针时明确指出:“作为一个政府,我们已经非常清楚地表明,我们的政策就是与美国建立最密切的可能的合作。”很显然,朝鲜战争改变了这一地区的战略态势,对国际共产主义极度恐惧的澳大利亚自由党政府决定与美国站在一起,用派兵参战的实际行动来配合美国的对外战略,藉此唤起美方对太平洋战争期间两国战略防务合作的美好回忆。

参与朝鲜战争是1901年澳大利亚联邦成立以来第一次参加不是由英国主导的对外战争。就这个意义来说,它打破了澳英关系惯常的运作模式,是澳英传统关系发生变化的重要标志。在依附战略仍是澳大利亚外交和防务战略根本特征的前提下,英国已经不是澳大利亚在防务安全方面唯一可以依赖的对象,这是一个越来越明显的事实。

在制定与朝鲜战争有关的战略决策方面,澳大利亚有意识地突出自己的主体地位,避免让美国感到自己是一个从属于英国的角色。这种意识突出体现在澳方较为独立地做出派遣地面部队去朝鲜作战的决定,而且是抢在英国之前向外界宣布的。

随着朝鲜战事的扩大,联合国呼吁有关国家向朝鲜增派地面部队。对后者来说,这是一个富有挑战性的问题,对澳大利亚来说更是如此。因为根据征兵条例,澳大利亚不能向海外派出地面部队。

7月17日,在伦敦访问的孟席斯总理与艾德礼(C.R.Attlee)首相及其内阁成员举行第一次长时间会晤时,收到了斯彭达外长发来的电报。斯彭达请求上司立即响应联合国秘书长的呼吁,增兵朝鲜。斯彭达说:“在朝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我们不给予进一步援助的话,那么我们就可能失去巩固与美国友谊的机会,这个机会不会再轻易出现。”此时,斯彭达已把向朝鲜战场增派地面部队与加强澳美关系视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相比较而言,在出兵问题上,孟席斯的态度较为谨慎。由于身在伦敦,所以,他似乎要从这里寻求问题的答案。在给斯彭达的回电中,他强调了两点:一是英国政府并不打算向朝鲜派出地面部队,澳大利亚政府自然也就没有理由这样做;二是在外交和防务决策方面,澳大利亚不能只身行事,必须与英国进行沟通,重要事务留待英美磋商。由此可见,在孟席斯的外交和防务战略理念中,英国仍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

孟席斯的表态让斯彭达感到失望,但似乎更坚定了他个人的信念。在21日的回电中,斯彭达重申,伦敦与华盛顿就朝鲜问题进行磋商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他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澳大利亚不通过驻华盛顿大使馆或驻堪培拉的美国使馆与对方取得联系是不正确的,“毕竟,我们做出派遣海军和空军的决定是一个独立的决定,是独立地传达到美国的,即使在做决定时,我们也一直把英联邦的利益放在心上。非常清楚,澳大利亚采取单独的和立即的行动给美国官方和非官方都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并因此而导致最密切的盟友关系”。斯彭达的态度非常明确:一是澳大利亚做出派兵朝鲜的决定并非是英国授意或影响下的产物,换言之,英国已不能对澳大利亚的外交和防务政策产生实质性影响,至少在朝鲜问题上是如此;二是正因为澳大利亚做出独立的外交和防务政策决定,才导致今天如此密切的澳美关系,也就是说,如果澳大利亚仍像以前那样从属于英国的意志,那么澳美关系就不可能得到发展。在斯彭达看来,此时的澳英关系与澳美关系相比,至少在防务战略上已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所以,澳大利亚必须直接向美方提出得到“澄清”的请求;如果不做出这样的直接澄清,或者只通过联合王国做出这样的澄清,“我真的担心澳大利亚的态度可能被误解,那么自朝鲜冲突以来澳美发展起来的真诚的友情就会受到削弱。很自然,在您亲自访问华盛顿期间,美国对澳大利亚的政治‘气候越适宜,那么您自己在那里将要提出的重要且微妙的问题能得到称心回应的机会就会更好”。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更加耐人寻味。在艾德礼7月25日发给阿瑟·W.法登的电文中,英国准备将向朝鲜派出地面部队的决定通报澳大利亚。同时打算将这一消息由英国驻美大使通报给在美访问的孟席斯总理。7月26日早晨,英国驻澳高级专员署参赞向澳大利亚外交部秘书阿兰·瓦特(Alan Watt)通报说,艾德礼和欧内斯特·贝文(Ernest Bevin)都已改变主意,打算在晚上8点宣布向朝鲜派出地面作战部队的决定。英国做出这一决定的原因不得而知,但在阿兰·瓦特看来,英国此举意在表明她是英联邦中第一个向朝鲜派出地面部队的国家,这让澳大利亚感到难堪,并将削弱澳大利亚与美国日渐发展的密切关系。斯彭达更是感到此事微妙,在与外交部和国防部的主要官员紧急磋商后,于当晚7点发表声明说:“为响应联合国的呼吁,澳大利亚政府决定向朝鲜派出地面作战部队。”声明还说,“派出地面作战部队的性质和规模将在总理与美国方面磋商后决定。”

在斯彭达的外交实践中,他不时强调英联邦作为一个整体的利益,但当这一整体利益的概念无法清晰地表达以及本国安全利益无法得到有效保障时,缔结澳美同盟便成了他矢志不移的目标。斯彭达之所以抢在英国之前做出这一决定,很可能是避免让美国国务院有这样的看法:即澳大利亚后来的反应表明她仅仅是步英国的后尘,是英国外交和防务政策的追随者。

总之,澳大利亚响应联合国的号召、要求在美方面前“澄清”澳方的立场并抢在英国之前宣布派遣地面部队赴朝参战等一系列的自主决定,是这一时期澳英关系变化中极富代表性的事件。一个曾经以英帝国为荣、以依附英国意志和决定为其义务的国家,却在亚洲冷战局面日益加剧的背景下做出了以自身意志和利益为转移的独立决定。为了不让美国对其外交和防务政策产生误解或不信任,澳方竭力向美方“澄清”自己的决策进程及决策动向,而且在影响美国决策方面力图走在英国的前面,这些都预示着在澳美缔结防御同盟已成定势的情况下,传统的澳英关系不得不在一定范围内加以调适。

朝鲜战争期间,孟席斯总理对美国的访问,对澳英关系的发展走势还是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就孟席斯个人而言,访美所感对他的亲英情结起到了一定的弱化作用,虽然他骨子里仍视澳英为一家,但在国家利益面前,这种理想主义的情结不得不与现实主义因素相调和。

孟席斯第二次当选总理是在1949年即朝鲜战争前夕,后连选连任,至1966年,是迄今为止澳大利亚历史上执政时间最长的总理。与他执政时间创下历史之最同样出名的是他的亲英情结。对澳英关系颇有研究的斯图尔特·华德(Stuazt Ward)曾有过如此评述:自孟席斯执政以后,他的名字就开始与帝国、君权和“不列颠的澳大利亚”如此密切地联系起来,以至于人们通常把他第二次当选总理视为帝国的回光返照。相对于斯图尔特·华德所做的中性评价,其他人则多半以讥讽的口吻来评判孟席斯的亲英情结。如有人认为,他“更像一位英国人,而不是澳大利亚人”;甚至有人戏称他是“女王身边的最后一个人”。

孟席斯的亲英情结与丘吉尔对他的影响是分不开的。孟席斯曾在自己的著作里把丘吉尔描写成一个自己最尊敬甚至崇拜的帝国领袖。然而,无论是丘吉尔还是孟席斯,都无法挽救战后英联邦日益松散的命运。与丘吉尔一样,孟席斯对此亦心有不甘。

1950年6月26日赴英美访问前夕,孟席斯应邀在澳大利亚国际关系研究院阿德莱德分院做题为“国际关系中的英联邦”的主题演讲。在演讲中,孟席斯畅谈了他此行的主要目的:这就是在有关国际关系的重要思考中,把英联邦恢复到它的适当位置。当然,孟席斯在演讲中也不忘强调加强英联邦与美国合作的重要性,认为“一个组织良好的英联邦与美国结成坚定的同盟将是对世界各地民主最好的保护。”

然而,孟席斯的演讲只能被视为对英帝国或英联邦辉煌过去的一首颂歌,因为他即将造访的这两个国家在战后国际舞台上的地位与影响已难以比肩。正如R.G.凯西(R.G.Casey)所言:“在最后一次大战以及接下来的岁月里,人们越来越一致地认为,世界领导的重担在整体上已降临到英语民族的肩

上,在具体上则落到唯一强大的美国肩上。”可以预料的是,孟席斯的美国之行必将在一定程度上动摇其传统外交理念,进而对其外交实践产生影响。

7月27日,当孟席斯一行抵达纽约时,澳大利亚驻联合国大使凯特·山向他递交了本国有关出兵的电文。孟席斯拿着电文,走进船舱。在领会之后,非常平静地出来与记者见面。这让凯特·山和在场的其他人吃惊不小。孟席斯说,他赞同斯彭达的观点,“为了共同的事业,澳大利亚准备去援助联合王国和美国。”美国驻澳大使后来在向国务院汇报时说,孟席斯的言行“受到澳大利亚媒体广泛和积极的报道……总理抵达纽约的时间,就在堪培拉宣布澳大利亚……将参与在朝鲜的联合国军队仅仅几个小时之后,给当地的评论家以一种特别顺畅的感觉”。

如前所述,孟席斯总理是反对在当时的时局下向朝鲜派出地面部队的。斯彭达等人“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不仅令外界对孟席斯在外交方面的决策权顿生疑窦,而且更让人们对此时的澳美关系表示关注。更令人担心的是,他将对此做出何种反应。

孟席斯总理不愧为一位足智多谋的政治家和外交家,他很好地驾驭乃至利用了他的内阁成员所出的这道令人尴尬的难题。给外界的印象是,他早已对此做了精心安排,是这一计划的导演。事实证明,这一适时适当的反应为他本人在美访问获得成功奏响了序曲。在对华盛顿为期一周的访问中,他受到了美方很高的礼遇。8月1日,他有幸在美国国会众参两院发表演讲。在演讲中,孟席斯大谈美方对他的热情接待以及美国是一个“伟大而友好的国家”,并且相信两国在朝鲜问题上的合作必将对双边关系的持久发展有所贡献。这是孟席斯外交思想的一次重要转变。至此,孟席斯的外交理念中似乎增加了新的内容:在澳大利亚重要的对外关系中,澳英关系虽然重要,但已不再是唯一。

孟席斯访美的意义还在于,澳大利亚从美国得到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贷款,这样的贷款显然已无法从英国那里得到,因为在他的前任本·奇夫利政府时期,英国甚至还得到澳大利亚政府提供的2500万澳元的赠款,以补偿二战期间英国在太平洋地区的损失。此外,孟席斯访美受到热情的接待,这是以往英联邦国家领导人所不曾有过的。在太平洋战争期间甚至战后相当一段时间,在美国政治家眼中,澳大利亚依然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英联邦国家,一个从属于英国的自治领。现在的情形似乎有了变化,特别是在朝鲜战争期间,澳大利亚所做出的一系列战略决策更是体现了一个独立国家的姿态,所以,美国政治家对澳态度也随之转变。澳美关系的这种微妙变化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此时的澳英关系已非朝鲜战争前的那种状态。

如果说在派遣地面部队问题上,澳大利亚外交和防务战略已显示出与英国有所不同的策略与目的的话,那么,在朝鲜战争期间缔结的《澳新美同盟条约》(the ANZUS Treaty)就将英国无情地抛在了一边。至此,澳英关系不仅在学理上而且在事实上都发生了重要变化。

必须指出的是,澳大利亚与美缔结防御同盟并非起因于朝鲜战争。远一点说,1908年美国“大白色舰队”(the Great White Fleet)应邀访澳就体现了成立不久的联邦政府与美接近甚至亲善的深谋远虑;而太平洋战争期间,在英国深陷欧洲战场而无暇东顾时,澳大利亚求助于美国,并与之缔结了战时军事合作同盟。由于该同盟是战时的特殊产物,所以,它只能随战争的结束而结束。但无论如何,这一合作不仅增进了澳美两国人民之间的了解与友谊,而且为两国未来的防务合作提供了经验与范式。战后尤其是在40年代末期,澳大利亚曾多次提出缔结地区安全协定的建议,但这些建议既得不到美国的积极反应,在英联邦国家内亦遭冷遇。英国无疑是带头反对这一建议的国家,因为该建议一旦付诸实施,就有可能瓦解英联邦在这一地区的防御机制。然而,朝鲜战争的爆发对澳美两国外交和防务政策的调整都产生了重要影响。朝鲜战争推动了美国对日战略的调整。美国希望在它构筑的遏制苏联共产主义扩张的岛屿防御链中,日本成为其中的重要一环。这场战争对澳大利亚的战略意义在于使她不仅坚定了与美缔结防御同盟的决心,而且从中看到了结盟的希望,因为这场是非颇多的战争为她提供了向美表示忠诚以及确认对美国军事实力出现在亚洲边远地带表示支持的机遇,因此,从这个意义上看,“朝鲜战争和《日本和平条约》成为产生《澳新美同盟条约》的催化剂”。

鉴于亚太地区在美国全球战略中地位的提升,1951年1月1日,哈里·S.杜鲁门(Harry S.Truman)总统任命国家事务顾问约翰·F.杜勒斯(John F.Dulles)为总统特使,全面负责对日和约以及太平洋地区未来防务等工作。此时,美方就澳方甚为关心的太平洋防务条约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美方认为,任何形式的太平洋条约都应优先包括澳大利亚、印度尼西亚、日本、新西兰和菲律宾,而反对亚洲大陆的任何国家以及包括英国在内的任何殖民宗主国的参与。美方的这一态度似乎给澳英双方都出了一道难题。英国一直反对缔结太平洋地区安全协定,准确地说是反对由美国主导而仅有少数几个太平洋岛屿链国家参与其中的地区安全协定,而澳大利亚则不惜一切代价地为缔结地区安全协定而努力。澳方此时已满怀希望地等待杜勒斯的来访。毫无疑问,杜勒斯的亚太之行将给澳英关系带来不小的考验。

2月,杜勒斯访问日本和澳大利亚,与两国政府讨论对日和平条约以及太平洋地区可能存在的安全协定等问题。在2月14~18日对堪培拉的访问中,杜勒斯起初只谈对日和平条约问题,而对澳方牵肠挂肚的安全条约却顾左右而言他。澳方断定,杜勒斯的表现显而易见是受到英国政府的压力,因为在他访日期间,他与英国驻东京的政治代表阿尔瓦里·加斯科因(Alvary Gascoigne)接触过,并从那里获悉英国强烈反对缔结一个限于海上国家的条约,而主张亚洲大陆的东南亚国家应有同等的参与机会。

在杜勒斯访澳前夕,英国政府的这一做法引起澳方的高度警觉和不满。他们认为英国的行动是在破坏澳大利亚与美国缔结太平洋地区安全协定的既定目标,而这一目标对他们的国家利益至关重要。在证实了英国的态度之后,斯彭达的目标似乎变得更加明确,那就是努力缔结澳新美三方安全条约。而英国驻堪培拉高级专员E.J.威廉姆斯(E.J.Williams)则从中作梗,并对斯彭达的努力进行冷嘲热讽。威廉姆斯说,斯彭达所踢的是一个“政治足球”(political football)。面对威廉姆斯的诘难,斯彭达所能做的就是不把与杜勒斯进行会谈的重要内容对外公开,威廉姆斯只能得到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而远在伦敦的英国议员们还对本国可能成为缔约一方心存希望。

由于对地区安全协定倾注心力,所以澳方对任何可能危及或影响美国政府决策动向的因素都相当敏感。在美国尚未最终同意缔结三方同盟条约的情况下,英国是澳方最为担心的因素,因为英澳、英美之间都有着特殊关系,英国的反对虽然不能成为左右美国太平洋战略的主导因素,但美国的大西洋战略需要英国而非澳大利亚的支持。

面对英国的阻挠以及杜勒斯在会谈中对太平洋条约轻描淡写的态度,老练世故的斯彭达变被动为主动,他向美方代表亮出了澳方的底牌:澳政府在没有太平洋安全协定的前提下是不会同意与日本签订“软”和平条约的。这一招果然击中对方之要害,因为杜勒斯此行的初衷就是劝说澳新两国接受美国炮制的对日新战略。此时,美方不得不考虑下述问题:在社会主义阵营自然反对、英国消极而澳新又不满的情况下,自己的对日新战略就很难达到预期目的。此外,在朝鲜战争进入关键时期,如果得不到澳新等盟国战略上的持续和坚定支持,那么美国的朝鲜战略就可能功亏一匮。出于对本国全球战略利益的考量以及面对澳新两国的压力,杜勒斯最终还是接受了澳新美三方缔结防御条约的建议。2月17日,澳新美三方在堪培拉就防御条约草案达成一致。同年9月1日,澳新美同盟条约正式签署。

至此,战后澳大利亚不断渐变的对英战略,似乎因《澳新美同盟条约》的签订而告一段落。条约签订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澳大利亚在防务方面越来越倚重于美国。这就意味着澳英传统关系中的保护与被保护属性不得不很快划上句号,因为在国家安全遭遇威胁时,澳大利亚首先想到的不是她以前盲从的宗主国——联合王国,而是她的新兴盟国——美国。由于防务合作不再是维系澳英传统关系中的核心要素,所以,以前那种由于保护而滋生的隶属关系也就自然松懈,直至淡出人们的视野。

总之,20世纪是澳英关系不断调整变化的时期。朝鲜战争无疑是这一变迁进程中的重要事件。朝鲜战争的爆发使得澳美关系开始朝着澳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这是英国所反感的,至少是不愿看到的,但毕竟时过境迁,英国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对澳方施加影响,即使这样做亦于事无补。朝鲜战争催生了《澳新美同盟条约》,澳美防务同盟关系正式形成。这是澳大利亚外交和防务战略中的一次革命性事件,“因为该条约的签订标志着澳大利亚已经永远放弃以伦敦为中心的外交,而投入华盛顿的怀抱”。虽然美国不可能取代英国在澳大利亚人心目中的位置,但澳大利亚在战略上依附于美国已成不可逆转之势,而澳英关系自此则朝着更加平等的方向迈进。

责任编辑:宋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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