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青海
2009-04-29黄恩鹏
黄恩鹏
湟水河谷
圣歌漂泊路上。提着梦想赶路的人在光焰里飞翔。湟水河谷,两岸是旧文字般的颓垣、城堞与斑驳的土壤。月光之下,绝代美女、艳丽花环和绸缎风一样穿越身旁。
穿越汹涌的声响,一种曾经的遗忘;穿越高高的城墙。一种历史的沉殇。
群神闪亮,众水浪迹四方;大德无边。佛音点燃太阳。经轮常转,一路心声悠扬;法号吹响,一路花香飘荡。
眺望前方,漫长高远的山路上,朝圣者将心愿叩响;仰望云天,祥光普照的大地。生命如花闪烁光芒。生命如花,菩提如花,漂在晶莹的湖上,映亮心房。
湟水河谷。大河以西上升曲曲弯弯的走廊:湟水河谷,狂傲的大风拔升着生命的企望:湟水河谷,天堂的花儿在一种意念里渐次开放。
花儿开放,大雪剑光,追赶时光的马儿为时光咏唱。朝圣者啊。有谁能预见来世年光?大德的圣者啊,是谁打开了心灵济世的粮仓?湟水河谷,你以清昂的绝唱,唤醒无家可归的儿郎。
风雪里的玛尼折射天堂星光。啊。是谁站在高原之上迷失了家的方向?星辰崩溃,月光飞扬;太阳升腾,宇宙攒响。冲天大火中,谁的双手铸炼绝世的涛浪?
那涛浪切开了云霭和雾幛,那火焰冲决了世俗的阻挡,
酥油花开
苍凉将希望揭开,梦想将忧伤掩埋。一种无与伦比的生命之花,在塔尔寺里欣欣盛开。
她有着阳光的血脉,高原的襟怀,太阳月亮的色彩。在众生悲悯的情怀里盛开。那逼人的冷艳,让所有的天空消除了阴霾;那纤弱的体魄,随璀璨的星辰飞扬无限的风采。
酥油花开,雪山花开,在转动的经筒声中播扬生命的澎湃。这雪山之花啊,伴着五彩云霞,踏着雪山湖海,随天上清风扑入心怀。
酥油花开。不畏寒冷。将绝世的美艳倾注给世界的胸怀,让柔软而坚强的妩媚与山河同在。我敬佩这静谧安详的花儿,如此大方呈现一种生命气概。我歌赞这自天堂深处飘来的花儿,纯净高雅,不染尘埃。我惊叹这情丝缠绵的花儿,从圣者的心灵深处一路走来,从不徘徊。
酥油花开。开在青海;酥油花开,金光永在。
酥油花开,让冬天的梦想依然有春的精彩。
桑吉卓玛
我亲爱的桑吉卓玛,你绚丽地盛开,美如草原上的格桑花。你静如仙湖的眸子里,珍藏着高原美丽的童话。
你的胸前戴着珠宝玉石项链,你的身上披着蚌壳银铃奇葩,像大地上翩翩起舞的云霞,移动的阳光珠琏,绽放着无比灿烂的光华。
大地上耸立的珠穆朗玛,是你的父亲、雪山永远的奇葩。大地上奔腾的雅鲁藏布江,是你的母亲、高原永远的家。
你唱的山歌饱含日月精华,像纯净的雨水露珠充盈在蓝天下。你不怕雪骤,不怕风刮。你把火焰高举头顶,把青春的美丽尽情挥洒。
在稻谷灌浆的季节里,在雪水融化的大地上,在柔软的月光和多情的泪水拥抱的天空下,我亲爱的桑吉卓玛啊,你的身影阻挡了风沙,你的笑容慰藉了我逝川的白发。你的声音像雪山冰川一样纯洁无瑕。
香炉梵烟,天边浪花;疏星漠野,朗润无瑕。我的内心啊,浸满了清泉和月光;我的颈下啊。永远披着你的哈达。
我亲爱的桑吉卓玛,草原上美丽的格桑花。我的梦想我的心愿将永远伴随你走向天涯!
苍雁之穹
祁连山高耸的冰峰,摇曳着青稞的幻梦。
眺望地平线,红鸟穿越尘烟般的罡风。远天穹窿,苍雁的翅膀驮起大地的凝重。
玛曲与银河辉映,莲花穿越千年风景。万千沟壑回荡古史的潮声。圣殿之上,红绸飘然如虹。芳草连天,在西沉的落日里燃起大火,那火是万千草尖上吐放的霞色,是席卷大野的潮洪。霞光。马匹。天边的软翅。漫游的飓风。洪荒的大地隐藏着雷霆。漫地盛开的野花像天上的星辰闪烁朦胧。流云飞逝,时光无家可归。苍茫之河漂来了落叶般的沉梦。
河水白草下拱动,翻动石头的声音震荡心胸。野火盈盈,铜钲轰鸣。群山披上金鞍银镫。
古道点燃荒火。大野推涌星辰;云影浮动花瓣,鹰翅拍击长风。
恩情和梦想飘在麦穗饱满的光泽间。遥念的圣音已经来临。酡红的璎珞御风飞行。
苍雁之穹!哈达飘飘而舞,雪山举起酒樽。祥光扶摇而上。翅膀托起彩虹。灵息的河
灵息的河,波光灿烂似开屏的孔雀。羽翎飞动,风雨中有多少霜寒击打岁月?那不倦的大流啊,奔腾千里越过了大山的阻隔。
众水辽阔,大河的生命在诉说。浊浪翻滚,时光如梭。卡日曲,南纳卡日曲之源,曲曲弯弯的流脉是大地的神经,奔突腾越,苍然茫然地从我心头流过!酒壶里的酒浆已干,牧马的汉子燃起了篝火。唱情歌的哥哥要走千里,妹妹的心啊多么苦涩。像银河的此岸与彼岸,满怀忧伤的星群泪眼婆娑。煌煌沉日,映照莽原的辽阔。生命如莲。灵魂似火,大河奔流,坦荡如歌。
我听见风神敲响云锣!太阳追着高原。青草追着蓝天。长风追着大河。流啊流啊,流过群山,流过漠野:流过乡村,流过城郭。望远方,朝圣路途蜿蜒在马背上,融多少寻觅融多少寄托。
一朵浪花打开了遥远的天门;一条大河驮起了佛祖的星座。
生者与死者。祈望与弃绝,像大流攀升崇山峻岭又跌落幽深的沟壑。大船犁开山的脊背,大橹敲响河的骨骼。
九万里黄河,飘九万里舟舸:
九万里黄河,扬九万里洪波。
大风高举起大鹰。大鹰似一枚披风的箭镝,被大河之弩拉开,凌厉地向天外弹射!
大荒闪亮
大荒闪亮,远天翻动山的翅膀。
钟磐敲响,阔大的西部意境在悬崖上飘荡,鹰的眼睛逡巡在季风身旁。梦境里,谁的声音响在心房?长风里的大荒仿佛书家的狂草,在一张巨大的宣纸上飞扬。大墨挥洒。马蹄舒展天界的方向。江河浩渺,大鹰高翔;长风低唳,雪山歌唱。森严的冰川之上,圣者灵光闪烁天堂。身披氆氇风雪无阻的转山者,陶醉于天地的清香。
群山起舞,云朵在大殿的金顶上闪光。伟大的宗教啊,在歌吟里火焰般飞翔。心扉洞开,天堂的大鸟从灵境里飘然而飞。那绝色的翅膀孤独而高贵,犹如曙色烛光,把远天照亮。
泉水荡漾,轮回的山谷里。是谁聆听寺钟晚唱?五色经幡高高挂起,最明媚的情节被一种虔诚摇晃。啊,生命之花已开在错温布硕大的池塘。雪莲开放,闪烁银光。我仰面向天:酒樽与狂歌高高在上。膜拜的灵魂高高在上。青海以西的牛羊高高在上。
千年风雪打开千年的天窗。千年藏香燃烧千年的情肠。千年梦想幻化千年的山梁。
大荒闪亮,象骨念珠转动的群山闪亮,大地倒悬的翅膀闪亮。传说纷扬,羌笛嘹亮:柏枝点燃,生命坚强。西部悠远的民歌像脆厉的雷电照亮大荒!钹号游移,骏马飞蹄。祖先高贵的思想大流在远天无声飘荡……
羯鼓敲响
羯鼓敲响,风中的灵魂轻唱。鹰鹫在河流一样的白云深处游荡。
阳光里许多上下翻动的翅膀。天穹中飘浮着黄绿相间的山冈。种子播撒大野之上。灵魂的大地生长希望。
远山如浪,雪意苍茫。向西,向西,沿湟水行走,望天边莲花含苞盛放。
炽烈的阳光照临,尘界浸漫福音之光。
黄铜茶炊,是谁让谦卑的生命弓起山一样的脊梁?湟水泱泱,是谁让凡心的梦想融进高原的光芒?湟水荡荡。是谁让众生的祈盼深入泥土的胸膛?歌谣传唱。又是谁在虔诚的祝福里聆听这万年河流之上的忧郁与悲伤?
空气轻寒,鸟儿飞翔,一闪而逝的是千年的寄望。此时我踏着时光的小道,走进传说的天堂。聆听西部山野腹部生命的茁壮。
我像一枚远行的石子,卑微地走在河西走廊。此时,我的胸口感动鹰翅和马蹄的震荡。阳光掠地而起,绝尘而去的。是大野的旷莽。
勇敢的牧人啊,那匹白鬃马已于黄昏时分穿过草地。白色火焰燃烧昨天的情殇。我的梦想啊,在虚实之间慌不择路;我的泪光啊,模糊了从前的向往。
羯鼓敲响。手托骷髅法器的巫师呼唤阳光。远方的太阳随山峦起伏跌宕,那些朝圣途中不知疲倦的行者。正步履坚定走在流淌青稞、盐和歌谣的河湟。
火中古瓷
一朵乌黑的火焰,烧尽了一座洁净的粮仓。
一朵乌黑的火焰,照亮了一位哭泣的新娘。
火中古瓷,所有的泪水滴落,滴落我心上。
西部古瓷,火中拥抱的湖水闪亮。湖水边一个闪烁晨光的脸庞。人面桃花的美人啊,映照青葱的时光。山坡上的牛羊已踏上归家的方向。草野的清香,让孤寂的旅程充满想象。姑娘遥望那连绵的山脉之下,羊骨和腰刀摇响。那奔跃的马车,满载黄金辗过美人的胸膛。那醉酒的英雄啊,夜半失蹄为天涯的儿郎……
漠野在侧,黄沙穿越耳旁,像千只琵琶弹响。风湖之下,游子的心灵是否还有清流闪光?黄昏时分谁看见了神圣的死亡?阳光一样的鹰笛在风中震荡。大地之上。麦穗温馨地照耀生命,让一朵火焰对一捧泥土终生难忘。
青海大地,太阳归巢的地方。火焰浸润湖水,淬火的芳香令人忧伤。而我。却要寻找古瓷上的村庄。大地倒悬,飓风吹尽五谷,面目全非的现世人文却将我的梦想无情割伤。那些固有的记忆,早已远去,留下的只是残破的老墙。
火中古瓷!湖水珍藏的一缕前世阳光,洁白而善良。那些纹络,流淌成泪水的江河。发出钻石般的光芒,隐藏着时间的重量。
天穹空旷,大地静朗。遥远的河岸喧嚣着大荒。西部,像一只硕大的古瓷。千古雄踞的疆域失落了英雄的痴望。昨天的大水早已沉落,昨天的烈火早已寂灭,是什么让渺小卑微的我,与这古瓷一样。在西部的风雪里醉卧他乡……
[创作手记]
去远方寻觅神性梦想
一位诗人,还有什么能比对远方的梦想更令他心灵沉醉呢?远方有明亮的湖光、连绵的山峦和静静生息的田野。在旅途中,诗人澄明的心是大地,诗人的脚步就是行吟的笔触。山光湖色映照的,是一颗纯美的、沉静于神性梦想的心灵。
诗人神性的梦想在大自然的簇拥下永远不会孤独:山。湖。草木。花香。星月。还有度量路程的时光。这些自然、宇宙、生命,伴随着诗人的精神游历,时时地进入到诗人的生命意识中。
是啊,谁能走进大自然与之默默交流,谁就能体味到一种畅快心灵的神性梦想。
有时候,我认为人的精神需要一种依托。而现代人最根本的特征就是精神的无根性。人们无法走出生活所囿的小琐碎小范围,继而走向大宇宙中。然而。大地上的一切,又该怎样进入心灵?大地的神性梦想,又该怎样深入生命的灵魂?
在我心中,自然是主体,人,才是客体。人在自然面前,需怀有一种敬畏与悲悯情怀。因为,自然是一种伟大的宗教,人在这伟大的宗教面前,只有敬畏和悲悯,才能收获恩赐和馈赠。大地奕奕煌煌,沧海浩浩渺渺。它博大浩瀚,但灵思可及;它神秘莫测,但可沟通交流。
散文诗是可以自由言说的一种文体,它能为饱经沧桑的生命。找到可以抵达的路径。那么,这个路径在我看来,是历经千辛万苦的跋涉,走进生命的山谷中探寻得到的。作为诗人,循着人类香火的行脚永远走下去。所见到的,将会是一片葱郁的生机。如此,当我站在神性的大地,感受往古神性的树枝在今天的风中轻轻摇曳时,内心充满着悲悯和敬畏。
于是我走进了青海,走进了错温布,走进了塔尔寺,走进了宗喀巴大师。走进了伟大的宗教。听昔时的悠悠钟磐穿越时光的云烟飘然而至。如此,我在神圣与凡俗的交叉口,感受天地与人、永恒与短暂的生命映照。这伟大的西部啊,这具有着纯美意境又让我敬畏的伟大西部。是我所要寻找的大梦所在。
“诗人啊,你无法拒绝!”——面对莽莽苍苍的西部,忽然想起那位已经逝去的年轻诗人的轻叹声。是啊。西部。牵引着诗人的叹惋和悲悯,也让我融在了其中。但更大的悲悯还在于,诗人所感知和触摸到的,是一种强劲的精神崛动。就在辽阔的大地之上。
正是这种力量,蓄养着诗人的精神高地。
诗人,作为精神高地上劳作的农人,收获着灵魂,也收获着梦想。于是,爱默生说:“每一个人都应当与这个世界上的劳作保持着基本关系。”
对于我来说。心灵是田野,梦想是种子。诗是心灵的宗教,诗人则是朝圣这种宗教的圣徒,是精神高地上的农人,敬畏与悲悯,让我永远虔诚于播种和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