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凝的微笑

韩青辰

知道铁凝是因为她的小说，喜欢上她也是因为她的小说。

我喜欢她小说里包容的母爱，对芸芸众生的。也喜欢她笔下流溢出来的文字，好象经过严整的军训，个个都是好兵。排到一起，壮观之外，透着阳刚雄浑的力量，毫不拖泥带水。这样的文字，让我过瘾，尤其知道它们出自一个女作家之手后，那更叫痛快。我甚至认为她文如其名——“冷凝着的铁”，砸下来注定有分量。

不知道与铁凝有没有关系，大学的时候我如火如荼地做着文学梦。可惜毕业后分进公安机关做了一名编辑，满脑袋的风花雪月被包裹在肥大的工作服里。每天面对着打架斗殴、坑蒙拐骗，背叛欺诈，抢掠谋杀----文学被挤到很小很小的角落，人整个儿找不着感觉。

那回外出执行任务，跟踪采访一次抓捕行动。由于安排欠妥，行动有些雷声大雨点小，还稀里哗啦的。回来的路上，走在喧嚣的市声中，内心忍不住有些失落。那些时候我总被失落包围，茫茫然不知所措。

突然我的视线被路边寻常人家的电视勾住，其中出现了一个女人，温婉清丽而不失高贵的女人。她从容地走在油亮的木质地板上，手里端着盆花，镜头定格在她微笑的脸上，徐徐地她走进排满书的书房。我生生地被吸引了 ，并且觉得她无比眼熟。旁白告诉我，她是我欣赏的女作家铁凝。于是周围市声落尽，心好像跟着镜头跌进了那个飘着花香的书房。

我想，她是个有魔力的女人，魔力因为她的智慧和高贵。我似乎受了她的牵引，重又回到书丛里去。一天天，一年年。阅读逐渐地给我力量。

又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八九点钟的太阳虎虎有生气。这样的太阳如果落在拥挤的都市那就不算什么，因为建筑、人群或其他会分它一地的阴影。但它当时无遮拦地照在一片广袤的青草地上，光芒万丈，洗练洒脱，灿烂得富有感染力。

走在那样的阳光和草地上，人会由衷地想飞，可我没有。中国作协的青创会就在这草地的尽头的宾馆召开，我作为编辑去拜访那些作家，请他们给我的刊物踢稿。一路上我拒绝着阳光和草地的感染，走得诚惶诚恐。

草地快走完的时候，小路上迎面走过来一个女人，逆着光，依稀地风姿卓越。我不习惯正面看人，那有“盯”的意味，很不礼貌。何况她肯定是一个陌生人。

但我关注风姿绰约的女人，这似乎是一种本能。在我和她几近要擦肩的瞬间，我抬眼瞅了她，原这一瞅是单向的瞬间行为，没想到它在完成的时候发生了障碍。

对面的女人抿着玫红的双唇，眼睛黝黑透亮，轮廓优美的面部氤氲着宁静而快乐的情绪。那宁静是祥和的宁静，那快乐是饱满得关不住随时要涨裂开来与人分享的快乐。在我即将收回目光时，她那嘴角嫣然诞生出一个微笑，真切妩媚，令人怦然心动。如沐春风的感觉。

我准确地接住了这个美丽的微笑，并在她的启发下，迅速地还过去一个，因为被动，多少有些仓皇。我们彼此微笑着擦肩而过，像一对讳莫如深的老知交。我看见她的面孔因为波动也微微渐红，而我全身心则津在空前的温馨与喜悦里。

最初我只是感动这个美好的早晨邂逅了这么一个美好的女子，感动这个女子清冽芬芳似醴泉一样心无前尘的情怀。继而我发现这个女子好生面熟，她的眼神她的微笑——再回头，她已经走远，走得从容而高贵。

我突然醒悟这个赠我微笑得女人是铁凝，当时的中国作协副主席，我仰慕已久的女作家。我周身的热血散开去，混混沌沌的感动澄明下来。等我证实了我的发现，心底的惶惶然已彻底地跑掉。接下来的拜访我显得非常从容。

这以后我见过大大小小不少人物，也见过冷冷热热许多面孔。我一直怀念铁凝的笑，琢磨她那笑的珍贵。每每我从她的作品里读出她的仁爱和大气，我就想起那个美丽的早晨她那令我怦然心动的微笑。

她对我的笑仅仅因为她的博爱与平和，不管我认不认识她，喜不喜欢她，是不是一个普通得可以被忽略的穿着便服的警察。她笑得那么生动，那么平实，那么暖人。

若是凡常人之间多一些这样的眷顾和惠悌，这世界该消融多少仇恨和纷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