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寻找天堂

2009-04-29

椰城 2009年8期
关键词:沙沙沙祠堂村长

林 斋

一直以来,我都在苦苦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堂。我渴望着一声温馨的祝福,一副妩媚笑脸的相迎,一束光线柔和的台灯,一个宽畅舒适的书房,用不着为生计而忧心忡忡,当然,也用不着为买一台电脑而再三掂量。

我知道,渴望改变生活现状,寻找属于自己一方天地的,这个天底下绝非我一个人。在儋州市三都镇一个名叫山村的村落里,就有一群试图要改变生活现状的人。这个村七八十户人家,四百多口人。那里的土地只长石头,不长稻粱,触目之处,无不是嶙峋焦黑的山石,面目狰狞的荆棘。由于长年干旱,东一棵西一棵的树木长得歪歪斜斜的,明显的营养不良。眼看要依靠土地的恩赐是没指望了,万般无奈的村民只好把希望全寄托在孩子的读书上。可读书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离这个村最近的一间村级小学,少说也有五公里。想想,让一个乳臭未干的七八岁孩子,每天早早晚晚来回四趟赶,当父母的不忍心,孩子也吃不消。一些经济条件稍好的,或者有亲友可投靠的,就想让孩子住校读书,一说住校,家长中就有一种攀比心理,就得选择一些设备和师资较好的学校,哪怕远在八九十、近百里外的地方也要去,最无济也得是镇中心学校,这样一来,当父母的也吃不消了。因此,这个村很少有人能读完六年级。家住村西的老鱼头是个心气很高的人,他平时爱吮两口,两口下肚就爱向孩子们训话:“你们要好好读书,别学我,扁担横在地上也不知这是个‘一字。”他硬撑死顶,愣是让四个孩子全念完小学,其中的三儿子,还是这个村五十多年来屈指可数的最高学历者——初中毕业生。村里人神明般敬着老鱼头一家,训孩子时总爱说,瞧人家老鱼头四个儿女,到镇上药铺买药,知道哪是治流鼻涕的,哪是治喉咙痛的,哪像你们,光知道睡懒觉!

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我们向山村走去。市里确定,今年是中小学校危房改造攻坚年,我们几个被暂时抽调复查农村中小学的危房情况。远远地,我们看见村落那几棵鹤立鸡群的椰子树排骨样戳向苍穹,顶上的那一蓬叶子,因为久无雨水的洗濯和滋润而耷拉着脑袋,了无生气。愈近去,愈觉得这地方的荒凉。倒是路边那一片茂密而苍碧的绿,使人恍若隔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片红树林。到海边了!

可依然没有海的感觉。眼前这一片厚厚的红树林将海水远远地挡住,要不是几艘残骸断骨的破船凄惶地横卧在海滩泥淖上,说什么也不敢相信我们来到了海边——新英湾北岸的一处旮旯,来到了山村!

身材瘦小的羊老师早早就在村口等候。羊老师就是老鱼头的小三子。小三初中毕业那年,村里成立教学点,是村长推荐小三当代课老师的。看到我们来,羊老师从蹲成一坨的人群中迎上来,脸上堆着谦卑的微笑,手里抱着一扎矿泉水,一边执拗地向我们每人手里塞上一瓶,一边不停地说着些“辛苦了,欢迎领导到我校检查工作”之类的话。

在羊老师和村长的带领下,我们沿着村坎,七拐八弯向学校走去。路上尽是些溜滑或者棱角分明的石头,每走一步都让人心惊胆战。

前面,一间斑驳陆离的祠堂赫然映入眼帘。羊老师指着庙宇说,到了,我们的学校。我一时醒不过神来。我说,什么,这就是小学?在得到确切的答复后,我懵了。都什么年代了,还祠堂当学堂呀!我绕着祠堂转了一圈。祠堂周围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丛,正面倒是有块巴掌大的庭前地,围墙却破破烂烂的像猪圈。刚才还在庭前玩耍的孩子们,看到我们都跑回“教室”里了。古庙显得异乎寻常的宁静,整个世界似乎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寂寥中。

我迟疑了片刻,终于一步跨进祠堂的门坎。里面没有神像神主牌,连殿台也没有。为了孩子们能有一个安静的环境读书,村民们把原本供奉在祠里的神佛挪了窝。祠堂的正中横摆着三排桌凳,左右两厢各摆着两排,光线幽暗,不注意还真看不出里面坐着人。还好,虽经五六十年的风霜雨剑,房屋的桁椽和瓦面,还不至于说塌就塌的地步。真难想象,就在这样一间摇摇欲坠的祠堂里,羊老师六年如一日,心无旁鹜地为一茬又一茬的孩子们开启通往梦想中那个天堂的大门,每天每天,一个人在祠堂里,轮流为三个班的孩子们,传授语文、算术以及音乐体育知识,忙得车轱轳似的转,而月薪,顶多就是二百多元吧?又因为学历低,每年一度的代课老师转正,他都无缘参与。在貌似堂皇的游戏规则面前,他一个代课老师又能咋的?村里有个在外闯荡多年的伙伴对他说,这点钱,还干个×!跟我出去,咋也比在家强。老实说,外出的心思,他不是没动过,可一面对孩子们,他又不敢想了。自己这一走,谁来教他们?这可是一村人今后的希望啊!

环顾这间破败拥挤的“教室”,看看一旁站着的腰背过早驼了的羊老师,我在心里嗟叹着,为被人遗忘的山村,为难以承载时代使命的祠堂,为天真可爱的孩子们。孩子们正静静地坐着,他们的面前放着打开了的课本,双手摆在桌面上,睁圆好奇的眼睛看我们,纤尘不染的眸光里夹杂着淡淡的忧郁。当我的眼光和孩子们的眼光相碰时,他们竟羞涩地低下头。有些同学身边还站着比他们还小的孩子,让人一眼就看出那准是他或她的弟弟妹妹。没办法,爹妈一早就出门谋食,沉重的生活担子,早早地压在孩子们那不堪负重的嫩生生的肩膀上。课堂上,弟弟妹妹的啼号或撒娇,常常让他们聚拢的心思顿时纷乱如麻。爹妈不经意间发出的一声叹息,日积月累,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中,氤氲成一层薄薄的愁云,他们的目光和笑容因此总带着一股不易觉察的迷茫和苦涩。

一直沉默无话的村长,这时开口了。村长说,回去请帮我们反映反映,拨点钱为孩子们建几间像样的教室,再派来几个公办教师。羊老师实在太忙了。我一时不知何以作答。我们此番前来,虽然带着近乎普渡众生的任务,可自知人微言轻的我却轻易不肯允诺于人,只好还村长以一个含意不明的微笑。我想起了那位坐地摊的算卦先生,被三位赶考的学子询问前程时伸出的那一根手指头。这手指头让人猜不透到底是一齐有望还是一齐无望,是一人中榜还是一人落榜。不用说,在山村,一间好的课堂,一个好的读书环境,对于孩子们来说,无疑就是他们心目中的天堂了。在满怀虔诚的村长面前,在孩子们企盼的眼光中,我突然间醒悟到自己其实是多么的无能为力!我还梦想着有一个宽敞的书房,还在苦苦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天堂呢!我应该知足了呀,起码我还有一张安稳的书桌,早上起来也用不着为早餐该吃什么而发愁,此刻还吆五吆六人模狗样地站在孩子们面前,以一种悲天悯人的目光扫来扫去!

善解人意的羊老师微笑着抄起一本书,小声说,同学们,咱们朗诵课文。课堂里响起一阵窸窣的翻书声。

春雨像春姑娘纺出的线,轻轻地落到地上,沙沙沙,沙沙沙……

我如饮甘饴地聆听着孩子们的读书声,一股久违了的气息扑脸而来,这气息随着读书声从孩子们的胸腔里往外流淌,带着乡野间绿草的清香和薯粥的甘甜,带着祠堂里沉积了多少岁月的尘味。一个清秀的女孩子读书的模样吸引了我,她双手捧着课本,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每发出一个圆音字母,玲珑而略显瘦削的小脸上便漩出两个笑靥。随着爽朗的书声,春天的气息从庙堂的门窗里、石缝间涌了进来,荡漾在小女孩的四周,她那愉悦的神情,分明已被憧憬中春天的景象所陶醉。那么认真,那么投入,她就是那位获奖者吗?来时的路上,羊老师告诉我:上学期,镇里举行语文算术双科比赛,这个教学点的一位女同学获得了一年级语文第三名。领奖回来那天,全校同学,连同一村的男女老少排队在村口迎接她。读书获奖,在这个村里,是多少辈子也没有过的事!村长特意买来一挂鞭炮,吊在村头那棵榕树下,抖抖瑟瑟地用烟仔头点着了火……

一丝悲凉掠过我的心头。

看完山村学校,我们要到下一个点去了。告别孩子们,我们又小心翼翼从石头上一踮一踮地离去。蓦地,我们的身后,孩子们的读书声春雷一样滚过来。我回头看去,只见祠堂前那块窄小的空地上,羊老师正带领他的学生,以他们特有的方式——书声,向我们传递心中感激之情,表达他们改变自己命运的祈盼和追求。

春雨像春姑娘纺出的线,轻轻地落到地上,沙沙沙,沙沙沙……

再见,孩子们。我情不自禁地向孩子们挥了挥手。我想告诉孩子们:你们生逢了一个好年代,不久,你们将告别祠堂,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像城里的孩子们一样,用书声点缀美好的童年,用键盘敲击时代的乐章。

几只燕子不知从何处匆匆赶来,啁啾着在祠堂的上空翩翩起舞。春天真的就要到来了。

猜你喜欢

沙沙沙祠堂村长
小雨点,沙沙沙
梁家祠堂史话
春雨沙沙沙
下雨啦
春雨沙沙沙
村长又有好消息
一叠钞票
沈家祠堂
祠堂,祠堂
Perioperative antiviral therapy for chronic hepatitis B-related hepatocellular carcino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