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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的作家:路遥

2009-04-28刘桌友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09年4期
关键词:路遥

刘桌友

2009年,我们喜爱的作家路遥诞辰60周年,路遥是一个大写的作家,更是一个大写的人。他在生活的苦难中追求心灵的高贵,而今天我们在喧嚣的生活中重温他的作品以缅怀他高贵的心灵。

(编 者)

作家档案

路遥(1949~1992)原名王卫国,汉族,1949年12月3日生于陕西榆林市清涧县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7岁时因为家里困难被过继给延川县农村的伯父。曾在延川县立中学学习,1969年回乡务农。这段时间里他做过许多临时性的工作,并在农村一小学中教过一年书。1973年进入延安大学中文系学习,其间开始文学创作。大学毕业后,任《陕西文艺》(今为《延河》)编辑。1980年发表《惊人动魄的一幕》,获得第一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1982年发表中篇小说《人生》,后被改编为电影,轰动全国。1991年完成百万字的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这部小说以其恢宏的气势和史诗般的品格,全景式地表现了改革时代中国城乡的社会生活和人们思想情感的巨大变迁,还未完成即在中央人民电台广播。路遥因此而荣获茅盾文学奖。1992年11月17日上午8时20分,路遥因病医治无效在西安逝世,年仅42岁。

作品选读

《平凡的世界》 :路遥创作的高峰

当《人生》获奖并被改编成电影取得成功后,路遥没有沉醉在鲜花和掌声之中,而是深深地思考了一些问题,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超越这一高度,赶40岁时完成一部全景式地反映中国近40年间城乡社会生活巨大变迁的作品。为此,他避开喧嚣的人群,开始搜集准备素材。当路遥开始《平凡的世界》的写作时,他面对当时的文化背景以“独立”的心境和“挑战”的姿态面对他的现实主义写作手法。1985年可以说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极为重要的一年,各种新潮小说及西方当代文化思潮进入了中国,而现实主义是否“过时”,是否还能为读者接受成为路遥面对的实际问题,但是他却以超越的清醒的现代意识书写了这段历史。《平凡的世界》共三部六卷,厚重、宏阔,为中国当代挣脱极左的束缚开始改革开放的转型期留下了史诗般的艺术画卷。共写了近百个人物,从揽工汉到省委书记,这些人物形象鲜活地表现了那一时期的人们的思想变化。小说“人物运动的河流”中以孙少安和孙少平两兄弟为中心,表现了一代青年农民奋斗的艰难经历,而人物活动的宏大背景则是改革开放初期整个社会的各种政策和人们的心态。

孙少安、孙少平他们两兄弟有着相似的性格。少安小学毕业后,由于家里贫穷,无法继续上学,但他非常自信又自尊,他告诉父亲,他别无所求,只想进一次考场,以证明自己并不是考不上中学。结果,在全县的几千名考生中,他以第三名的优异成绩被录用了,这时他平静地回到农村,面对现实他相信任何地方都有自己的人生价值,他要让自己“在双水村做一个出众的庄稼人”,在以后平凡的生活中,他务实、能干又有清醒的现代意识,不仅成为一个样样精通的庄稼人,而且抓住机遇,办砖场、搞企业,成为一位让人佩服的庄稼人。他所有的并不只是“光宗耀祖”的希望,而是“出众”显示自己的信心和价值。贫穷、失学、失恋这些命运使他更早地领略到了挫折和不幸,但也更让他学会了平静地等待和默默地承受,城乡差别、习惯势力使他的奋斗之路充满了重重荆棘。但是面对打击,他不气馁、不忧伤,勤于思考,敢于进取,认定自己的目标而奋斗不息。终于这位祖宗八代都是农民的汉子树立起他在村子中的威信,使得那些村民刮目相看。孙少安又是一个极有责任感和同情心的人。他和从外地娶回的妻子同甘共苦,但当日子稍好一点时,他的妻子提出分家另过,社会上外部的各种压力不能让他屈服,但这件事也使他更加意识 到了自己的责任。他孝敬父母,关心弟妹,即使对村里的乡里也极富同情心。当他的砖场刚刚走上正路时,村里的许多困难户为筹钱买化肥甚至为买一点生活用品而来找他打工时,他尽力帮助他们。孙少安是新一代农民的代表。

孙少平的一生更是体现了平凡人生的辉煌意义,他从一名高中毕业生成为一名煤矿工人,其间经历了波澜壮阔的人生历程。贯穿他思想的主线就是奋斗不息、坚韧不拔,无论面对何种挫折,他都能平静接受,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在高中学习期间,他每日吃饭时总是属于“黑非洲”那几个人,但他学习刻苦,心怀远大的理想。在高中毕业时同田晓霞的一次临别聚会上,他说他绝对不会变成那种什么“满嘴说的都是吃,肩膀上搭几个褡裢,在石圪节上瞅着买个便宜猪娃;为几根柴禾或者一颗鸡蛋和邻居打得头破血流,牙也不刷,书都扯着糊了粮食囤……”,田晓霞虽是调侃之言,却的确说到了孙少平的心理深处,他唯恐他自己会被农村的那种传统的意识淹没,而决定离开家乡到社会上去独自奋斗。他坦然面对人生,将劳动看得高于一切,无论是当揽工汉还是当煤矿工人,他都是由于劳动而受到尊重也树立了他的信心。当他揽工为别人当小工背石头时,刚刚走出学校的他虽然背上伤痕累累却没有叫喊一声。当那些同他一起下煤矿的矿工去领工资,却连当月的生活费都不足用时,他真正地体会到了劳动的价值。同时他又具有现代意识,时时不忘学习,能文能武,也使他赢得了爱情,田晓霞不顾忌他的生活环境、工作事业方面与自己的巨 大差异而深深地爱上了这个“掏煤的男人”。虽然他和田晓霞的爱情以悲剧结束了,但是他仍然能承受所有的一切,勇敢真诚地面对生活。孙少平在各种严酷环境中 默默承受独自奋斗的经历正是这部作品的迷人魅力所在。

第一章

1975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在这样雨雪交加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事,人们宁愿一整天足不出户。因此,县城的大街小巷倒也比平时少了许多嘈杂。街巷背阴的地方。冬天残留的积雪和冰溜子正在雨点的敲击下蚀化,石板街上到处都漫流着肮脏的污水。风依然是寒冷的。空荡荡的街道上,有时会偶尔走过来一个乡下人,破毡帽护着脑门,胳膊上挽一筐子土豆或萝卜,有气无力地呼唤着买主。唉,城市在这样的日子里完全丧失了生气,变得没有一点可爱之处了。

只有在半山腰县立高中的大院坝里,此刻却自有一番热闹景象。午饭铃声刚刚响过,从一排排高低错落的石窑洞里,就跑出来了一群一伙的男男女女。他们把碗筷敲得震天价响,踏泥带水、叫叫嚷嚷地跑过院坝,向南面总务处那一排窑洞的墙根下蜂涌而去。偌大一个院子,霎时就被这纷乱的人群踩踏成了一片烂泥滩。与此同时,那些家在本城的走读生们,也正三三两两涌出东面学校的大门。他们撑着雨伞,一路说说笑笑,通过一段早年间用横石片插起的长长的下坡路,不多时便纷纷消失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

在校园内的南墙根下,现在已经按班级排起了十几路纵队。各班的值日生正在忙碌地给众人分饭菜。每个人的饭菜都是昨天登记好并付了饭票的,因此程序并不复杂,现在值日生只是按饭表付给每人预订的一份。菜分甲、乙、丙三等。甲菜以土豆、白菜、粉条为主,里面有些叫人嘴馋的大肉片,每份三毛钱;乙菜其他内容和甲菜一样,只是没有肉,每份一毛五分钱。丙菜可就差远了,清水煮白萝卜——似乎只是为了掩饰这过分的清淡,才在里面象征性地漂了几点辣子油花。不过,这菜价钱倒也便宜,每份五分钱。

各班的甲菜只是在小脸盆里盛一点,看来吃得起肉菜的学生没有几个。丙菜也用小脸盆盛一点,说明吃这种下等伙食的人也没有多少。只有乙菜各班都用烧瓷大脚盆盛着,海海漫漫的,显然大部分人都吃这种既不奢侈也不寒酸的菜。主食也分三等:白面馍,玉米面馍,高粱面馍;白、黄、黑,颜色就表明了一种差别;学生们戏称欧洲、亚洲、非洲。

从排队的这一片黑鸦鸦的人群看来,他们大部分都来自农村,脸上和身上或多或少都留有体力劳动的痕迹。除过个把人的衣装和他们的农民家长一样土气外,这些已被自己的父辈看作是“先生”的人,穿戴都还算体面。贫困山区的农民尽管眼下大都少吃缺穿,但孩子既然到大地方去念书,家长们就是咬着牙关省吃节用,也要给他们做几件见人衣裳。当然,这队伍里看来也有个把光景好的农家子弟,那穿戴已经和城里干部们的子弟没什么差别,而且胳膊腕上往往还撑一块明晃晃的手表。有些这样的“洋人”就站在大众之间,如同鹤立鸡群,毫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他们排在非凡的甲菜盆后面,虽然人数寥寥无几,但却特别惹眼。

在整个荒凉而贫瘠的黄土高原,一个县的县立高中,就算是本县的最高学府吧,也无论如何不可能给学生们盖一座餐厅。天好天坏,大家都是露天就餐。好在这些青年都来自山乡圪崂,谁没在野山野地里吃过饭呢?因此大家也并不在乎这种事。通常天气好的时候,大家都各自和要好的同学蹲成一圈,说着笑着就把饭吃完了。

今天可不行。所有打了饭菜的人。都用草帽或胳膊肘护着碗,趔趔趄趄穿过烂泥塘般的院坝,跑回自己的宿舍去了。不大一会工夫,饭场上就稀稀落落的没有几个人了。大部分班级的值日生也都先后走了。

现在,只有高一〈1〉班的值日生一个人留在空无人迹的饭场上。这是一位矮矮胖胖的女生,大概是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一类的病,留下了痼疾,因此行走有点瘸跛。她面前的三个菜盆里已经没有了菜,馍筐里也只剩了四个焦黑的高粱面馍。看来这几个黑家伙不是值日生本人的,因为她自己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馍和一个玉米面馍,碗里也像是乙菜。这说明跛女子算得上中等人家。她端着自己的饭菜,满脸不高兴地立在房檐下,显然是等待最后一个跚跚来迟者——我们可以想来这必定是一个穷小子,他不仅吃这最差的主食,而且连五分钱的丙菜也买不起一份啊!

雨中的雪花陡然间增多了,远远近近愈加变得模模糊糊。城市寂静无声。隐约地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给这灰蒙蒙的天地间平添了一丝睡梦般的阴郁。

就在这时候,在空旷的院坝的北头,走过来一个瘦高个的青年人。他胳膊窝里夹着一只碗,缩着脖子在泥地里蹒跚而行。小伙子脸色黄瘦,而且两颊有点塌陷,显得鼻子像希腊人一样又高又直。脸上看来才刚刚褪掉少年的稚气——显然由于营养不良,还没有焕发出他这种年龄所特有的那种青春光彩。

他撩开两条瘦长的腿,扑踏扑踏地踩着泥水走着。这也许就是那几个黑面馍的主人?看他那一身可怜的穿戴想必也只能吃这种伙食。瞧吧,他那身衣服尽管式样裁剪得勉强还算是学生装,但分明是自家织出的那种老土粗布,而且黑颜料染得很不均匀,给人一种肮肮脏脏的感觉。脚上的一双旧黄胶鞋已经没有了鞋带,凑合着系两根白线绳;一只鞋帮上甚至还缀补着一块蓝布补丁。裤子显然是前两年缝的,人长布缩,现在已经短窄得吊在了半腿把上;幸亏袜腰高,否则就要露肉了。(可是除过他自己,谁又能知道,他那两只线袜子早已经没有了后跟,只是由于鞋的遮掩,才使人觉得那袜子是完好无缺的)。

他径直向饭场走过来了。现在可以断定,他就是来拿这几个黑面馍的。跛女子在他未到馍筐之前,就早已经迫不及待地端着自己的饭碗一瘸一跛地离开了。

他独个儿来到馍筐前,先怔了一下,然后便弯腰拾了两个高粱面馍。筐里还剩两个,不知他为什么没有拿。

他直起身子来,眼睛不由地朝三只空荡荡的菜盆里瞥了一眼。他瞧见乙菜盆的底子上还有一点残汤剩水。房上的檐水滴答下来,盆底上的菜汤四处飞溅。他扭头瞧了瞧雨雪迷蒙的大院坝里空无一人。他很快蹲下来,慌得如同偷窃一般,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剩菜汤往自己的碗里舀。铁勺刮盆底的嘶啦声像炸弹的爆炸声一样令人惊心。血涌上了他黄瘦的脸。一滴很大的檐水落在盆底,溅了他一脸菜汤。他闭住眼,紧接着,就见两颗泪珠慢慢地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唉,我们姑且就认为这是他眼中溅进了辣子汤吧!

他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端着半碗剩菜汤,来到西南拐角处的开水房前,在水房后墙上伸出来的管子上给菜汤里搀了一些开水,然后把高粱面馍掰碎泡进去,就蹲在房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突然停止了咀嚼,然后看着一位女生来到馍筐前,把剩下的那两个黑面馍拿走了。是的,她也来了。他望着她离去的、穿破衣裳的背影,怔了好一会。

这几乎成了一个惯例:自从开学以来,每次吃饭的时候,班上总是他两个最后来,默默地各自拿走自己的两个黑高粱面馍。这并不是约定的,他们实际上还并不熟悉,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过。他们都是刚刚从各公社中学毕业后,被推荐来县城上高中的。开学没有多少天,班上大部分同学相互之间除过和同村同校来的同学熟悉外,生人之间还没有什么交往。

他蹲在房檐下,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在心里猜测:她之所以也常常最后来取饭,原因大概和他一样。是的,正是因为贫穷,因为吃不起好饭,因为年轻而敏感的自尊心,才使他们躲避公众的目光来悄然地取走自己那两个不体面的黑家伙,以免遭受许多无言的耻笑!

但他对她的一切毫无所知。因为班上一天点一次名,他现在只知道她的名字叫郝红梅。

她大概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孙少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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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路遥

路遥的精神世界是由普通劳动者构建的“平凡的世界”,他在当代作家中最能深刻地理解这个平凡的世界里的人们对中国意味着什么。他本身就是这个平凡世界里并不特别经意而产生的一个,却成了这个世界人们精神上的执言者。他的智慧集合了这个世界的全部精华,又剔除了母胎带给他的所有腥秽,从而使他的精神一次又一次裂变和升华。他的情感却是与之无法剥离的血肉情感。他有深切的感知和清醒 的理智,以为那些随意的解释和矫情娇气的描绘,不过是作家自身心理不健康不健全的表现,并不属于那个平凡世界里的人们。路遥因此获得了这个世界里数以亿计的普通人的尊敬和崇拜,他沟通了这个世界的人们和地球人类的情感。这是作为独立思维的作家路遥最难仿效的本领。

(陈忠实)

◆怀念路遥

他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他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他是一个气势磅礴的人。但他是夸父,倒在干渴的路上。

他虽然去世了,他的作品仍然被读者捶读,他的故事依旧被传颂。

他是一个强人。强人的身上有他比一般人的优秀处,也有被一般人不可理解处。他大气,也霸道,他痛快豪爽,也使劲用狠,他让你尊敬也让你畏惧,他关心别人,却隐瞒自己的病情,他刚强自负不能容忍居于人后,但儿女情长感情脆弱内心寂寞。

路遥是一个大抱负的人,文学或许还不是他人生的第一选择,但他干什么都会干成,他的文学就像火一样燃出炙人的灿烂的光焰。

现在,我们很少能看到有这样的人了。

(贾平凹)

◆扶路遥上山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接近进入实际创作阶段,曾经就小说的大体轮廓与我有过几次通宵达旦的长谈。他说这种长谈有好处,可以帮助自己完善作品和人物。记得,那时候,他还将小说的总标题定为《走向大世界》,将三部分的标题分别定位《黄土》《黑金》《大世界》。他后来是怎样灵感突来,选定《平凡的世界》这个既有覆盖性,又有深刻内涵的雍容大度的名称的,我不知道,我现在将这些写出来,也许会给文学提供一点史料吧。

(高建群)

◆我接触的路遥

路遥身上有很多突出的优点,但我认为他最突出也最具魅力的是他有很强的政治观察力,政治把握力和人事掌控力。这似乎与一个作家的头衔不吻,但却是事实。有时候我常常觉得,他的能力和他的性格可能去搞政治(或者叫作行政)会更合适些。他平时不爱多言,总是抽着烟默默思索,可以说沉稳有加。但有时又激情四溢,一旦说起话来,慷慨昂扬,妙语连珠,让你无法不受到感染。我觉得用“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来形容他,应当是合适的。他非常有组织能力,许多事情似乎非常难办,但如果他牵头参与,就一定能够轰轰烈烈地干下去,反之,则完全可能事倍功半,甚至无功而返,无功而溃。

(莫 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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