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日子

李　跃

我不知道姜文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所塑造的“马猴儿”是不是以他自己为原型，反正形象挺真实的。在当8寸部队大院里，颇有一批类似“马猴儿”这样的军人子女，他们的父辈军阶并不高，因此，在等级较严的部队大院里，“马猴儿”们的地位也同样不高，在比他们父辈军阶高的人家的孩子眼中，他们就是“小孩儿”，像《阳光》中米兰叫“马猴儿”那样。

“爹”哪是乱当的

我生长在部队大院，所以看到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很亲切，片中主人公马猴儿很有代表性，不过不代表我，因为我没有“马猴儿”那么“猴”。当然也代表不了我老弟，因为我老弟虽然很“皮”，却与马猴儿“淘”风不同。每次老爸铁青着脸从居委会回来之后，老弟的屁股就得受点罪。

正值“文革”中期，部队大院经常放电影——红色电影。内部电影我们这些孩子是捞不上看的。记得有一次放映《闪闪的红星》。早在开映之前，我老弟和他那群死党便商定，在看电影的时候大家玩一个小恶作剧。他们约定，看电影时，所有死坐在礼堂一个角落，当片中主人公潘冬子大声喊“爹”时，所有人同时答应“哎!”大家想象着当时那效果一定特壮观特有听觉震撼力，当然他们是不会考虑后果的，更不会顾忌居委会主任的情绪。

我老弟万没想到的是，电影即将开映之前，那帮小子紧急调整了内容，改为当潘冬子喊“爹”时，大家谁也不许出声。这方案唯独没通知我老弟。

晚上，电影如期开映。当潘冬子深情地喊“爹”时，礼堂前区一片小秃脑袋中立刻爆出一个音色沙哑却极为亢奋的“哎!”那声音是我老弟特有的，十几个人同时喊都能分辨出来。老弟话音刚落，他的四周立刻爆发出一阵坏笑。这可坑苦了我老弟，被一个叛徒出卖已经很郁闷，被一群人出卖，简直郁闷到郁闷。

第二天一大早，老爸被大院居委会杨主任叫了去。杨主任是现役军人，与老爸在一个大单位上班，论级别可能比老爸低。老爸回家了，脸色再次铁青，看得出问题有多么严重。老弟再次被唤进里屋，屋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我竖起耳朵，听了许久才隐约听到一句，至今难忘：“人家潘冬子是什么人?那是老红军!你占人家老红军的便宜，那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横看、竖看，到底谁反动

“文革”期间，部队大院里的孩子基本没课可上，而父母们又整天忙于上班参加运动，孩子们就到处闲逛、惹事。当时的大院居委会和保卫部门最头疼，因为大院里经常会出一些“很严重的问题”。

记得一次，我刚进院，一个特爱传小道消息的孩子跑过来煞有介事地告诉我：“哎，你知道吗?咱太院出反动标语啦!”

“在哪儿?写的什么?”我屁颠屁颠地跟着那孩子跑到“现场”。

那是一根黑黢黢的木头电线杆，几个身穿军装的大人正面色十分严峻地围在那里，有人还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一大群孩子围在四周挤来挤去，悄声议论着什么。我使劲挤到圈子里，看清了电线杆上的标语，白色粉笔写的，字迹很难看，一看就是孩子的拙作：“打倒×××，×××万岁”。我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反动标语，因为那标语上所要打倒的人，正是全国上下一致高嘁打倒的人；而万岁的人，也正是人人热切期望万岁的人啊!我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悄悄问带我来的那孩子：“这标语不反动呀。”他说：“是，正常看是不反动，那你要竖着看呢?”于是我根据提示又看了一遍，“打倒”和“万岁”的位置发生了变化，那当然反动啦，可这也太牵强啦!大家最关心这标语到底是谁写的。那感觉完全就像《阳光灿烂的日子》冯小刚所饰演的历史老师，看着讲台上的煤球歇斯底里喊出的话：“这是谁干的——?”

此时现场人虽然多，可静得几乎没有声音。因为谁出了大声，谁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我悄悄看了看那位正在笔记本上写着字的人，原来他正在认认真真地模仿那，“反动标语”的字迹记录在案。现场一片寂静，来了的人，不敢走，看见的人，不敢说话。

从第二天起，一向热闹的部队大院开始了死一样的沉寂。据说保卫部门组织专门力量侦破此案。还听说不查出“凶手”誓不罢休。

终于有一天，几个身穿军装的保卫干部，带着三四个特别淘气的孩子敲开了我家的门，他们要进行一次集体询问。我看了看那大院里有名的几个淘气包，心里特生气。觉得这帮办案人员怎么这么不长眼，居然把我和他们几个弄在一起，我是好孩子呀!

问询开始了，无非就是几月几号几点几分，你在哪儿，在干什么，有谁给你作证。我那几天全都一个人在家呆着。他们安慰我说别紧张，大院里所有的孩子要一个一个问到。我心里说，大院里有上千个孩子呢!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孩子们的笑声、游戏声，喊叫声才慢慢恢复，大院里也开始有了生气。而那令人心惊的“反动标语”事件直到后来，也没弄出个所以然。

编辑冯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