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挫折是福

2009-04-22恭小兵

作文新天地(初中版) 2009年3期
关键词:姐姐

1982年10月,我出生于皖南山区的一个小县城里。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五个姐姐。因为是独子,父母对我当然是疼爱有加,家里几个懂事的姐姐对我也是百般呵护,凡是我想要的,父母和姐姐们都尽最大的努力来满足我。这使得我在童年时代就已经间接地养成了一种蛮横霸道、唯我独尊的不良性格。常常依仗着自己在家里得宠的身份与地位,对街坊邻居的小孩极尽刁难欺侮之能事,到处惹是生非。

四岁那年,当我用一只小号汽水瓶敲破邻居小朋友的额头之后,为人师表的父母才陡然意识到:再不对这个顽劣的孩子进行严格教育的话,迟早会给家庭与社会造成麻烦。于是忍痛将我送到乡下外婆的住处,一心指望艰苦的农村生活能磨平我身上的娇气与暴戾。

父母的这种善意举措,让受宠和放任惯了的我认为:这是他们对我进行的一种恶毒惩罚。这使我很小的时候就形成了一种偏执而狭隘的反叛意识。陌生的农村生活给我带来很大的打击。相比那些更加顽皮的乡下孩子,我只有受欺负受打击的份儿,而年迈的外婆整天又忙于家务与农务,根本就没什么时间去处理我被其他小孩欺侮的事情。因此,我愈加憎恨起父母对我进行的“流放”政策。一年后,外婆将我送回到县城的家中。因为怨恨,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坚持不和父母姐姐们说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而我的恶劣行为以及种种不同于常人的叛逆心理,早在童年时代就已经初露端倪。在家里郁郁不得宠,在学校里又早已经声名狼藉。同学当中,除了一些跟我臭味相投的害群之马以外,几乎没有任何朋友。和这群所谓的哥们每天混在一起旷课、逃课……在临近毕业前夕,我因为持械伤人、结伙斗殴被绳之以法。我异常清晰地记得,那是1996年6月——离校长发高中毕业证书给我的时间最多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半年后,我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同年押往少管所,在一本花名册上签完我的名字后,少管所里的教官示意我可以使用他办公桌上的电话,他让我通知直系亲属,汇报我已经被当地干警平安送到这座少年监狱里。我用一生最难以言状的心情拨通一组号码。然后,在吱啦吱啦的电波声里,我听出了母亲的惊恐与哭泣。

刚进少管所的那些晚上,我整夜整夜睡不着。不敢长时间地看着某一个人,也不敢找他们说话。我一进去就得了一种失眠症。我真的不知道漫长的四年要怎样才能熬到头。每天要做的事就是规规矩矩坐牢,踏踏实实改造。用管教干部们的话说就是:用劳动的汗水来洗刷肮脏的灵魂。脱骨换胎、洗心革面、改恶从善才能立功减刑早日新生。

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是第二年的冬天出现在我眼前的。那年冬天之前,我通过电视和报纸看到了我国教育部门又一次提高了退休教师生活待遇的报道,那时候我的内心确实感受到了一种欣喜和安慰。我开始觉得我们的国家是个逐渐强大的国家,我们的社会也是个健康发展的社会。这种感觉来得非常真诚。

冬天,我们列队从车间回到大院,相比屋外呼呼的北风,拥挤在温暖的监房里打盹或者说笑就会显得非常幸福甚至奢侈。往往是十几个光溜溜的小脑袋互相抵在一起,说些劣质的黄色笑话或者各自早些年的风云,这一切看上去会显得非常和谐,像是青春没有遇到任何可感的阻力。但实际上,这种欢乐真的称不上是什么欢乐。从黄昏到夜色,从阴暗到光明,灯泡将我们交错重叠的影子投放到墙壁上。

尤其难忘,在冬天的夜晚,一个人躺在床上毫无节制地遐思。记得卡尔维诺有篇小说叫《寒冬夜行人》,那时候我非常喜欢,总是翻过来覆过去地看。大量的阅读可以忘却很多具体的烦恼,也让我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的狱友,来自全省各地,长短不一,肥瘦各异。他们操持着各地的方言和不同的脾性,生活的关系相互交叉,互为凹凸。任何一间号房里,每天都会发生很多的战争与友谊。在少年犯管教所服刑的整整四年时间里,我最大的一个想法就是:越狱逃跑。为了实施这个想法,我曾做了各种有效的准备,常常大汗淋漓地锻炼身体,并时刻都在蠢蠢欲动着。但不知是怎么了,我总是没勇气逾越一切有形的障碍,从入狱一直到刑满,越狱计划千百次诞生,也千百次流产。

刑满释放后不到一年,我的父母就相继去世,姐姐们早在我服刑的那几年里就相继成人妇人母。在那段迷茫的日子里,我也曾想过重新读书,想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更想进大学。可是莫名其妙地,我却很自卑,有些厌世的感觉。那段时间里很怕回家,最怕看到的就是亲戚朋友们对我白眼。在他们的眼里,我父母的相继去世似乎跟我有着不可抹杀的关系。为此我甚至想过自杀。

面对亲朋的非议,我选择了沉默。之后的日子里我迷上了阅读。躲在一些安静的角落里看书,做笔记,时间久了,慢慢地就有了一种写作的冲动。网络给了我写作的空间。文学固然是我所爱,但是现实生活中,生存才是至关重要。人毕竟是要吃饭的。所以,在去往上海打工之前,我清楚知道,任何时候理想都要屈从现实。

在上海打工的日子里,我甚至显得比少管所的监狱生活还绝望,没事就上网发些玩世不恭或者万念俱灰的帖子。恰恰是那段日子,我认识了一位善良的姐姐。她的网名叫做“鹤顶红”,上海教育总署旗下一家时尚杂志的编辑。当她得知我的一些具体情况后,便一直在循循善诱地开导并鼓励我振作起来。然后她又连续刊登了我的几篇帖子,都是些苍白无力的文章,与其说是我原创,还不如说是被她彻底修改的。

当我收到她以私人名义汇给我的二千元时,我蒙了,因为任何一家杂志也不可能在稿件尚未刊登之前就寄稿费给作者。接着鹤姐姐就打电话给我,甚至亲自打车到了我正在上工的工地,和我们的工头简单通融了一番之后,她又把我带到了她们的杂志社里,她让我必须每个月都要给她写文章。然后又竭力向主编推荐我,让我给她们做见习编辑。我说我没那个道行,说完我就跑了,从上海跑回安徽。因为自己坐过牢的历史,我很自卑,而且没有自信,深恐辜负了别人的欣赏。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回安徽没几天,鹤姐姐居然特地请假找到我家。人能逃过很多东西,却逃不过善良与期望。鹤姐姐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向我灌输一些浪子回头的典故,她不厌其烦地给我讲周处,讲欧·亨利,我终于被她讲得雄心勃发。最后与她一起再次回到上海,在杂志社见习之余,利用业余时间,我正式开始写小说。几乎每个晚上,我都睡在杂志社的电脑桌前,当我用整整一年的晚上完成掉我的第一部处女长篇《无处可逃》时,面朝蓝天我直直地跪了下去。鹤姐姐看我情绪失控时几乎吓坏了,我却一把将她拥住,我说我终于从自己的监狱里逃了出来。

从2001年上网到今天,我已经给不计其数的报纸杂志写过稿子,并陆续写出了四部长篇,累计大约有一百多万的文字了吧,这么个过程当然很累,但也感到非常快乐。目前的我仍在写作,我现在最想的,就是写作。写的时候不觉得,不写,我就会怅然若失。在创作的过程里我确实可以感受到一种快乐与充实,就像脚在跑步而心却在唱歌那样。

作家档案

恭小兵,原名汪平。“80后”概念首创者。安徽省散文家协会副秘书长,黄山市黄山区作家协会副主席。6岁进小学,16岁进监狱。22岁在台湾出版繁体单行本《我曾深深爱过谁?》。2004年以后连续出版《我们,我们一场80后的盛宴》(合集)、《云端以上,水面以下》、《无处可逃》以及《十少年作家批评书》(合集)。现供职于安徽商报社《橙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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