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孙东东?
2009-04-22杨潇
杨 潇
有司法局领导私下表示对孙的不以为然。“他不是主任医师,更没精神医学方面的高级技术职称”
直到2009年4月之前,孙东东都是乐于说话的。有记者在出租车上给他打电话,刚报了个单位,这位北京大学司法鉴定室的主任就回:有什么问题,问吧!
2006年,他说:“徐显明完全不懂教育,那样会毁掉中国高等教育的。”说的是时任中国政法大学校长,评的是法大招生减少北京地区生源。
2007年,他说:“这件事既不能反映法律的缺失,也说明不了医院和医生有什么责任。”说的是当年年底引发极大争议的丈夫不签字致孕妇死亡一案。
2008年,他说:“目前我们国家市场销售的奶粉绝大多数保险,三鹿的这次事件应该是意外事件,偶发的,不属于群发事件……从目前来看政府处理这个问题上没有什么疏漏。”当然,说话时是毒奶粉事件爆发之初。
2009年,他说:“对那些老上访专业户,我负责任地说,不说100%吧,至少99%以上精神有问题——都是偏执型精神障碍……偏执型精神障碍属于需要强制的一类。”
出事了。
“知道你想要什么”
现在,孙东东的手机多数时候处于关机状态(亦有人说,他向来是需要打电话时才开机),4月8日的晚上,终于拨通,电话那头的他听清来意,先是甩了一顶“炒作急先锋”的帽子过来,尔后又用连串“要淡化”客气地拒绝了采访,最后还不忘说一句“谢谢”。
这部分反映了孙东东的表达方式,直而聪明。和他相熟的记者评价,这是一位非常好的采访对象,不打官腔,思路清晰,最关键的是,“知道你想要什么”。
在某些场合,他也会向记者“发飙”。在某个关于医患矛盾的研讨会上,曾有记者发问时提及医生收红包问题,孙东东不待记者说完,直接打断:最没有资格说医生收红包的就是记者!医生收红包还得熬到年头,也得是有本事才能收,你们记者年纪轻轻的,跑个会就能收红包,你们有什么资格说医生?
杂文家鄢烈山先生在总结孙东东言论时说,“你可以察觉他现在的逻辑只有一条是一贯的:强势一方总是有理的,现行制度没有什么要修正的。”一位孙东东的学生则说,其实,在饭桌上,孙东东说话的尺度还是挺大的,他会在学生面前毫不忌讳地批评某些领导。
在课堂上,他善打趣,或嘲笑北京某一条公交线路设计不合理,或调侃邻校,他在北大开设一门通选课《心理卫生学概论》,也给法学院的研究生讲《变态心理学》等课程,上过他课的北大学生多数称好,评价其是一位优秀的教师。
“他讲课非常非常幽默,讲各种各样的精神障碍案例,讲时很冷静,不太带感情色彩,”一位北大法学院毕业生笑称,“听完他的课,我们人人都觉得自己‘有病了。”她也确实从小就有看见车牌号就一定要记下来的“强迫症”,孙东东指点她学会扔掉可无可有的东西,症状果然渐渐隐退。据此,这位女生为孙东东鸣不平:其实不只是老上访户,其实人人都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精神障碍。
对于同样的授课方式,也有学生表现出不习惯,一位男生就回忆说,他上课总爱絮絮叨叨,给人的感觉是,有职业病一样,并且爱用他的专业角色看人,“好像别人都是精神病似的”。
在北大未名BBS上,孙东东并未像在外网一样被骂声所裹挟,一种声音是,学者有言论自由,对上访者的论断仅仅是学术探讨,没必要立即安插到现实中去。
学者秋风则发表文章说,孙忘记了科学与公共政策之间的界限,一个人究竟是否扰乱了社会秩序,是否应当被强制,不是一个科学判断的问题,而是一个公共判断的问题,也即是一个法律或行政问题。“(如果)法律把某个群体当成反常人群来对待,违反正义的最基本原则。”
“对他的最深印象就是经常上电视”
孙东东自豪于自己的家庭,常对学生说他“生于中关村,长在科学院”,2006年《健康报》刊载对他的一篇专访,称他孩提时即与华罗庚、熊庆来、于光远等科学家为邻,“大师们的科学精神、严谨思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使他逐渐养成一种坚忍不拔的性格。”
1978年中国恢复高考,“对哲学最感兴趣”的孙东东考取了北京医学院(北京医科大学前身,后并入北大)医疗系的精神病专业,他对《健康报》的记者说,一方面是国家需要这方面的人才,另一方面则因为“精神病专业神秘而充满诱惑”。不过,一位知情的北大老师说,孙东东考取的实际上是北京医学院的分校,“北大和北大分校,你说差别有多大?”
毕业之后,孙东东在北京安定医院当了5年医生,“其间,他深深了解了精神病患者除遭受疾病的折磨,还要忍受来自社会各种压力的巨大痛苦”,若干年后,这些临床经验成为他讲课时丰富的材料。孙东东在安定医院期间的同事、他的好友郑毅评价说,孙对精神病人“很了解,也很理解”,不过郑亦直言:你们媒体应该去上访部门好好调研一下,看一下到底什么是“老上访专业户”,了解一下访民的心理健康问题,“因为即使是精神病人,也有他的权利。”
对自己转向法学,孙东东对《健康报》记者的解释是,复杂的人际关系令他陷入研究成果的纠纷,他需要学习法律,给自己维权,而“充满博爱、公平、人性等特点的法学,深深地感染和打动了他”,最终“水到渠成”地调入北大。
孙东东的研究专业卫生法学在北大法学院属于较偏的分支学科,一位北大法学院的教授告诉记者,对他的言论,虽同事们也有不同看法,但现在不宜多说,而对于他这个人,也确实不了解,“对他的最深印象就是经常上电视”。
孙的身份极多。据网上流传版本的不完全统计:北大法学院教授(北大法学院官网显示是副教授)、北大司法鉴定室主任、司法精神医学主任医师、卫生部专家委员会委员(4月10日被卫生部发言人否认)、司法部全国司法鉴定人资格考核领导小组成员、中央台主持人等。
前述北大老师说,孙东东的性格有点“人前疯”,喜说大话,比如吹嘘自己能直通中南海等,不过,孙东东口才之好,亦是有目共睹。孙东东常年辅导辩论,喜欢剑走偏锋的队员,语不惊人死不休。1999年,他作为当年国际大专辩论会的评委,点评被认为展现了“北大水准”。而他对外出宣讲的任务,从不推辞,据称其每次演讲的场面都“非常壮观”,譬如在广东江门的演讲,主管卫生工作的副市长亲自前来听课,坐了7个小时不说,会后发言竟总结归纳了27条意见。
此外,孙东东在高考咨询方面也是“异常火爆”的专家,不但在电视台主持报考指南的节目,他主编的《决胜高考》也再版印刷好几次,发行量数以百万计。
9篇论文
检索中国期刊库,输入“北京大学 孙东东”,显示结果为相关文章21篇,单独搜索“孙东东”,并与前述结果核对,可得孙东东从1987年(他当年获得法学学士学位)到2008年的文章发表情况:排除掉“第五届全国司法精神病学学术会议在西安召开”这样的通讯,他一共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9篇,其中的8篇发表于1999年以前。
2000年,山西上访青年李绿松疑被割舌引发媒体报道,次年2月5日,孙东东所在的北大司法鉴定室接受媒体委托,出具司法鉴定书,得出与当地医院和协和医院不同的鉴定结果:李的舌头确被割了一刀,孙同时对记者表示愿意去山西作证。
孙东东此举被视作仗义执言,敢于挑战权威,但时至今日,仍有当事人指责他“借了北大那块牌子”,做出不负责任的鉴定,并由此“暴得大名”。参与了此案二审的律师周泽告诉记者,最后法院宣布媒体败诉,事实上已游离案件本身,李绿松是否曾被割舌成了罗生门,因此双方鉴定者都很难用道义的标准去衡量。
倒是有北大方面的相关人士说,孙东东后来的司法鉴定,所遭投诉不少,更有司法局领导私下表示对孙的不以为然。“他不是主任医师,更没有精神医学方面的高级技术职称。”该人士说。
采访中,有几位专家表示“北京大学”四个字本身的分量很重,它通常与“敢说话”和“较被信任”联系在一起,也同时出现在对孙东东的评价上。不过北大六院党委书记、中国疾控中心精神卫生研究中心主任黄悦勤说,公众不必过于担心孙的某句话会影响决策,“委托专家调研时,他也只有一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