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权力：美国崛起的另类解释

陈建明

1941年，亨利·卢斯在2月17日的《生活》杂志上写了一篇社论，题为《美国世纪》。文章指出，20世纪将是美国世纪。因此，美国世纪成为这个大国崛起的标志性语言。大国崛起一直是引起人们不断探究的话题，因此产生了很多这方面的学者及著作。威廉·恩道尔今年3月份完成的《货币权力：美国世纪的兴衰》就是其中之一。

威廉·恩道尔在叙述19世纪以来的经济史时，试图要证明美国世纪的兴衰是与货币权力密切相关的。这是与其他经济史不同的地方。他援引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在20世纪70年代说过的话“如果你控制了货币，你就控制了整个世界”，并进一步阐述说：

一个主权国家，即使它是一个超级大国，如果失去作为一位世界银行家、世界资本流动的核心以及世界储备货币对货币的控制，那么这个超级大国，不论是公元400年的罗马帝国、1945年的英帝国还是2009年的美国，就会不可避免地衰落。如果这个大国失去其对世界货币的控制，那么它就会作为一个主导性大国不可避免地很快衰落。迄今为止的世界历史上，从罗马、英国到美国世纪，每个帝国的衰落都是与移交货币最高控制权给私人金融业相联系的。这些私人金融业的私利不可避免地通过牺牲公共利益来实现。对此，美国也不例外。

自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特别是去年爆发并且不断加剧的世界性金融危机以来，货币或金融更被视为现代经济的核心。货币或金融交往被形象地称为“货币战争”。在这个意义上，从货币权力的角度对美国世纪作另类解释，似乎更抓住了美国世纪以及同期经济史的要害，有纲举目张的功效。

一种激进的观点认为，权力是一种能力，而不是那种能力的运用(史蒂文·卢克斯，《权力：一种激进的观点》，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08年4月出版，P14)。我认为，在恩道尔所描写的现实社会里，权力就是那种能力的运用。权力政治或更常说的强权政治常常被认为是其最集中的表现之一。然而，如此重要的货币权力却往往被掌握、绑架或软禁在私人手里。

作者指出，很少人认识到，1913年12月：I.P.摩根、约翰·D.洛克菲勒和保罗·沃伯格之类强大的私人利益小集团游说美国国会，将这一货币权力或者说创造或毁灭美国法定货币的权力交给这一小撮私人银行家即私人金融托拉斯手里，也就是把自己货币的主权移交给私人银行家、“专业银行家”或者诸如艾伦·格林斯潘或保罗·沃尔克之类的走卒仆人，而不再掌握在美国人民所选出的代表和他们的政府手里。一个国家的货币权利就被私人金融托拉斯挟持了，可以说美联储就是一个私人控制的中央银行，并由此控制了大多数工业化世界的中央银行。从此，这个私人金融托拉斯就通过这个私有的联邦储备系统为扩大其权力而运作，如参加两次世界大战。货币权力的私人控制带来三个结果：(1)空前的货币创造，即20世纪20年代股市繁荣，其原因是低利息的美元贷款从纽约的各家银行潮水般地涌入世界信贷市场；(2)空前的货币毁灭，即1929年直到美国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这段美国历史上的最大经济萧条；(3)今天的金融灾难，其原因同样地正是对货币权力的私人控制。因为这个世界金融体系已经逐渐变得依赖1945年后的美元，而该美元的控制权被掌控在华尔街这个私人金融托拉斯手里。由此看来，货币是一个政治创造。仿拟丹麦王子哈姆雷特的话说：“货币的创造还是毁灭，这是一个政治问题。”

作者不仅列举了很多金融和政治事件，同时还点名批评了那些私人利益集团，如摩根、洛克菲勒、花旗银行、雷曼兄弟、高盛和摩根士丹利等，即所谓60家金融寡头。这些人导致了1913年12月该金融托拉斯的那次至关重要的政治性政变，即私人银行控制了美联储。此外，作者还点了为之服务的人名，如格林斯潘和保罗·沃尔克。这些人还包括诺贝尔奖得主，他们就是最得力地服务于该金融托拉斯利益的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金融衍生工具理论家罗伯特·默顿和迈伦·斯科尔斯、温和的批评者或改革者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和保罗·克鲁格曼。作者认为诺贝尔奖的奖励系统在使这个私人金融托拉斯伪科学的规则神圣化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描写美国垄断财团操纵政府为其利益服务的著作不少，但是如此鲜为人知的细节性描写还是不多见的，特别是一个美国人谈美国的观点。恩道尔在这方面的功夫，还得益于他曾经做过调查新闻记者。这是需要勇气的。

为了描述货币权力如何具体地在美国世纪的兴衰中发挥的作用，作者花了大量笔墨，以丰富、详细的资料旁征博引，使这本书十分吸引人。

例如，在第一章中，作者认为1840年的鸦片战争是英国企图通过鸦片来控制中国的白银。因为白银是不少国家的支付手段。黄金是第一货币，白银是第二货币，而白银主要来自于对中国的鸦片贸易垄断。可以说，伦敦建立在黄金与鸦片之上。

作者认为，美国世纪的准备工作是由美国寡头集团的兴起来完成的，他们是聚集在摩根和洛克菲勒周围的强大实业家和银行家族，手中掌握美国的财富和美国产业。他们通过控制金融市场和银行信贷带来了每一次金融恐慌，使他们自己和他们的最紧密的同盟将更多的权力巩固到最少数人的手中。这就是少数精英有钱家族权力的增加。这些家族成为美国的一个富豪统治集团，或更准确地说，一个美国寡头集团。19世纪90年代末期美国世纪的迅速崛起的真正权力并不在于绝大多数公民的民主手中。权力越是集中在富有的贵族手中，它就越是披上美国“民主”的外衣。新兴的美国寡头集团吸收国家立法人员、州长、美国国会议员、法官、报纸编辑甚至总统，来为他们的利益服务。

到19世纪80年代末期，摩根和洛克菲勒已经成为日益强大的金融托拉斯巨头，该托拉斯控制了美国的产业和政府政策。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摩根、洛克菲勒、杜邦、孟山都等通过提供战争物资而发了财。对于摩根公司及其华尔街托拉斯的朋友来说最有意义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改变了美国的地位，从一个债务国到世界最伟大的债权国的地位。这个角色曾经由英国扮演。凡尔赛和谈结束之后，使得美国成为世界大部分货币黄金的持有者，美国的黄金储备增加了400％。1919年，最强大的经济势力明确地不再是英帝国，而是美国。1920年，美联储持有世界货币黄金储备的40％。

一战后，摩根的影响力逐渐由洛克菲勒所代替。1939年11月至1942年底，洛克菲勒基金会出资不少于35万美元，通过战争与和平研究小组，赞助战后美国经济霸权议程的起草工作。这是一种投资，就像洛克菲勒的大多数慈善投资一样，在后来的年月里得到数千倍的回报。它确定了战后美国全球商业帝国。他们的美国世纪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洛克菲勒帝国，尽管大多数美国人幸好不知道该事实。洛克菲勒还建立自己的拉丁美洲商业帝国。到1945年，洛

克菲勒兄弟站在正在形成的、被称为美国世纪的全球巨人的核心。

战后美国国会发布的分类档案和其他文件以及罗斯福之死毫无疑问地表明，在轰炸珍珠港的前几天，罗斯福就完全知道日本海空军攻击珍珠港的具体细节。罗斯福和他的顾问们煽动日本袭击美国在夏威夷的海军基地，以便动员不知情的普通美国人参战，建立美国世纪。这将是实现洛克菲勒战争与和平研究有关战后议程的工具。

美国世纪的黎明以下列一些事件为标志：1945年2月罗斯福秘密会晤沙特国王阿卜杜勒·阿齐兹、在日本扔下了原子弹、美国寻找战后新的生活空间、布雷顿森林协定(其核心是要促进自由贸易和美元作为世界贸易的唯一货币)、成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马歇尔计划、北约和冷战、朝鲜战争等；美国世纪开始终结的标志，是20世纪初期的美元危机、石油冲击等。

关于当前的金融危机，作者这样分析：根本原因还是透明度不够。这种透明度的缺乏，是因为市场经营者没有以透明的方式传播经济理论所预见到的风险，而是通过推销促进高回报、高风险资产来使得风险资产证券化，没有明确标示其由此带来的风险。此外，信用评级机构视而不见产品的内在风险。

美国世纪还继续存在吗?理查德·尼克松在他的著作《抓住机遇：美国在单一超级大国世界里的挑战》中并不认为美国已经在衰落了，因为国际影响力并不取决于经济，还要靠领导能力、政治技巧、思想和文化魅力、国内团结和意志，甚至还要靠运气。恩道尔对美国世纪或者说对作为大国的美国的看法是悲观的，认为该世纪已经结束。这个说法的标准是货币权力。他认为。美元的霸权地位在改变。笔者认为，其背景极有可能是欧元的诞生以及正在酝酿的亚元的诞生。哈耶克在论述货币与权力时候就提出过货币的非国家化，提倡多元货币竞争机制。当然，因其浪漫主义成分太大而且有自南市场经济成分，并不完全为人接受。

最后，作者提醒说：“现在的问题是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构成金融权力的新中心，用全球性的联系取代纽约。”他对于美国世纪如此失望，以至于已经在假设它的继承者是谁了。

读恩道尔的这本书，你可以学到另一种经济史，对于我们理解当前的金融危机具有深度和广度上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