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外二首)

向 迅(土家族)

车过湖南，春风迎我下江南

火车越靠南，大地越来越春天

倘若现在站在时间的高处

我们成串的小小灵魂

便是挤在一个蜗牛的胃里

南下的人把身体一件件剥薄

袒露出灵魂中的光

很多东西将在瞬间遗失

很多事情将从今晚开始成为回忆

那么多的城市、村庄、河流

一股脑地钻进一个

背靠车窗之人疲惫的眼神里

有时火车的左边是诗意的山冈

右边是形神兼备的河流

蹲着的瓦房是麻雀

湖泊是一个个古老的比喻

偶尔一座耸立山中的塔

便是大地的需求和命运的绳索

牵引着我们向南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

我们都打开身体中的一部分亮窗

小心翼翼地把灵魂挨在一起

有人在谈论往事，玩忽职守

有人漫不经心地用纸牌

测算新年后第一次出行的好坏

在这样一列南下的火车里

我们的坐立不安和小小的惊喜

都是这个春天里小小的插曲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

分不清谁是风景谁是过客

与江南靠得更近

在下午越来越温柔的时光里

我看见了铁轨上的锈迹

绵延至我们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像花朵灿烂般长长的一生

火车像一道神秘的静电

把大地切成均衡的两半

车尾这颗针又将这巨大的伤口

于匆忙之中慌乱缝合

有时候火车把步伐放缓

把自己放入一段隧道的黑暗

这喘息急促的黑啊

有着怎样无法弥补的忧伤

直到上帝手中的那束光

重新降临于远行者的眼前

当夜色从前方比火车

更迅猛地占据天空时

我们的孤独是微不足道的

小小一点，是黑暗的侧影

很多人也加入到黑夜的呼吸

在万家灯火偶尔与我们

擦肩而过时，我感觉到温暖

正渐渐眷顾着被命运

和生活推着前进的人们

关键是我们正在缩短与大海的

距离，与江南靠得更近

在这个潮湿而温暖的夜晚

我们感觉到了春天

正在我们哐当哐当的脚步声里

向身后广大的北方奔去

独坐一言不发的人

独坐一言不发的人

掐断了通向外界的道路

熄灭了零星的火种

把自己限定在纸烟的烟雾里

他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自己把自己遗忘

沉默如一座停下来的钟

淡出时间管辖的范畴

像火车上一颗不起眼的螺丝

他拧紧了他和周围的寂静

偶尔睁眼，伸一个懒腰

是一个名词在向动词张望

他的情绪感染着整列火车

孤独一度占了上风

独坐一言不发的人

像一个谜团坐在我对面

只有当另一列火车压着嗓子

从对面开过来的时候

我才看见了他雪亮的眼睛

看见了他的身体里

同样也奔跑着一道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