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乡古今

李万辉(瑶族)

当历史的脚步迈进二十一世纪，当改革开放的春风沐浴着大地，当祖国各地旧貌换新颜时，我想起了我的家乡——云南省麻栗坡县猛硐瑶族乡。一个位于县城西南四十多公里偏僻之地的小乡镇，是一个集老、边、少、穷为一体的少数民族乡，也是麻栗坡县惟一的民族乡。这个以瑶族为主体的民族乡，仅从名称上就能体味出它具有浓郁的民族风情和民族气息。人们都说，谁不说俺家乡好，家乡再如何偏僻、贫瘠和落后，心中也是充满着珍爱、钟情和留恋；这里同样有青山绿水，有起伏如画的田野，有春种秋收的庄稼，有过着宁静生活和与世无争的父老乡亲，有从它身边流淌而过的如水似金的光阴。猛硐是我的出生之地，坝子村是我的老家。现在想起小的时候，居住在乡镇上的我们每次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一路上风光旖旎的景象，麦田蔗林竹丛在田野间摇曳，阳光和风声中送来甜蜜的清香；那建筑在山坡箐沟上东一处西一处的村子；那简陋的晴通雨阻的乡村公路以及盘旋在坡地和梯田间的羊肠小道；那一间间架建于水沟田渠边的水磨房永远都会传来它隐隐捣响的碓声；牛在水田中拉犁，羊群在山坡上吃草。多么美的景象。

多少年来，我作为一名瑶族的后裔，靠着寒窗苦读走出乡村走进县城、走人省城的瑶族子弟，从离开家乡的每个日日夜夜，虽然生活、工作和行走在别处，思绪却牵挂着家乡，几乎每年都尽量抽时间回老家看一看，家乡的变化让我欣喜，让我快乐；虽然这种变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它需要时间的洗礼和磨炼。每次，工作之余，总是在遥想和思念中，想像着家乡从建国以来发生着的巨大变化，心里充满着兴奋和祝福。家乡从过去的黑夜无电到现在的灯火通明，从简陋的泥公路到弹石路、沥青路，从过去乡镇街上简陋的土坯子房到现在成排成行的砖瓦房、平房；收音机换成了电视机，固定电话变成了手机，连身上穿的衣服也变得绚丽多姿，家里有了自行车、摩托车，甚至轿车、货车。甚至有的私人也盖起了别墅，办起了工厂。思想逐渐开通的瑶族同胞们从闭塞的乡村走向城镇，走向外界，以前只会自己种菜自己吃的瑶民们也学会做生意，靠自己的勤劳和辛苦一分钱一角钱地让腰包慢慢鼓起来；更多的瑶民们通过学习文化，技能培训，逐渐懂得知识和文化的力量；通过走出山门，走下村寨，步伐迈向日新月异、朝气蓬勃的外界，视野变得开阔，思想变得包容和接纳。这几年来，我身边就有着许多活生生的例子，家乡的瑶胞们不断有人考上高校，有了工作，成为各行各业的姣姣者。我的堂哥万芳、万金，就是通过做矿生意富了起来，在坝子盖起了崭新的三层砖瓦平房；我的表哥文玉，从任猛硐瑶族乡乡长一直升到县政协主席兼统战部长；还有更多的瑶族同胞们正是在改革开放的指引下，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奋斗，勤劳耕耘，发家致富，改变着自己的命运，由此也想到，就是因为有着勇于拼搏的瑶族同胞们的共同奋斗，我们瑶族的命运在一点点地发生着改变，这也是一个时代赋予我们瑶民难得的机遇和辉煌的前程。

每次当我思考起自己民族的起源时，从地图和志书中，丈量着祖先们远古迁徙的距离，是如此的遥远和不可捉摸，一个个带有某种神话传说的地名，总是无数次映入脑海，它真的是我们先民的故乡和原地吗?又何以从此地开始书写历史的一种漫漫迁徙之程?迁徙的最初缘由是什么?背井离乡是为了寻找另一种幸福吗?当现在的瑶民们生活在这个叫做坝子的瑶族村寨，他们生活和劳作的影子是幸福和安详的，那他们遥远的过去和尘封的历史呢?我不由得朝着历史深处的岁月遥想，二千多年前的秦汉时期，那个被后人称为“长沙、武陵蛮”的部落人群，还是南北朝时称为“莫徭”的部落，在饱受灾荒、战乱等的洗礼和蹂躏中过着贫穷、饥饿和血腥的部落生活，何以放弃对故土的依恋，背井离乡，在盛大的唐朝时期，踏上了南迁之路，从湖南、广东、广西一路奔波而来，这又是一条怎样流离和前途未卜的道路，一条充满死亡、危机和血泪之路，一路拖儿带女，风尘仆仆，一路的沙尘滚滚，疲于奔命之路。他们迁入蛮荒濡湿的云南之地，在文山州境内终于停止了自己迁徙的步伐，在森林茂密、交通闭塞的崇山峻岭和河谷之间，筑建了自己的家园，终于远离战火和民族歧视而生活下来。瑶民一贯温顺恭良的性格和信奉道教的宗教心理，让他们从来都过着一种善良、朴素、忍柔、谦让的生活；与世无争，默默无闻，不露峥嵘和锋芒，真正是一种隐居的民族，他们的村落总是建筑在半山盆地和谷箐之中，这里有青山绿水，有梯田水碓，有竹林、芭蕉、松杉和袅袅炊烟，有稻谷与玉米果腹，有清醇的土酒痛饮，有自娱自乐的歌舞为伴，有昼夜不息的塘火暖身，有盘王、伏羲、三清、三元、社王、神农等诸神佑庇，有传统的度戒(过法)习俗沐浴人们成长的道路，每个瑶族村落中，都会有让人敬重的道公(师公)叨念经书《阴阳牒》，十条戒律时刻约束着人心向善、言行道德，这些都是瑶民们头顶上猎猎作响的道德之旗，如乾坤朗朗的日月，如头顶璀璨的星空。就这样，一个有根有系的民族终于有了一份栖身之所、安家之地，这是一段壮阔而悲伤的迁徙史，至今仍旧深深地铭记在一代代瑶族人的古籍、族谱、故事和歌谣中，这里面系着一根历史的根茎，保存着一个民族生命和根源的来源去脉，《迁徙信歌》中记载了瑶族祖先一段刻骨铭心的历史。《盘古皇圣牒》中称瑶族盘、李、邓、赵、周、黄、冯、蒋、陈、温、潘、沈等12姓各有起源，和中原遥远的各郡有着某种神秘的渊源关系，生命的源头在岁月中呈现出河流一样明晰的流向，每个支流都有它命中注定的源头，而漫长的光阴已被厚厚的尘埃所掩盖，所埋没，现在也只是和遥远而朦胧的远古保持着一种血脉和归根的遥想和追思罢了。瑶族一代代的人在这里求生图存，开荒垦地，生儿育女，繁衍生息，开始了一个村庄历史的生命发端!

而新中国的诞生，让瑶族的村寨也升起了黎明的曙光，瑶民们盼来了一种新的生活、新的前程，瑶民不再过从前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悲惨生活。我的家乡，从我的爷爷一辈开始，就在党的民族政策的沐浴下开始筑建新的家园，村庄就像一株在阳光雨露下生根长叶的绿树，人群逐渐繁多，村寨日渐丰满，一股股人世间的炊烟凝聚和飘散在宁静的山岭和坡地，人们过起了朝出晚归、晨耕暮歇的幸福而宁静生活。一个有根系的村落就安静地在此繁衍，历史的痕迹正在淡化，而现实的景象如此的真切。我想，透过历史森林茂密的叶缝，一定会看到村寨里散布的房屋，在光阴的照耀下晃动着黄墙黑瓦、流檐飞角的暗影，遁入远山近岭茫茫的翠色之中，在鸡鸣狗吠间，在牛羊走动的悠闲中，村庄已经跟岩石、钢铁一样坚固地融入大地的苍茫之中。我想起从前那些德高望重的“寨老”们，每每在聚会歌舞、祭神祈鬼之间，带领着瑶民们过着望天祈地的神秘生活。而如今，寨老们的魂灵已经逝去，新一代的人间气象在村寨里飘逸，瑶民们的目光看得更远啦，人们不只带着对祖先的祈祷和追思生活，传统的生活方式在褪去，新潮的

思维在被灌输，也和其他民族一样追求幸福和安康，追求理想和信念，特别是进入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壮阔时代，瑶山的人们也在聆听着外面热闹而喧嚣的声音，内心也扬起渴望春风化雨、苦尽甘来的激情，明亮的电灯在村子里闪烁，电话的彩铃声动听地在人们的耳边响起，彩电里的节目热闹纷呈，学校里传来的是学生们渴求知识文化的读书声。但人们不会忘祖，节日里供奉在神龛的祭品同样一件不少，香烟缭绕，而山谷下流淌着的河水，仿佛是时代的波光巨浪，滔滔向前，向前，驶进时代的港湾。

每次回到老家猛硐，我从它普通的名字中体味到它独特的含义，这里有著名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老山、扣林山，有着光荣的保家卫国的历史；它资源丰富，有茶叶、八角、草果、竹笋、杉木、香蕉等经济作物；有锡、钨、铁、硅、祖母绿等矿产资源；有猛硐河、响水河、南温河、龙竹河等水资源；这里，边贸区位优越，乡内有通往越南的大小通道共11条。目前，国家已加大和出台了对家乡从政策、项目到资金投入等方面的优惠政策，规划和开展着产业结构调整、小集镇开发建设、农业综合开发建设、牛冻精改良基地建设和商品猪饲养基地建设，还有公路、电网改造、电站建设、边民互市点、脱贫奔小康及温饱示范村建设等，这对于家乡来说，无疑是春风化雨，是清泉甘露，是指引瑶山人向着小康生活耕耘和奋斗的旗帜，是向着幸福前进的方向。我不禁为家乡正赶上这样—个好的时代，一个好的机遇而感到高兴。前两天，才回过家的大姐打电话跟我说，猛硐街正在开展街道重建，县乡公路也正在改造，现在的猛硐街，街面扩宽了，街道变得齐整，一排排崭新的房屋沿着街道拔地而起，彼此连接。家乡变得更漂亮了，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提升。希望我以后也抽空回去看看；特别是坝子村委会，以前那稀稀落落的寨子变大了，一间间建成的房屋占满了街道，其中有开商铺的，开饭馆的，修车的，人来车往，生意兴隆；村街也变宽了，它连接着县城和乡镇，连接着山山岭岭之间的瑶村瑶寨。从新中国建立到现在，六十年的风雨沧桑，六十年的繁衍变迁，我们的每一个村庄都让改革开放的阳光照耀得灿烂无比，每一个普通的瑶民村寨，就仿佛天堂间神与佛播撒下的人间之花，开放在祖国边陲原始而辽阔的大地上，崇山峻岭之间，河溪与梯田之间，进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青春，而成熟，而开放，而丰盈。

我的内心充满喜悦，站在现实的田埂上，眺望家乡，我不仅想起了它遥远的过去，更憧憬着它的未来。我坚信，时代的步伐正在大步前进，幸福的光辉照耀在瑶乡大地，改革开放的阳光雨露沐浴着家乡；在历史的追忆与感恩中，贫穷、愚昧与落后的尘埃逐渐散去，富裕、文明和先进的光辉包容着乡村，而家乡只是我们少数民族生活巨变的一个写照，一个伟大的时代同样降临在瑶族身边，降临在家乡身边。告别过去，展望未来，过去频繁迁徙，居无定所的飘泊命运已经终止，幸福和安定的生活在瑶民们的心中憧憬着；在新的富民政策的指引下，将通过勤劳的双手去耕耘家园，绿水青山的瑶村瑶寨将成南疆一道美丽而富庶的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