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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彼岸

2009-04-17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09年8期
关键词:仲秋彼岸

八 一

一、忽然很想抽支烟

当对面的年轻男子转过头来,朝着李索微笑,李索的心倏忽一下就从身体里飞了出去。略略瘦削的男子,留板寸,小眼睛,左唇角微微上翘,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不是何仲秋又会是谁?8年后,除去多了一份成熟,他几乎丝毫未变。

可是,何仲秋,他应该是生活在彼岸的一个人,不该走到这一边来。所以看着他笑,李索就那样站在那里,微微张着嘴巴,刚刚的笑容僵硬在唇边,说不出话,大脑一片空白。

滕咏在身后扯扯她的衣服,低声暗示,索,这是何先生。

李索才不由自主地轻轻啊了一声,木木地跟何仲秋打了招呼,你,你好。

眼前的何仲秋,就那样不依不饶地伸出手来,你好。

李索本能地想躲,又觉得不妥,飞快地伸出手一握,用力,然后松开。完全是下意识的,感觉那一用力,便是一种暗示了。但松开才觉自己的幼稚,何仲秋如何会明白她想暗示什么。

于是慌张起来,借口去洗手间逃了出去,掌心里攥着汗。

在洗手间的狭窄空间,李索呼出一口气,按一按自己慌乱跳动的心,没来由地,忽然很想抽一支烟。

二、17岁之前的人生

8年前,她不叫李索,而是叫李落,17岁,读高中二年级,和现在完全不同,因父母的离异渐渐叛逆不羁,读高中起,频频有逃课记录,和社会上那些不太好的女孩子交往,学会了抽烟……更要命的,是她喜欢上体育老师,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冲动。那个中年男人,并非圣贤之士,17岁的李索像一团失去方向的火,他半推半就,被顺势点燃。李索怀孕了,17岁的无知少女找到男人的妻子谈判,然后在那个中年女子不屑的嘲笑中,她用书包将人打伤……

17岁的李索被学校开除。那个冬天,她看着因离异始终对她心存歉疚而过度纵容她的父亲忽然苍老,看着他焦虑、痛苦,而在她面前,又是那样隐忍;她看着自己记忆中永远骄傲的男人为了她,到处低声下气……那个冬天最寒冷的日子,李索一个人去了医院,在身体的疼痛中走完了自己的叛逆期。

半年后,李索被父亲送到了杭州的姑姑家,改了名字,户口也办到了姑姑名下。一切从18岁重新开始。慢慢留起了长发,艰难地收敛了个性里所有不安分的因素,重新回到学校读书。两年后考到上海的一所大学学服装设计。毕业后聘到一家服饰公司做设计。渐渐地成长为温和、内敛、略带羞涩的知性女子。

17岁之前的人生,被努力地隔在了彼岸。最初的时候,李索还会常常想起,伴着疼痛。慢慢,那疼痛似乎越来越浅淡,记忆越来越模糊。是刻意地去忘,努力去忘。而上海和沈阳的遥远距离,也成全了她的忘记。似乎真的忘了。

现在的李索,是另外一个女子了。可是在完全没有防备的一天,何仲秋会突然出现,而他,来自她人生的彼岸,曾见证过她在彼岸的全部生活。阴暗的、凌乱的、不堪的。

站在那个逼仄的空间,如此不情愿地,李索心里还是涌起一些记忆的片段。

那时的何仲秋是体育委员,跑得快,打球好,懂电脑,学习成绩一般,却极有号召力。虽然不英俊,却被很多女孩子喜欢。而那时的李索,喜欢的是另外的男人,并不将何仲秋这样的男生放在眼里。她记得有次抽烟,在晚自习后的学校门口,被他撞见过。他好像说了什么,她只是不屑地冲他吐个烟圈儿。她和体育老师恋爱,他还闹哄哄地带头罢体育课,被她骂过。好像,在她被学校开除的那天,她毫不在乎地拎着书包离开时,何仲秋追了过来,大声喊她的名字,她头也没有回……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穿插在她最真实的过去。可是现在,不是幻觉,他出现了,就在她和滕咏之间,忽然出现在她现在的生活里。她却不能永远躲避,朝回走的时候,李索的心就乱成了一团。

三、他似是没有认出她来

回到房间,滕咏和何仲秋正热烈交谈,看见她,滕咏喊,索,怎么去这么久?

李索笑笑,竟不知如何应答。一向自信从容的她思维短路了。忍不住地偷眼去看何仲秋,他神情自若,习惯的笑容在脸上挂着,然后就说了一句,李索小姐也是上海人吗?

李索一愣,不等说话,滕咏代答,哦,她家在杭州。

“确实有江南女子的清秀,不像我们北方女孩。”何仲秋开了句玩笑,然后看着李索,“那几款家居服很漂亮,我们在谈订单。以后,可以长期合作。”然后转头看向滕咏。

李索如坠云雾中,何仲秋似是没有认出她来,从17岁到25岁,她不相信自己的变化会如此之大。甚至她没有再长高一厘米,体重也无变化。那么难道眼前的男人,记忆里已经没有了她?

无从猜测,滕咏已握过她的手落座,神情是欢喜的。她就那样木然地坐在滕咏身旁,木然地点头、微笑、吃东西。听着两个男人客套又热情地说着订单,说着上海和沈阳两个不同城市的风土人情。然后又握手告别。和以往见其他客户没有什么不同。

送何仲秋离开后,滕咏抱抱李索,做完这笔业务,我们就可以结婚了。这个何先生,年轻,有魄力,有北方人的豪气。我喜欢北方人呢……完全是自顾自地絮叨,李索只是应着,心犹在漂浮不定,根本无暇在意他说些什么。

四、爱情似乎渐渐完美

滕咏是李索所在公司的业务经理,比她大五岁,地道的上海男子,儒雅、温和、细腻。长相上,却又有北方男子的高大英俊,能力强,有无限前途,是个条件优异的单身男子,一直地,情感上亦是从容地挑挑拣拣。

当年,李索去公司,不过是个试用期的新手,却明里暗里地被滕咏照顾和呵护。他的心意,她渐渐明了,却未敢贸然接受。彼时的李索,虽年轻貌美,却没有一张上海户口,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前途未卜。而且,她有过彼岸的生活。那是藏在她心底的伤,虽然已被覆盖。但感情上,依然情不自禁地战战兢兢。

李索的犹豫和躲闪,却换来滕咏更热烈的追逐。感情上的事向来如此,你退我进。终于半年后,李索在自己生日的夜晚,没有能拒绝掉滕咏细致入微的温暖。在他一点点用力将她裹在怀中的一刻,李索听见自己心底发出的微微叹息。

那是想爱的女子无奈而幸福的叹息。

从那天起,李索一个字一个字地对自己说,忘记以前,忘记李落,永远地。从现在起,跟着他,在此岸,去往幸福。

就做了滕咏乖巧的女友。他是爱她的,得到了亦是加倍珍惜。很宠爱的时候,他喜欢说她是他心里的小天使。

那样的时候,李索也会对自己说,就做他的天使吧,幸福的天使。

也是从那时候,李索知道,过去于自己,不仅是彼岸,更是前生。在今生,她是个纯净美好的女子,幸福地爱和被爱着。

也说到过结婚,每次,都是滕咏提起,他要让李索生活在更大更漂亮的房子里。所以,他说,索,再给我点时间,我不能委屈你。

有次,李索摇头,我不在意。

但是我在意。滕咏认真地说,我想要你过完美的生活。

就是那一次,就是完美两个字,让李索的心微微痛了一下。在一起越久,李索了解滕咏也越深,知道,他是个苛求完美的人。无论工作还是生活。甚至一件衣服的设计,所有人都满意的时候,作为业务经理的他,总会挑出三两处小问题来,很小的问题,如纽扣的颜色、领口的角度……很细微,他却很在意。

那样的时候,无端地,李索心头会一紧。只是那紧张,瞬间便会过去,她不让它朝更深处蔓延。她会喃喃地说,李索,你是李索,一个完美的女子。

便这样爱着。那爱情,也真的似乎渐渐完美。

五、他恨不能将她推回彼岸

很快又见到何仲秋,是过来取样品。这次,李索镇定许多,在两个男人中间自然地交谈。只是在滕咏去洗手间的短暂时间里,她看着对方,还是忍不住问出那句话,何仲秋,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这几日,反复思忖,她相信何仲秋的隐瞒是故意的。她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与其为难猜测,不如以进为守。

何仲秋并未即刻回答,转着手中的小酒杯,然后抬起头看着李索。慢慢地说,我认识过一个女孩子,她的名字叫李落,可是,你叫李索。我不认识李索。

微微上翘的左唇角,分明是不屑。但这一刻,李索不想计较这不屑,她点点头,不管怎样,谢谢你,何仲秋。

你不该问,你应该忘记了。忘记了就不会问。何仲秋的语速依然缓缓的。你该不认得我才对。

李索一怔,是啊,她还是问了,原来,没有放下的是她。她自嘲地笑,如果见不到你,我也许不会想起来。

可是你能保证这一生你见不到过去的任何人?你能保证没有任何事让你想起从前?其实,何必,爱你的人不会计较,他会为此心疼你。何仲秋忽然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笑笑,隐瞒是一件辛苦的事,忘记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游戏。

咚的一声,李索的心犹似被重重撞击,然后她便愤怒了,大喊一句,何仲秋,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你!站起来转身朝外走去。怨恨地,急急地,不料和进门的滕咏撞个满怀。

索。滕咏疑惑地扶住她,怎么了?

一时不知如何掩饰,李索只好装作咳嗽起来,似乎被呛到。滕咏顾不得问,慌忙去捶她的背,力气也用得不对,李索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终究还是找了借口先离开了,身后,听见滕咏在向何仲秋解释,她大概有点不舒服,别介意。听见何仲秋无所谓地应答,滕先生说到哪里去了……

在楼梯转弯处,李索站住了,忽然觉得疲惫不堪,只想停下来休息片刻,大口呼吸。心里充满着怨,怨这个世界的小,怒何仲秋如此刻薄。几句话,便将她逼到死角。他是安了怎样的心,恨不能将她推回彼岸去。

不管怎样,她,不要再见他。

六、梦到了什么

黄昏,滕咏回去,李索已经恢复寻常,一如往日,可口的饭菜做好,放在了桌上。等待着,耐心温柔的表情。

滕咏摸摸她的脸,没事吧?

李索掩饰地笑,那会儿就是觉得不舒服,是不是提前走了不太好?

没什么。滕咏坐下来,等两日何仲秋回来就可以签合同了,问题不大。伸出手,将李索轻巧地揽到自己腿上,索,过完年,春天结婚好不好?穿你喜欢的那种很长很长的婚纱。

很贵的。李索攀住他的脖颈,是撒娇的样子。

没关系,一辈子一次,当然要完美。滕咏仰头亲李索左侧的面颊,娶个天使回家,当然要给她最美的翅膀。

这样的话,之前在李索听来,都是无限宠爱,可因为中午的一幕,李索忽然无法坦然享用,相反,心头堵了一下。借口吃饭自滕咏腿上跳下来掩饰那种感觉。转身的时候,分明地,狠狠地恨了何仲秋一下。

吃饭,打开电视,新闻过后,胡乱翻到一个地方台的电视剧,看了几眼,正是那样的情节,结婚二十年后的一对夫妻,丈夫无法原谅妻子十几年前的一次出轨。也试图努力,却挣扎得痛苦不堪,那伤心的妻问,为什么不能够原谅我?为什么……

很无趣的情节,刚要调换频道,旁边滕咏随意地搭了句,其实没有为什么,道理很简单,有些完美是不能被破坏的,真相也不可能永远被隐瞒,结局只能如此……

李索的手就那样停在了半空,许久。心也是,悬在半空,许久,落不下来。

然后那天晚上,李索清晰地梦到了从前,梦到了自己大汗淋漓躺在手术台上的一幕。连疼痛都那么逼真,袭击着身体的每一处,无处可逃,无处可避。拼命挣扎,呼唤,发不出声音……直到被滕咏推醒,听见他焦急地呼唤,索,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别怕,我在。

慢慢清醒过来,眼前是滕咏充满爱意的面孔。很熟悉的面孔,却骤然有了陌生的表情。任由他的手拭去她额头的汗,她却喃喃地问,我,经常做噩梦吗?

他将她拥在怀里,你自己不记得吗?好几次了,我都喊不醒你,好不容易喊醒了,你又忘记自己梦到什么。索,是否看恐怖片太多?

恐怖片?李索笑起来。是真的不记得那些拼命挣扎的梦境吗?不过是刻意地掩饰罢了。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可是一切,终究徒劳。

李索慢慢推开滕咏的手臂,坐起来,看着他,良久,慢慢地说,这次,我记得梦到了什么,你想不想听?

七、你成功地把我打回了原形

李索看着何仲秋,他回来签完了合同,走之前,在机场大厅被李索拦下。

没有愤怒,也没有责备,李索口吻淡然,你,成功地把我打回了原形。

他不说话,看着她,一直一直看着。然后慢慢地说,把你打回原形的,是你自己,其实,我什么都没做也没说,不过是寻常的出现。你终究是不能忘记,如此而已。

何仲秋,你不怕我恨你?李索咬住嘴唇。

你没有爱过我,如何会恨?何仲秋摇头,苦笑,那时候,你可能从来不曾留意一个男孩子拼命奔跑,奋力打球,每天出尽风头,不过是想引起你这样一个女孩的注意;当你无所谓地离开校园,可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后面拼命呼唤你的名字;然后你离开那个城市,以决绝的姿势去忘记,也不会有人告诉你,有个男生与他被调离的体育老师打了一架,被打掉了两颗牙齿,所以他的牙齿就和他的心一样,整整空缺了6年,直到大学毕业;你更不会知道,这个世上没有巧合,为了得到你的消息,我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然后不停地调换工作,不过是找到一个机会能够看见你,在8年之后,看看现在的你,是否真的生活如意。

何仲秋伸出手,轻轻抚过李索的发,落落,我还是叫你落落。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害怕,害怕你一个人背负着过去,走在生命的阴影里,害怕你为此受委屈。我想找到你,和你一起背起从前,坦坦然然地走向以后,我觉得那才是让你幸福的最好的方式。但是现在,找到你,我却犹豫了,你好像是幸福的,在他身边。可是现在你告诉我,你真的幸福吗?忘了过去,安心坦然地生活着。是真的吗?

何仲秋的眼睛那么小,眯起来,眼神似乎装不下一切。可是李索,还是在这样的眼神下流泪了。8年前,她决绝地逃离,不过是认定此生不会有任何一个男子能够担着这样的过去依然疼她爱她。不过是害怕从此失去幸福。所以这么多年,她要自己忘记,然后她以为自己忘记了,装上天使的翅膀,带着纯净的微笑。可是午夜梦回,她知道自己的这一颗心有多么疲惫,即使是爱着被爱着,却每一天都在害怕失去。何仲秋说得没有错,没有什么比隐瞒更辛苦,忘记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游戏。而就在前一天晚上,她告诉了滕咏被自己放在彼岸的故事。然后,他哭了。为他的不能相信和接受。为天使的残缺。他哭得像个孩子。自私、无助、陌生。

那一刻,她的心,轻飘飘的,没有分量,却第一次、真实地想奔往天堂。

何仲秋不再说话,慢慢把李索拥在怀里,落落,让我带你回去,回彼岸,那里有幸福,那幸福,才是真的。

编辑 / 雨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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