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浪漫感伤的乡村电影之旅

郑云海

[摘要]暖是新时期乡村题材电影中被遗弃的女性悲剧形象的一个典型。在改革开放的背景下，城市与乡村的巨大差异，是造成像暖一样有追求、不甘平淡的乡村女性悲剧命运的根本原因。她们对未来充满着期待，但她们却常常被命运轻易承诺，被时间所误，被情感所伤。她们的悲剧不是偶然，而是自身的处境和现实的变化所造成的。《暖》以唯美温情的氛围勾起人们内心深处无法被遗忘的记忆，用凄美表述爱情，用记忆温暖伤痛，充满了浪漫感伤的情调。

[关键词]命运；承诺；背叛；期待；失落；回望；感伤

霍建起导演说：“《暖》讲述的是每个人心底最柔软地方的故事。”在北京工作的井河已10年没有回过农村老家，如今在家乡的桥头遇到了昔日恋人暖，暖的平静刺痛了井河，现实的一切让井河记忆起10年前的与暖刻骨铭心的恋爱……《暖》讲述了这对男女的恋爱、成长、又劳燕分飞的故事，在过程中着力描写人性的真善美，在对往事的追味中诠释人生命运的无奈。

一、理想与现实

暖的命运悲剧在中国从古至今并不鲜见。《人生》中高加林曾把贤惠的巧珍遗弃在黄土地上，投身于城市的滚滚红尘。当他回首那段爱情岁月时，他是一往情深的也是充满愧疚的。《暖》也继续了这样一种忏悔的感伤的基调。那么，从暖的身上。我们又能解读到怎样的精神内涵?

暖的第一次期待是充满着诗意且无可厚非的，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能歌善舞的暖幻想着外面的世界，小武生的到来无疑填补着她内心的空缺。在苇絮飘飞的时节，小武生吻了她的额头，然而当她满脸洋溢幸福的时刻。剧团要走了，小武生要走了。小武生并未践行自己的承诺，一走再也没有回来。其实，他只是暧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能给予暖的只不过是外部世界的美丽幻象。暖对小武生的期待，不过是衰败的乡村现实面对都市理想的一厢情愿。暖的地位和小武生的地位是不平等的，不平等的爱情是不存在的，暖的第一次期待就这样化为了泡影。暖的位置与小武生的不平等为暖与井河的平等创造了机会。因此，在暖终究没有等到小武生的时候，井河替补上来。但是，平衡是短暂的。井河考上了大学，暖的地位又从原来的基点下降。暖的地位的下降不是暖自己愿意的，而是井河的地位上升的衬托与对比中形成的。如此这般的失落中又一次造就了新的平等，但是暖与哑巴的结合使乡村的地位面对城市时更加无地自容。暖与哑巴在面对井河时的窘景，意味着乡村不仅是面对城市时的自卑，而且面对后来发达起来的乡村的城市变体，每况愈下的乡村也是顾影自怜的。可见，暖所代表的乡村的地位的依次下降，是暖这样的农村妇女追求过程中的巨大的障碍。

暖，勤劳善良、美丽温顺。然而，暖的身上又有着许多农村女性的因袭的重负。暖所面对是一种不可抗拒的社会现实，并且对这种现实无能为力，只能把希望幸福寄托在城市的符号——小武生、井河们身上。暖是伴随着痛苦沧桑了，疲惫了，但她没有成长，没有成熟，没有从痛苦中汲取前进的动力和力量。在面l临机会选择的时候，暖没有主动地迈出前进的步伐。每当生命中的一次期待像肥皂泡一般破灭，她就把自己的理想放逐一次。暖没有将自己人生的支点牢固地建筑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像一朵鲜艳的花，在等待中老去枯萎。暖向往外面的天空，却不付诸自己的努力。无怪乎，每一次等待的失望仿佛是别人的错，却也有归咎于潜意识的惰性。没有坚强的自我意识的女性，也只能在守望和追寻中迷失自我。暖有实力，如果能够走出去，她会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在城市疯狂扩张的今天，在农民问题日益成为关注的焦点的今天，对农村妇女的生存状态的关注逐渐浮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她们有怎样的生存空间，有怎样的发展渴望，又是如何获取生存和发展的权利的。影片《暖》从一个维度向我们展现了立体的动态画面。

二、承诺与背叛

井河离开故乡时对暖说，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为了这句话，刚刚从一段杳无希望的等待中走出的暖。却又立刻陷入了另一场艰辛的等待。只不过，等待的是不同的人。暖是悲剧的，她爱上小武生的时候，井河深爱着她，为了小武生那段更有诱惑力的感情，暖根本无视井河对她的深爱。小武生走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这时，她本可以理所当然地选择井河，但不幸的是，井河却考上大学离开了，虽然井河信誓旦旦，但实际上她的爱情和幸福在送井河走的那一刻已经开始沦为海市蜃楼。尽管留给她的，还有一段看似充满希望的等待，但暖心里明白，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如果说在暖身上体现了命运对人的作弄，现实对人的改变的话，那么在井河身上则真实地表现了人内心的自私与无奈，表现了爱情在现实面前的苍白。跳出山沟的井河，“慢慢习惯了城市生活，也有了更多我以为重要的东西，它影响着我对暖的想法，也使我无心顾忌暖的等待……而在我的内心深处，也许希望她真的不再来信，然后，我就真的轻松了，就再也不想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了。现实的环境改变了我，让暖经历了又一次没有结果的等待。”如此说来，暖是否残疾都已无关紧要，那没有质的区别。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时间，如此冷酷，如此无情，又如此无奈。他被自己的承诺和不断流逝的时间打败，即使你我都相信他一定回来!因为忘不掉，所以害怕面对，所以不敢回来，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何尝不是这样。如今，井河看似拥有了幸福的一切，但他无法欺骗自己的是，他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初恋，或者说，他永远失去了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这个失去的角落，迟早有一天会把他的心触痛。这一点，他是明白的，所以他说，“遇到一个人，你对现实生活的全部感受就突然改变了。感伤，像空气一样包裹着你，这时候它就是要你的命，你也不会逃避。”

在井河的满腔热情化做无法兑现的承诺后，丑陋的哑巴用自己的坚持得到了最爱的人，经历过两次长久等待，同样被背叛的“暖”对粗鲁又善良的哑巴有爱情吗?哑巴用无声的关怀和爱守护着自己的初恋。他是幸运的，他永远不需要也不会做出承诺。他只是一贯地践行着自己的心里默默呐喊着的对暖的承诺，无时无刻不在兑现!这是一种不屈不挠的坚持，是那种理想化的细腻情感的表达，承诺、爱情、幻想、无奈，千百年来人们用不同的版本讲述的同一个故事，没有深刻与超越，好像是老生常谈不合时宜，却依旧动人。

三、期待与失望

命运对暖是不公平的，期待——失望——期待是暖让人心痛的宿命。暖相信，小武生是一定会来接她的。时光流逝，尽管希望渺茫，暖还是耐心等待。暖是执著的，坚忍的，同时也是敏感的，多疑的。小武生一去杳无音信，但暖的期待并没有结束。直到暖因荡秋千而留下了终生的残疾。在井河和暖的父亲把她从医院接回来的时候，在一湾清清的小河边，暖将小武生留给自己的镜子扔进了小河。暖把期待扔掉了。换来了失望，对青春中难忘的她的失望，同时也是对让她向往的城市理想的浅浅的失望。

暖没有等到远在天边的小武生，好在她还有井河，温

暖她那颗受伤的心。但井河不久考上了大学。暖不得不重新期待，期待井河在不远的将来会接她离开这个小山村，走向她憧憬已久的文明。这时候的暖因为自己已经落下了残疾而开始自卑，而且她也没想到井河说过的话并没有坚持到底。她又一次在不安的等待中失望了。最后，暖把井河送的自己梦寐以求的皮鞋扔进池塘，这标志着她彻底地失望了。终于，哑巴等到了暖。在湿雨的滑地上，行走艰难的暖，看见了哑巴最忠诚的手势，挥动的大手与低下去的肩膀，他背起了她，背负起了她全部的辛酸。暖和哑巴结婚了，她没有了期待，生活中已经没有让她期待的东西。油盐酱醋的平淡之中。她开始了另一种人生。她有了孩子，是个美丽的让人心疼的女孩。“有了孩子，比什么都强。”暖这样说。暖生活着的意义。不仅是有了孩子，还在于哑巴给予的温情。多年后的一天，井河意外地重现在她的面前。她的希望又一次闪现，她要把女儿留给了井河，让井河带走。暖的期待又回来了，但是这次是放置在女儿的身上的。她渴望她的女儿能够代替她走出这片土地，走向崭新的生活。

暖的生命仿佛就是为了见证和演示这样无望的循环。这样的循环最后被寄托到暖的女儿身上，无法确证暧的女儿是否会重蹈覆辙，单单是暖的一代就可以剖析出深深浅浅的思索。任何人都不应该责怪暖追求幸福的权利和欲望，却无法不思考暖追求幸福的方式。更深刻的意义在于，暖的生命中一次又一次锥心等待后的失落，是农村向着都市前进路途中的冷意，是大片土地在都市化进程中的冲突，是整个社会在现代性的痛苦裂变中的缺失。

四、回望与感伤

《暖》让我们的心灵经历了一次近于忏悔之后的对人生的重新认识。从中可以看到对生活更加从容、平和的态度，具有的那份经得起沉淀的纯朴，更凸显出一种难得的情怀。《暖》表现了普通人爱情与婚姻的真实。它打动我们的不只是这个故事的动人，而是引起了我们自身的一些曾经相似的情感。或许许多人都有那么一次得不到成全的情感经历，成为心中最大的隐秘，多年后再见面时，觉得年轻时爱的美好和这样那样的分手理由其实不成熟。形成强大的怀旧动力时，除了真诚地关注对方的生活，忏悔自身的人性弱点之外，我们再也不能做什么。

随着井河骑着自行车穿越迂曲回环的乡路，随着一曲柔美而感伤的音乐，随着远处大河哗啦啦地奔流，还有那低沉的旁白，影片开始就把我们带人到追忆怀念的基调中。暖始终保持着美丽纯朴；井河的背叛可以用哑巴的撕信找到托词；哑巴对暖的爱执著而善良；井河为了弥补良心的不安答应暖与哑巴的小女儿。以后会接她出去读书，这一切使影片努力传达的忧伤温暖的情绪油然而生。《暖》的画面恬淡清雅，追求唯美的画面效果，朦胧氛围，视觉上就给观众营造出怀旧、哀伤的情绪。细雨淅沥，暮色朦胧，清清的流水，河岸上随风飘荡的芦苇，淋漓的水意，在农村人家的屋檐下流动着。然而，在这样诗一般美丽的画面里，却是让人目不忍睹的残酷的现实——凋敝的石墙、坑洼的土路，故乡是如此的贫困，而当年井河心中清纯的女孩，瘸了腿，嫁给了一个哑巴，艰难地在生活中挣扎……所有的人都等待过，可是他们心中最纯最真的感情就在等待中落花流水般耗尽了，等待着他们的是绵延一生的淡淡哀愁，所以沧海桑田后，他们选择了沉默。在体会了人间百味，在千回百转之后，终于归于平静，而惟一记得的也只是那些平凡而又温暖的细节，不再悲伤。

结局是井河的一段独白：“我的承诺就是我的忏悔。人都会做错事，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失，如此说来。我是幸运的。我的忘却就是我的怀念，一个人即便永不还乡也逃不出自己的初恋，如此说来哑巴是幸运的。我的忧虑就是我的安慰，哑巴给予暖的，我并不具备，如此说来暖是幸运的。”其实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一种开脱。不管是暖、井河还是一直默默奉献的哑巴都无法逃脱那种岁月赋予的无奈。井河在秋风、流水中告别了他青春岁月的回忆。与他多年来只有在梦里追忆与眷恋的故乡在身后也越来越远了，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回忆，当初他背离了他的承诺。如今的暖，在他心里，已经不再是美丽青涩的青春回忆。而是永远留在心中，无法抹去的伤痕了。时光的河流流淌的。不仅是暖的小女儿纯真的泪水、暖和哑巴多年来辛酸的泪水、井河忏悔的泪水，还有暖少女时代清亮的笑声，井河质朴温暖、对暖充满憧憬和爱慕的目光，小武生来到暖身边英俊如同阳光般耀眼的身影……回忆流淌过心间，给过去岁月里青春和爱的伤痕以温暖的抚摸……

井河带着无限苍凉和伤感的画外音始终飘荡在心中，挥之不去……正像我们远离了多年的故乡，在经历过都市的喧嚣之后。突然发现内心深处无法被遗忘的记忆，那一段不敢直面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