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邪西毒》中的情感张力
2009-04-15李娇阳
李娇阳
[摘要]《东邪西毒》是王家卫导演借用武侠的外壳而演绎出来的关于时间的情感纠葛的故事,这部电影中对于人物的情感处理上,交错纵杂,形成了一种情感的张力,带给观者奇妙而又复杂的审美心态。
[关键词]《东邪西毒》;沉默;压抑;进发;情感张力
《东邪西毒》是王家卫导演在1994年所拍摄的作品,英文命名为“时间的灰烬”,借用金庸的《射雕英雄传》的躯壳,实则与武侠不尽相同,他是在杜撰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
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会让人想起马致远的诗“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荒漠、刺槐、客栈、日升日落、浮云变幻,配合着苍凉的音乐,不禁让人产生一种压抑感。
伴随着一句话:佛典有云,旗未动,风也未吹,是人的心自己在动。欧阳锋开始平静地介绍自己,以欧阳锋当杀手的中介为主线,引出与他有关的人和事,以及这些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欧阳锋最爱的女人嫁给了他的大哥,他便离开了白驼山,只身大漠,经营着一家旅店,专为结识往来的过客,也做着为他人寻找杀手的生意。
黄药师是欧阳锋的好友,每年都要在桃花开的时候来看欧阳锋。因为他喜欢欧阳锋的大嫂,但还没有开口就失败了,同时更加妒忌欧阳锋。因为失败,所以他一直在追寻被喜欢的感觉,不知不觉伤害了很多人。黄药师因为得不到自己的所爱,又伤害了桃花,喝下名为“醉生梦死”的酒,忘却一切,唯有满岛的桃花树陪伴。
盲武士是桃花的丈夫,在得知桃花爱上了黄药师之后,离开了她,成为欧阳锋的杀手。他一人独战数百名马贼,最终为马贼所杀,死之前再也没有见过桃花。桃花在丈夫离开后,才知道自己其实喜欢的是自己的丈夫,却没想到在第二年,盼来了盲武士的死讯。
慕容燕和慕容嫣是兄妹,,慕容燕出重金请欧阳锋杀黄药师,而慕容嫣也要求欧阳锋杀慕容燕。实际上他们是同一人,因为得不到黄药师的爱,最终导致性格分裂。
少女想聘杀手为弟弟报仇,却遭到欧阳锋的坚决拒绝。初出江湖的洪七是一名连草鞋都买不起的刀客。他答应了少女的要求,只身杀光太尉府的刀客,也失去了右手食指。他的报酬只是村姑的一只鸡蛋。
欧阳锋的嫂子当年因为无法忍受他的骄傲而故意嫁给他的哥哥。如今,韶华已逝的她即将不久于人世,她终究败在了时间的手里:我以为我赢了,其实我输了。
最终,黄药师隐居桃花岛,绰号东邪。洪七加入丐帮,是为北丐。慕容燕/慕容嫣改头换面,成为一代剑侠独孤求败。欧阳锋火烧了小店,返回故乡,人称西毒,时间挫败了一切,毁掉了爱情,让人又重新回到江湖。
传统武侠片中的争霸、复仇,在《东邪西毒》中,都没有出现过,从这方面来看,影片采用“前传”这一形式本身就带有追究根源的用意。所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走入江湖,在王家卫的镜头下,大多是因为爱情。在金庸的《射雕英雄传》的掩护下,侠客成了现代都市的人,在进退中做着迷茫的爱情游戏。
影片仍然沿袭着王家卫一贯的风格,整个故事都在讲述着拒绝与被拒绝。美丽的音乐,令人惊喜的摄影角度,不断变换的广角镜头,营造了荒漠中疏离、冷僻、孤独的气氛,给人一种空洞、茫然的感觉。在绝美中展现凄凉,把一种古典的写实主义发挥到极致。一种令人无法拒绝又试图逃避的东西,这种情绪弥漫在他影片的每一个细节里。
这是一部极具人性色彩的电影,整部电影在平静的陈述中爆发出一种情感的张力。
张力原是物理学上的一个术语,指同存在一物体内的分子间相互作用而又方向相反的一种牵引力,这一术语被许多领域移植,用来说明各自领域存在的现象。其理论的出现源于诗歌,始于英国盛行美国的“新批评派”。美国的阿伦·退特的张力说就是鲜明的代表。1938年。退特在他的《诗的张力》一文中清楚地表明,诗歌语言不仅要注重“内涵”,即文词的暗示意义、比喻意义或文词中渗透的感情色彩,而且兼顾“外延”,即文词的指称意义或“词典意义”。他认为“诗应当是所有意义的统一体,从最极端的外延意义,到最极端的内涵意义…‘我们所能引申出来的最远的比喻含义也不会损害文字陈述的外延。”于是,他将英文intention和extension两词的前缀消去,余下tension,这正是自然科学中“张力”一词,他拿来当作文艺理论术语。自称创造了一个“加博学的双关语”。认为诗应该是“所有意义的统一体”。当然,张力的解释应以它所处的语境而定。现在张力多用于文学批评中的词汇,是读者在阅读作品时所产生的一种综合美感。英国学者罗吉福勒把文学批评中的“张力”一词界定为“互补物、相反物和对立物之间的冲突或摩擦”。认为“凡是存在着对立而又相互联系的力量,冲突和意义的地方,都存在着张力。”这是文学上的定义,随后张力一词同样被作为批评的词汇广泛地运用于艺术领域。怎样的电影作品才称得上饱含张力呢?笔者认为,电影艺术与文学艺术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就是要具备对立冲突的因素——不是一种强烈的冲突和运动,而是需要“静中有动”的力量。是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而它们在彼此对立的状态中抗衡、斗争,最后达到一种统一,形成张力。而艺术作品在张力的影响下,会产生多种情感,令人产生奇妙复杂的审美心态。《东邪西毒》这部电影中对于人物的情感处理上,情景声交融,形成了一种情感的张力。
平静的大漠,朝晚的天空,浮动但又悄无声息的云朵,看似空洞的对白,人物的表情,在影片的大部分时间中都是平静、压抑的。欧阳锋作为一个陈述者,看似毫无感情地在陈述着自己的爱、自己的恨,陈述着别人的爱和别人的恨。而其他人配合着他的陈述,沉默地、压抑地扮演着自己坚持的角色。
欧阳锋压抑着对大嫂的爱与恨;黄药师压抑对大嫂的爱以及对欧阳锋的妒忌;盲武士压抑着对桃花的爱和对黄药师的恨;慕容燕/嫣压抑着对黄药师的爱与恨;大嫂压抑着对欧阳锋的爱与恨;少女压抑对欧阳锋不帮自己的恨和无奈的心境。影片除了洪七,其他的人都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爱着或者恨着。可以说洪七是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的形象与其他充满爱恨情仇的角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洪七的处事原则很简单,认为对的就去做,即使是一个鸡蛋换一根手指,只要自己觉得对,就去做。这种简单但常人又难以做到的事情,在这个完美的塑造者身上体现着,他的单纯与旁人的复杂心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人物的情感塑造上来看,用单纯衬托复杂,如果那些充满爱恨情仇的人为“动”,那么洪七这个角色便是它的对立“静”。“静”下有“动”,“静”作为一种表面的现象,一种理想主义的状态,实际上是要诠释“动”的含义,即人世中的悲凉、压抑与犹豫。这些被压抑的情感与影片所塑造的环境、悲伤的音乐以及变化莫测的镜头,共同营造了悲漠的气氛,达到了一种融合。
影片前面大部分都是处在这种营造下的压抑气氛当中,平静的下面是暗流涌动。影片开头便是大片的荒漠,以及
荒漠中的破旧客栈,正是人物角色的写照;荒漠。破旧的客栈,都是被放逐的地方,干燥的风,呼呼的风声,正是一种人物孤星宿命的写照。欧阳锋就是一颗孤星,悲凉,孤独,自我放逐。欧阳锋为了死去的盲武士去看桃花,当得知盲武士死去之后,片中闪着粼粼的水波光,只有水滴的声音。而慕容嫣在号称自己是独孤求败的时候,在水面上划出圆圈的波浪,并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呼喊,则是压抑下情感的一次小小的进发,掀起影片的一次小小的高潮。之所以说它是小高潮,是因为上文对于张力的解释,强烈的冲突则不是张力的真正表现,真正的张力的进发需要的是一种暗流涌动的状态。随着故事的前进、推移,镜头转到身着红衣的大嫂坐在窗阁前,静默地看着大海,扶着窗框说出“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赢了,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如果能重新开始那该多好啊!”随后就开始悲凉地哭泣。音乐在这里也达到了高潮的部分。同时,前面被压抑的情感在此处进发,形成了情感的张力,冲破了全片所营造的压抑的情感,引起了观者的共鸣,将全片都推向高潮。大嫂死后,黄药师喝下了“醉生梦死”永居桃花岛,惟记桃花;洪七带着老婆闯荡江湖,过着真正而又简单的自我;少女在洪七替自己的弟弟报了仇之后,再也没有听说过;而欧阳锋却在喝了“醉生梦死”之后,依然记得从前,得知了一切之后,烧掉客栈,回到家乡,成为西方霸主。烧掉客栈这个举动则是对此前高潮部分的一种回应,烧掉从前,烧去回忆。在此刻,也深化了影片的主题——“时间”,时间让一切消失殆尽。如同宿命般,爱、恨、情、仇,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死亡,都消失殆尽,也是未来终于来临的契机。死亡,成为时空的交汇点。经过历练的侠客们,重新回到原点,进入无爱无恨、无情无义的江湖。从开始的装作无爱无恨,到中途的爱恨交织,随后又回到无爱无恨的真正状态,这来回弹动的人物情感的塑造,正是营造出了真正的情感的张力;沉默与进发之间来回的碰撞、令人压抑的荒漠、不断变幻的浮云、喷溅的血液、呼呼的风声,配合悠远又悲凉的音乐,以及人物角色的演绎,诠释了影片所要真正表达的情感,那就是强烈的而又无能为力的爱。场景、配乐、表演,一样不可或缺。
影片开头的“佛典有云,旗未动,风也未吹,是人的心自己在动”正是宣泄了影片所围绕演绎的方式,大漠吹起的风沙,天空的浮云变幻、日升日落,苍凉的音乐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人心的起起伏伏决定着这些外因的状态。《东邪西毒》这部片子,将沉默进行到底,用沉默的大漠、烟云、日升日落压抑情感,用单纯演绎复杂,将人的冷漠孤独与心底的情感纠葛演绎得淋漓尽致。随着影片高潮的来临。从中也凸显了影片的情感张力。让沉默与交错复杂的情感做斗争,沉默压抑着情感,阻止情感的进发,带领观者陷入一种纠结的情绪当中,体味片中人物压抑的情感,体味到片中人物的情感纠葛和无处进发的憋闷心态,从而形成奇妙复杂的审美心态。片中大漠孤烟直,吐露出那份特有冷漠、孤独及疏离感以及情感上的丝丝入扣,看似平淡实则细腻。情感的张力就在这两种感觉的不断拉伸中升华,令影片上升到另一种高度,完成了精神上的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