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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电影双重艺术符号中的“空心人”

2009-04-15王晓兰

电影文学 2009年23期

王晓兰

[摘要]康拉德的小说《黑暗之心》对欧美的文学创作与电影艺术都产生了持久而深刻的影响,20世纪诸多伟大的文学艺术创作都是对《黑暗之心》主题的延伸或扩展。艾略特的诗歌、戈尔丁的小说与科波拉执导的电影中都激荡着《黑暗之心》的回声,文学和电影双重艺术符号反复演绎着“人性恶”的主题,构建了一个个精神空虚、道德堕落的“空心人”形象。

[关键词]《黑暗之心》;《现代启示录》;“空心人”

约瑟夫-康拉德在创作中揭示了人性的邪恶与黑暗,对现代人在文明进程中道德的沦丧表示深切的忧虑。尤其是他的中篇小说《黑暗之心》(1902)把欧洲殖民者空虚、自私、残暴、堕落的形象推到极致,使小说具有强大的震撼力量和深刻的道德批判内涵,对20世纪的文学创作与电影艺术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现代主义巨匠T·S·艾略特的诗作《空心人》(1925)与《荒原》(1922)、威廉·戈尔丁的小说《蝇王》(1954)、美国电影大师弗兰西斯·科波拉执导的影片《现代启示录》(2001)中都激荡着《黑暗之心》“人性恶”主题的回声。文学与电影艺术大师运用不同艺术手法共同构建了一个现代文明背景中“人性恶”的寓言,通过小说、诗歌和电影等多重艺术符号反复呈现出文明进程中现代人只有空壳、没有灵魂的“空心人”形象,其典型特征就是精神空虚、道德堕落,在社会行为中体现着人性的邪恶。

一、文字符号中的“空心人”

康拉德在《黑暗之心》中通过叙事者马洛寻找“文明使者”库尔兹的过程逐步展示现代人的空虚与邪恶。库尔兹这一殖民者的形象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了现代人灵魂深处黑暗、空虚的本质,用恰尔兹(Peter Childs)的话说,“康拉德通过自己的故事向读者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狂暴的欲望构成了每一个文明人的核心——黑暗的心脏里跳动着狂暴的欲望。”在强烈的占有欲望支配下,库尔兹在非洲的原始丛林中建立了一个野蛮王国,推行血腥的统治,不择手段地从非洲土著手中攫取象牙,对略有反抗情绪的土著进行血腥屠杀,最终自己沦落为精神空虚、道德沦丧的“空心人”。

《黑暗之心》对英国现代主义运动的领军人物T·S·艾略特的创作产生过巨大的影响。基于阅读《黑暗之心》的心理体验和对现代人精神状态的洞察,艾略特创作了现代主义名诗“空心人”,并引用了《黑暗之心》中“库尔兹先生——他死了”这句话作为“空心人”的题词。在“空心人”的开篇,艾略特就象征性地指出现代人空虚的精神状态:“我们都是空心人,我们是填着稻草的人,倚靠在一起,脑壳中装满了稻草。”这几行诗为读者准确地描摹了现代人外强中干的精神生态。实际上,《黑暗之心》中关于“人性恶”的主题对艾略特创作的影响远远超出了“空心人”。在其代表作《荒原》的原稿中,T·S·艾略特最初也选用了《黑暗之心》中最为著名的一句话“恐怖呀,恐怖!”作为题词,只是后来艾略特接受了庞德的建议将这句话替换了,但还是认为“恐怖呀,恐怖!”应该是《荒原》“最合适的题词”。陆建德在《破碎思想体系的残编》一书中对此有详细的记述:

庞德在1921年12月24日致艾略特信中对此持保留意见。艾略特立即回信问道:“你是说不用康拉德这段文字还是干脆把康拉德的名字去掉算了?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合适的题词,对了解这首诗有帮助。”对庞德的态度或情绪艾略特不得不重视,于是他忍痛割爱,改用古罗马作家佩特罗尼乌斯的长篇讽刺小说《萨蒂利孔》中的这段文字作为《荒原》的题词:是的,我自己亲眼看见库比斯的西比尔被吊在一个瓶子里。孩子们在问她:“西比尔,你要什么?”的时候,她回答说:“我要死”。

如果说艾略特坚信从《黑暗之心》中引用的“恐怖呀,恐怖!”这句话对了解《荒原》有帮助,那么他后来退而求其次的题词也应该是解读他这首诗甚至所有现代主义作品的重要钥匙。艾略特借先知提瑞西阿斯之口表达的世纪初的情绪,与尼采借疯子之口喊出“上帝死了”的宣告同样振聋发聩。从康拉德笔下“库尔兹先生——他死了”的宣告到《荒原》卷首引语中女先知“我要死”的告白,读者可以清晰地体悟到现代人在文明进程中孤独异化的精神状态与悲观失落的空虚情绪。如同该诗卷首引语中身体枯萎、精神虚无的西比尔悬浮在赫拉克勒斯神庙的一个瓶子里生不如死一样,《荒原》中现代人空虚的生活也像地狱。艾略特指出现代人守着一座精神的监狱,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我既不是活的,也未曾死,我什么都不知道,望着光亮的中心看时,是一片寂静。”

《黑暗之心》揭示的“人性恶”的主题在现代主义运动之后还不断地得以回应,它构建的“空心人”形象在20世纪众多诺贝尔奖得主的作品中不断重现,其中威廉·戈尔丁就是典型的例子。198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戈尔丁在他的代表作《蝇王》中从哲学寓言的高度再次探究了人类的“黑暗之心”,展现了离开文明法则约束的现代人身上表现出来的空虚与堕落,是对《黑暗之心》主题的回应。除了《蝇王》,戈尔丁晚期的重要作品《黑暗昭昭》题名本身就昭示了人类心灵的黑暗与兽性的无所不在,有力地传达了人性邪恶的思想以及这种邪恶所具有的毁灭性力量。

通过对康拉德、艾略特和戈尔丁作品的互文性解读,读者可以清晰地建构出20世纪英国文学中一个个空虚、堕落的“空心人”形象。这个现代文明进程中的“空心人”形象和“人性恶”的寓言反映了有良知的伟大作家对现代人精神状态与道德问题所做的深刻思考。

二、小说与电影双重符号中的“空心人”

除了以小说和诗歌为代表的文字符号体系传载着《黑暗之心》关于人性的神话之外,康拉德小说中精神空虚、道德沦丧的“空心人”形象在电影这一现代符号系统中同样得到深刻的表现。众所周知,由马龙-白兰度主演、弗兰西斯·科波拉执导的好莱坞战争史诗巨片《现代启示录》就套用了《黑暗之心》的故事情节,表现了文明人在战争环境中沦落为“空心人”的主题。如果说艾略特的诗歌只是间接地折射着库尔兹这一“空心人”形象的话,电影《现代启示录》则是运用各种高科技的电影技艺,通过图像、声音等艺术符号直接地向观众立体地构建了战争魅影中的“空心人”形象,更好地表现了文明进程中现代人的精神生态与道德困惑。

完整版的《现代启示录》的拍摄与《黑暗之心》的发表正好相距一个世纪。这一百年来,人类在科技方面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但伴随着科技进步和工业文明的不是人类心灵的充盈和道德的升华,而是精神的空虚与人性的异化。《黑暗之心》的主线是马洛沿着刚果河,到非洲丛林腹地寻找欧洲贸易代表库尔兹的故事。马洛的非洲之行极具象征意义,是一次人类心灵的探险之旅。富于内省精神的马洛发现,殖民主义及其伴生的欲望损害了人类内在的天性,现代人在征服土著、满足欲望方面取得了胜利,但也使他们的心灵陷人了焦虑、纷乱和险恶的境地。正是在物欲这种异己力量的控制之下,库尔兹疯狂地叫嚣着:“我的象

牙,我的贸易站,我的河流,我的……”(HD 52)世界的一切都属于他!库尔兹不仅喊出了现代人普遍的占有欲,而且把欲望转化为行动的动力,不择手段地在非洲丛林中掠夺象牙、血腥地屠杀土著,最终自己沦为了精神空虚、道德沦丧的“空心人”而枯萎了。

《现代启示录》的编剧把《黑暗之心》的情节移植到了越战背景下,将小说中马洛与库尔兹的故事嫁接到了影片主人公威拉德和库尔兹身上。众所周知,越南战争是美国建国以来参与的仅次于二战的大规模战争,但就战争给人们造成的精神创伤而言,越战犹在二战之上。《现代启示录》向观众展示的正是以先进科技武装的现代战争对人类造成的精神创伤与人性异化。该影片以越战期间的一段军事任务为表层叙事,追溯战争环境中美国军人从文明走向野蛮的心路历程。科波拉对文明失落的忧思与对道德沦丧的警示比康拉德有过之而无不及。如同小说中的库尔兹一样,影片中的美军上校库尔兹已经脱离了文明世界,隐遁到了孤独的原始热带丛林中,建立了一个独立的野蛮王国,推行着血腥的统治。威拉德的特殊军事任务就是率领一个小分队,沿着湄公河进入热带丛林去寻找库尔兹,把他带回部队或将他就地正法。威拉德沿着湄公河的寻溯之旅与马洛逆刚果河而上的非洲之旅极为相似,对人性的体验也几乎相同。在寻找库尔兹的过程中,威拉德目睹了美军的种种暴行与杀戮,对在机械文明武装下的战争给现代人造成的人性异化深感震撼。一个世纪以前的欧洲殖民者没有像他们自己标榜的那样将进步与光明带给非洲这个“黑暗的心脏”,反而在摆脱了文明社会的道德约束后,充分展露出精神上极度空虚、人性中最为邪恶的一面。一百年后影片中美国军人的经历与殖民者的经历有着惊人的相似,在战争造成的极度恐怖与空虚中,他们把血腥杀戮当成了游戏。

同马洛一样,威拉德也深深地体会到了特定环境下人类灵魂深处的黑暗,体会到了邪恶所引起的疯狂。在《现代启示录》中,战争不仅意味着荒诞,而是指向一条心灵疯癫的不归之路,这与《黑暗之心》对人类心灵深处的黑暗的探索是一脉相承的。小说和电影双重符号体系中的库尔兹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艰难地喊出了“恐怖呀,恐怖!”这两个词是库尔兹对人性的黑暗和精神的空虚状态做出的最后总结,充满虚无与悲观的色彩。透过库尔兹呓语般的自白,我们不难发现,战争及其伴生的道德问题使他们彻底沦落为只有空壳、没有灵魂的“空心人”。

三、结语

文学与电影属于两种不同的艺术表现符号系统,但他们殊途同归,二者之间呈现出相互促进的互动关系。文学在为电影提供影像蓝本或艺术灵感的同时,也利用电影传播作家的思想和理念。20世纪的文学巨匠康拉德、艾略特、戈尔丁和电影艺术大师科波拉通过不同的符号系统,以不同的方式共同印证了叔本华(Anhur schopenhauer)关于人性的著名论断:“人从本质上来说是野蛮的可怕的动物。我们知道,只是那些我们称之为文明的东西驯服和约束了人。所以。如果人的本性不时地挣脱约束,那才是我们害怕的东西。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法律和秩序的枷锁掉落下来,让位于混乱无序,那么人的本来面目就暴露无遗。”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文艺创作中对“人性恶”主题的演绎尚未终结,“空心人”这一艺术形象还将继续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