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指路人
2009-04-14路轲瑜
路轲瑜
这天晚上。朋友邀我到“大草原”羊肉馆吃涮羊肉。“大草原”紧挨火车站,我开车穿过人流如潮的车站广场来到“大草原”门口。刚下车就被一个头脑上挂满汗珠的中年汉子挡住去路。他脸上堆满媚笑,边抹汗边对我点头哈腰地说:“真对不起,我有件事想请您小哥帮忙!”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他就是这个城里的人,他有个比他大3岁的哥哥腿有残疾,但特别爱做好事,每天晚上都要到火车站为外地旅客义务指路,今晚感冒发烧39摄氏度还硬撑着来了,他不放心就悄悄跟过来。刚才他哥在给一个外地人指路后,发现自己把路指错了,就撒腿追过去,想向人家道歉,把人家领上正路,这会已经迫出好远了。他哥认死理,认准的事一定要做完,火车头也拉不回,他要替他追都不让,说错误是他犯的。必须当面向人家道歉。他担心他哥病残之身太累了会出意外,正急得六神无主,见刚下车的我跟那个问路的外地人有点像。就想请我跟他一起追过去,如果他哥还没追上那个外地人,就请我假充一下,让他哥就此止步。听了他的话,我马上答应跟他去,因为我觉得他哥带着病残之身做好事,又如此认真负责,这是在给我们这座城市塑造形象,太值得尊敬了,我们不能让这样的好人遇到不幸。
我让这个汉子坐进我的车,朝着他指的方向开去。
开出大约1500米,我们发现人行道上和我们同向行走着一个一瘸一拐的胸前挂着“义务指路”红字纸牌子的中年男人,样子十分疲惫。汉子告诉我,这人就是他哥。
根据他的要求,我把车往前开了100多米才停下。
下车后,我按照他教的,只身迎着他哥往回走,他远远跟在我的后面。
与他哥相遇时,我假装不期而遇。拦住他质问道:“你这人怎么回事?给我指的路怎么越走越没头。耍我们外地人是不?”这也是那个汉子教的。
他哥一愣。打量我一眼,连忙赔着笑脸说:“哎呀,真对不起,刚才是我一时头晕,给你指错了,让你走冤枉路了,真该死!真该死!我这就是追你来的,我要把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将功赎罪!”说完就拽着我往回走。可是还未开步,就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我一时慌了手脚。正不知所措,那个汉子奔了过来,弯下腰摸摸他哥的头,忽然惊呼:“不好,我哥烧昏过去了,危险,得赶快送医院!”我要去把车开过来送他哥,他却拦住我,说已经耽误我不少时间了。不好意思再耽误了。说完就招来一辆出租车。
我帮他把他哥抬上车,车正要开,他摸摸口袋,又摸摸他哥口袋,着急地对我说:“哎呀兄弟,我满心不想再求人但还得求人,你看我们哥俩一分钱没带怎么上医院?你要能借给我一些钱,以后一定还你!”
面对他充满期盼的眼睛,我几乎未作考虑,掏出皮夹,抽出两张百元现钞递给他。他问我姓名和住址,日后好还钱,我没告诉他,因为我不想让他还,我觉得帮助这样的好人是理所当然的。
转眼这事已过去一个星期,但这对哥俩的形象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这天下午,我有事经过长途汽车站。远远望见前面有辆红色奔驰轿车靠边停下后下来一位穿紫风衣的年轻女孩,女孩一下车就被一个中年男人挡住去路。中年男人点头哈腰的样子让我想起前不久在“大草原”羊肉馆门前遇到的那个中年汉子,我觉得他俩像是一个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把车开到他跟前停下。我马上认出他就是上次遇到的那个让我帮他追他哥的中年汉子。摇下半截窗玻璃听他说什么。只听他告诉那个女孩,他就是这个城里的人,他有个比他大3岁的哥哥腿有残疾,但特别爱做好事,每天下午都要到汽车站为外地旅客义务指路,今天他哥感冒发烧39摄氏度还硬撑着来了,他不放心就悄悄跟过来。刚才他哥在给一个外地姑娘指路后,发现自己把路指错了,就撒腿追过去,想向人家道歉,把人家领上正路……接下来就说这个女孩跟那个问路的外地姑娘有点像,想请她跟他一起追过去……我马上想起他这些话跟上次说给我的大体相同,只有三处改动:一是把他哥为外地旅客义务指路的时间由上次的每天晚上改为每天下午:二是把他哥义务指路的地点由上次的火车站改成汽车站:三是把上次为一个外地男人指错路改成为一个外地姑娘指错路。
“他哥怎么回事呢?怎么老感冒发烧39摄氏度?怎么老指错路?”我陡生狐疑,决定把这幕戏看到底。当汉子说完话,女孩让他坐进车后把车往前开时,我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我看见了汉子他哥,他胸前依然挂着写有“义务指路”纸牌子,在人行道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样子十分疲惫。
接下来我看到这个女孩扮演了我上次扮演的角色:把车往前开、下车迎着汉子他哥往回走、和他哥不期而遇、他哥打个踉跄扑倒在地后帮汉子将他哥抬上出租车、掏钱包拿钱给汉子……
“怎么也在这时晕倒?怎么身上也没带钱?”我不相信这是偶然的巧合,觉得其中有某种联系。这时,我想起新闻媒体披露过的两个骗子演双簧糊弄人骗钱的伎俩,隐隐感到这个女孩现在面对的和我曾经遭遇的是同一个骗局。然而,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当出租车启动时,我也开车跟了过去。
出租车在急救中心门口停下,那个汉子把他哥扶下车。出租车一开走,他哥百病消除,腿也不瘸了。我惊讶不已。见他俩掉过头,走向离这儿100多米的“金湖湾”星级宾馆,我也跟了去。
哥俩来到“金湖湾”门口,径直往里走,保安不仅不询问,还朝他俩点头致意。显然,他俩是宾馆的住客。这时,我已确信他俩是骗子,是通过假充残疾人义务助人做好事遭遇不幸骗取他人敬慕、同情之心,然后伸手索钱,让人心甘情愿掏腰包,给他俩坐汽车、住宾馆买单的高级骗子。我的心里充满被愚弄的屈辱和愤懑。趁他俩回头朝门口张望的机会,我用手机摄下了他俩的尊容。
喜欢业余写点小文章的我第二天就将这段遭遇和见闻写成稿件《神秘的指路人》,连同手机摄下的这张照片一起送给本市一家晚报,告诫善良的人们不要再上当。
晚报很快将稿件和照片刊登出来。我想,这两个骗子的生财之道被我堵死了,心里甚是痛快。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因着凉腹痛去市人民医院诊治,回来时经过血站门口,见里面走出两个似曾相识的汉子,停车细看,原来是那对骗子兄弟。“他俩到这儿干什么呢?他俩的骗术不会升级换代吧?”因急着上班。我带着疑问开车离去。
大约又过了十多天,我忽然接到市交警队的电话,说我曾经借给人家200元钱,现在人家把钱还到了交警队,让他们转还给我,要我去取。我想不起来曾经借给谁200元钱,满怀狐疑赶到交警队。他们告诉我,借钱人不知道我的姓名,只知道我的汽车牌号,并说借钱人要他们代还的共有20多笔,多为100元、200元、最多的300元,都没有被借人姓名,只有他们的汽车牌号。他们还告诉我,来还钱的是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叫潘东海,一个叫赵长洲。这是两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我如人五里雾中。
这事过后第三天中午正要下班,晚报忽然来电话,说有一个名叫周强的读者在报社等着见我,要我立即过去。
周强是个瘦弱的中年男子,一见到我就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我一头雾水。等了好久,他才停住流泪,说我上次的稿件《神秘的指路人》冤枉了他的两个恩人:潘东海和赵长洲。接着说了事情原委。原来,他们三人下岗前同在一个厂当工人。工厂破产下岗后,潘东海和赵长洲到“金湖湾”宾馆当保安,他到一家民营小企业上班。两个多月前他因头痛而查出脑袋里长了个瘤,必须住院做手术,孤儿出身、至今仍孑然一身、又多病缠身的他怎么也拿不出两万多元手术费。潘东海和赵长洲知道后倾其所有,又求遍亲朋好友才帮他凑了12000元。为了帮他凑足救命钱,万般无奈的他俩想出了下班后假装病残之人上街为外地人义务指路遭遇不幸,博取人们的敬慕、同情之心,然后向人借钱的办法。为了能多借些钱,日后又好还钱,他们把目标定在有私家车的富裕人群,这些人出手大方,又有车牌号码好记。这一招很奏效,10多天就凑足了钱,让他及时入院做了手术。不料他俩的秘密被我发现写稿曝光,报纸又刊登了他俩的照片,宾馆马上以给单位丢脸为由开除了他俩。他俩知道事情搞砸了,就到血站卖血筹钱还给那些被借钱的人,为自己洗雪。现在周强出院了,他俩却失业了,名声也坏了,身体也差了。说到这里,周强又哭了,说是他连累了潘东海和赵长洲。央求我再写篇稿件,说明真实情况,证明他俩不是真正的骗子。我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说他原本也蒙在鼓里,以为他俩的钱都是走正道借的。报纸曝光时他已住进医院。今天早晨出院后他去“金湖湾”宾馆向二人表达谢意,宾馆说他俩已被开除了,他大吃一惊。赶到二人家里,在他再三逼问下,二人才说出事情全过程。
我的心被深深震撼了。如果周强说的情况属实,潘东海和赵长洲的行为无疑是忘我助人的高尚之举,尽管某些做法有些失当。但实属无奈之举,瑕不掩瑜。而我不做深入调查,仅凭粗略之见就枉断他俩是骗子,不是黑白颠倒嘛!
为了避免再犯错误,我立即走访潘东海和赵长洲,又去了医院、血站、交警队和“金湖湾”宾馆,周强所说的一切真实无误。
我立即写了篇《“神秘的指路人”有颗金子般的心》的文章,详细讲述了潘东海和赵长洲无私救助周强的全过程,深深表达了我对他俩的歉疚。
文章在晚报刊发后,引起强烈反响。许多读者打电话给报社赞扬他俩品德高尚,表示愿意资助他俩。还有不少公司老板表示愿意招聘他俩去工作。
这天下午,我有事经过火车站广场,远远望见有两个胸前挂着红牌子的男人在给人指路。靠近一看,原来是潘东海和赵长洲,他俩胸前的红塑料牌上用白字醒目地写着“金湖湾宾馆为你义务指路”。见我不解。他俩告诉我,最近有好多公司要招聘他俩,“金湖湾”宾馆也向他俩表示歉意。要他俩回头。安排他俩挂宾馆的牌子上街义务指路做好事,发挥他俩老居民的优势,工资增一倍。他俩从来就喜欢为人指路,又想在哪儿触礁就在哪儿扬帆,就接受了这份工作。
他俩跟我说完这些就又忙着为人指路了,我发现有不少人向他俩打听去“金湖湾”宾馆的路线。
我十分佩服“金湖湾”宾馆老板的精明!
责任编辑张曦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