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嘉兴南湖租船人
2009-04-13孔海珠
孔海珠
这件事似乎已有定论,大凡讲述中共党史,都有明确记载:党的一大在嘉兴南湖租船开会的事,这是王会悟的主意,也是由她去操办一切的。
当我看到韦韬、陈小曼著《我的父亲茅盾》(辽宁人民出版社2004年2月出版)第一章第二节“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党员之一”中讲到父亲茅盾一个远房姑母王会悟,从乌镇来到上海,“……党的一大召开时,临时把会址转移到嘉兴南湖,就是王会悟出的主意;而在嘉兴租借南湖的游船,则是父亲的内弟孔另境(当时他正在嘉兴中学念书)出力联系的。”
其实,这件史事我早年已从父亲口中得知,只是苦于没有文字记载可以对照查证。现在,有人这样明确地叙说,太令人兴奋了。我的父亲孔另境是一大在嘉兴南湖开会时的租船人,他曾配合过王会悟的秘密工作。虽然已是错过的历史,至今有人补充述说它的过往,把一段光荣历史的真实记录下来,仍是很重要的史料。
那么,究竟怎么回事呢?孔另境生前并没有回忆这段历史的文字记载,至少,目前还没有发现他有关这方面的自述。然而,从小时侯起,父亲在聊天时会讲述那条嘉兴南湖的红船,讲起自己年轻的时侯……
在我记忆深处还有这么几件有关的事情:记得1964年4月,我曾陪同父亲回家乡乌镇一次,那时交通颇为不便,从上海出发,先坐火车到嘉兴,再转坐内河的船到乌镇。回程时,当然也要到嘉兴转车。那天,父亲特意预留了时间,提议去一次南湖。我们父女俩在南湖岛上的烟雨楼前拍照留念,还特意在南湖游船前驻足。那天,这条船并不停靠在岸边,远远地望过去,在湖中泊着一条颇为“典雅”的船只,没有什么特别,父亲对我说,这条游船有着非凡的特殊意义。当时,我还稚气地问他,它真的就是1921年租用的那条船吗?父亲笑了。接着他说起当年租船的事,他指着湖边的房子说,此地我熟悉,在这儿来租船的。那时,我在嘉兴二中读书,课余经常和同学来南湖游玩。帮助王会悟去租船,由我出面租船很安全。
大约还要早几年,1961年左右,父亲有两次很晚才回家,他说到嘉兴开会去,为了修复一大开会时租用过的船。我问,为什么找你?他说,我对嘉兴的游船熟悉,去介绍一下当时具体的情况,包括船只内部的结构特点等。他们还请了其他熟悉情况的人。又过了一段时间,父亲收到南湖纪念馆寄来的两张方形照片,说是修复船的实景,《南湖革命纪念船》、《中共一大革命纪念船船舱》,请父亲提出意见。这两张照片至今还收藏在我的资料夹里。
就此,我知道这条船和父亲有点关系。因为父亲从来没有记载有关文字,我也不便信口说话,毕竟我知道此话说出口的份量。
然而也不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在我的日记里有一段记录,不妨抄录下来:
1979年7月29日 星期日
下午去徐恭时家,他非常用功,掌握材料很多。几个月前(3月18日)他对我说,他知道一大南湖租船的事,与我父亲和茅盾有关。我很惊奇,他怎么知道?今天又特意去问他,关于南湖租船的事。回家,又问了母亲,情况大致是一大会议在兴业路开了几天,以后需要转移,想去杭州,但考虑太闹。此时李达是代表,他夫人王会悟是桐乡人,与姑妈孔德沚很熟,他们商量去南湖比较好。具体借船人是父亲,这时他在嘉兴读书。茅盾也是有关人员。在恢复这艘船的时侯,父亲和茅盾都去看过这船,对这船的格局提出意见。
徐恭时先生早年(1961年-1962年)曾是“茅盾资料编辑小组”成员,他们做了许多调查研究工作,查阅了大量报刊资料,同时也访问了与茅盾有关的一些亲友和知情人,获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他掌握的“南湖租船人”信息,大致也源于做这个项目的时候。但是,没有看到他们当年的资料记载,至少现在还没有发现,仍有些口说无凭。
我还注意到王会悟的几次叙述:
其一,1991年冬季和1992年8月,桐乡人柏春带着录音设备,两次赴北京看望和采访了王会悟,听她亲口讲述1921年的历史。王会悟用带着浓重的乌镇口音讲述1921年在嘉兴南湖举行的那次重要会议情况:
上海侦探很多,‘一大没开完就被发现了,李达也不知道下一步到底怎么样。他们都是书呆子……有人提议去西湖。我说怎么能去西湖呢,已经被巡捕房注意,即使到了杭州也是要被察觉的……刚开始,大家讨论,后来结论是,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还有人说,会总是要开的嘛。于是,我就说,要去一个大家想不到又可以去的地方……我说到一个大又不大,小又不小的地方去。去南湖,是我一个人提出来的。董必武特别赞同。
谈到为什么提议去南湖时,柏春的录音带里再次传出了王会悟的亲口解释:“火车来来去去都通的,打听的侦探也少。我说嘉兴的情况我熟悉,要是有事的话还有我同学,我在嘉兴读过书,朋友都是有钱的。至少我的朋友不是地痞流氓,不会出卖……我还跟他们讲,桌上要放一副麻将,有情况时可以作掩护……
其二,在乌镇西栅王会悟纪念馆,在题为《“一大”卫士——王会悟 》“ 再献良策到南湖”一节中介绍:
“……于是,王会悟立即受命了解上海到嘉兴的火车班次,又先行赶往嘉兴安排一切。她先到市区张家弄鸳湖旅馆包租两间客房,作为代表们歇脚之处,又托旅馆账房代雇了一艘中型画舫式游船,还预定了一桌酒菜。安排完这些,王会悟便到车站迎接代表们的到来。”
“王会悟虽然不是正式代表,但她用自己的机智和勇敢出色地确保了‘一大会议的顺利召开和圆满结束。中国产生了共产党,这是开天辟地的大事情,王会悟为此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中国革命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显然,王会悟在回忆中突出了她个人的功绩,这是她应该有的光荣。别人似乎不便补充和更正当时鲜活的情况。父亲生前不用文字记载下来当时的有关细节,大约也出于此心,不掠人之美。然而,细节的真实,才是时代的真实。为了准确无误,2008年3月29日,我拨通了北京韦韬家的电话,向他核实情况。如今已84岁高龄的他,再次肯定他在书中的记述是准确的,是他们家父母亲在世时讲述的史实,他耳熟能详并记忆犹新。
考虑再三,把这件事记述下来,使之不被岁月的流逝而湮没得无踪影。或者,若干年后有史家考证时,可以作为有关材料的补充。是为幸。
(作者为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 张 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