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鳌保护曾山拒作伪证
2009-04-13仇君好张书志
仇君好 张书志
编者按:仇鳌原名仇曜元,晚年自号“半肺老人”,1879年8月8日出生于湘阴县归义乡一个佃农家庭。1904年赴日留学,毕业于明治大学。在日本结识了孙中山,协助仇亮在东京创办《民主报》,宣扬反清思想。并于东京参加华兴会,1905年转为同盟会会员。1911年,奉命回到湖南改组同盟会。1921年,毛泽东、李维汉等在船山学社内创办自修大学,因缺乏资金,他以振兴社会文化的名义筹集几千银元,予以资助。1948年参与程潜等筹划湖南和平解放。1949年2月,“长沙市和平促进委员会”成立,任主席。1949年11月,应毛泽东电邀入京,旋任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委员、中南军政委员会委员兼参事室主任,后任全国政协第二、三、四届委员。1951年,患肺癌,切除右肺,故称“半肺老人”。1970年2月9日逝世于北京,终年91岁。有《半肺老人吟草》诗集传世。
周总理刻意打起保护伞
1966年“文化大革命”席卷中国大地,87岁的仇鳌老人也受到冲击。
在红卫兵眼里,仇鳌是国民党湖南省党部的大官,就是反革命。据《民国时报》载:马日事变时,湖南国民党政府成立清党委员会,何键任主任,仇鳌、许克祥列为委员。报纸头版还刊载了仇鳌拥护清党反共的发言文章。殊不知,这是许克祥一伙下的毒计,要让他(仇鳌)想赖也赖不干净。此举曾受到仇鳌的谴责。
8月29日下午,一批佩戴红袖章、手举红色小册子的红卫兵,呼喊“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冲进北京东直门草厂胡同14号幽静的院内,以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狂气,揪出正在休息的仇鳌夫妇,将仇鳌老人推翻在地,挥拳狂吼,诬蔑仇鳌在马日事变中与许克祥同流合污,参加了反共活动。
仇鳌镇静地回答:“马日事变事发当晚,许克祥派兵包围我长沙文星桥住宅,狂喊‘捉拿共产党仇鳌!”强行破门而入。我由后门躲入邻居李经兴医生家藏身,骗过搜捕兵勇,免遭捕捉。次日凌晨,我乘船逃离长沙到武汉,长沙住宅中的书籍、珍藏资料、家产财物均被抢劫一空。我是被害者,你们一定是听了谣言吧!”
红卫兵小将恶狠狠地吼叫:“我们在中国历史博物馆中看到展出的旧报剪影,那就是铁证。”
仇鳌争辩说:“我说的全是实情,那旧报纸上所登载的消息,是许克祥控制了舆论,意图借刀杀人,陷害于我。解放后,在我与毛主席促膝交谈时,就已如实呈报。毛主席亲口对我讲:‘亦山(仇鳌字亦山)先生,您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好了,我已告知恩来总理。如果你们不信,就去问毛主席、周总理好了。”
红卫兵无言可对。
这时,一个红卫兵拿着装有毛主席和仇鳌合影相片的镜框,从客厅跑到院子里,冲到仇鳌面前责问:“你也配和伟大领袖毛主席一起照相,还敢站在我们敬爱的毛主席前面,太反动了。”
仇鳌强压怒火,严正地说:“这是毛主席扶我站立,他自己站在我身边的呀!”
学生们一窝蜂地争看照片,不容老人再解释,就不负责任的宣布惩罚条文,抄走珍贵照片,扬长而去。仇鳌扶老妻回到客厅,望着那空白的墙壁,愤怒地高声吟诵《癸卯八五生日感赋一九六三年》诗,作自卫表白:
暮年心事在嘤鸣,愿与荷花做弟兄。
身出污泥原不染,心含玉露自然清。
鸳鸯稳睡成新梦,翡翠频来眷旧盟。
不信风波能肆虐,双莲士女已倾城。
事发后第三天,北新桥派出所的干部和街道负责人一同到草厂胡同,向仇鳌老先生道歉说:“您是民主人士,共产党的朋友。我们为您揭掉门前大字报,撕去书籍、电话上的封条。我们保证,此类事不会再发生。从今后,没有国务院的介绍信一律不得进院。您丢失的东西,我们负责追回。”
仇鳌却说:“小同学们年轻幼稚,不懂事不必追究。只请将我与毛泽东主席合影照片找回来。”
不久,街道负责人等又一次来仇宅,怀着特别崇敬的神情,十分抱歉地表示:“党中央、国务院周总理派人来,反复给我们大家说明,仇鳌先生是毛主席的老师,中国共产党的朋友,革命有功人士,一定要保护好,我们保证这类非礼事件不会再发生。”事后获悉:红卫兵对民主人士的非礼行为,让毛主席很担心,让周恩来总理很焦急,于是迅速派人到住地了解情况,及时采取了保护措施。
1966年11月13日,《人民日报》全文登出宋庆龄《纪念孙中山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的文章,其中载有老同盟会员仇鳌与孙中山先生于1913年至1916年期间,在日本东京相处共事时的片段回忆文字。事后来人告知,这是中共中央按毛主席指示,周总理刻意从仇老的文章中精心摘选登载的,目的是告知:仇鳌是老同盟会员,是倍受共产党尊敬的革命老前辈。
面对空墙倾诉“毛泽东可以作证”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进一步发展,大批老干部、民主人士遭到迫害。
1968年上半年,仇鳌接待的一批外调的红卫兵是北京某学院两名女学生。他们要仇鳌背诵毛主席语录。然后说,他们学院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汤遗德夫妇,是解放前湖南地下党负责人,肯定是坏人,要求仇鳌提供材料。仇老风趣地说:“小同学有所不知,没有地下党员深入虎穴,焉能获得虎崽?湖南人民何能取得和平解放?我这老朽全家怎么能活到今日?”随后口气一转,劝说道:“小同学,快回学校上课吧,多读书,才聪明,为人民,做好事。”这两个懂事的女学生一同站起,向仇老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红卫兵举手礼,离开了仇家。
1968年8月中旬,四个穿无领章军服的人,傲慢地闯入仇鳌的卧室,出示盖有中共中央红色大印章的介绍信,仇鳌看后请他们在客厅就座,自己坐到背靠窗户的沙发椅中。
那四个人中,看似头头的人直视仇鳌,粗暴地宣告:“我们是中央文革小组康生办公室的,来调查曾山(作者按:曾山,江西吉安人,时任中央内务部长)投敌叛党的问题,你必须老实交待。”
九十高龄的仇鳌环视了他们一眼,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们是要把曾山同志打成叛徒,对吧?”
惊得那四个人不知所措,急忙表白说:“不!我们是来证实曾山历史问题的。”
仇鳌严正地问:“中央派各位来调查解放前的事?”看着那四个人一齐点头后,又说:“全国亿万人民在中国共产党、毛泽东主席正确领导下,取得胜利,建立了新中国,这是千百万忠心耿耿的共产党员不怕掉脑壳,带领劳苦大众奋战得到的。”仇鳌这时已按捺不住情绪,大声责问:“今日中国共产党内揪出这么多特务,叛徒,可能吗?合乎常理吗?”
那个头头被仇鳌的反问震住了,停顿了足有一分多钟,才从牙缝中憋出一句话:“我们问的只是曾山一个!”
仇鳌非常庄重地说:“我只知道曾山同志对革命忠心耿耿,不可能背叛中国共产党。”
“你得拿出证据来。”那头头追问。
“你们无须知晓。”仇鳌将手一摇。
那头头和帮凶,一齐跳起来嚷叫:“老顽固”、“你反动”。两个帮凶还来到仇鳌端坐的沙发前,将瘦弱老人双臂一挟,强迫仇鳌向悬挂北墙上的毛主席像认罪。老人推开恶人的手,慢慢转身对着原来挂有自己与毛主席合影照的空空的东墙壁,昂首倾诉:“我无罪,绝不反动,毛泽东可以作证。”
四个人中,唯一没有说话、坐而不动的一人,看着仇鳌因愤怒而快速抖动的双手,急忙向同来的人说:“今日就到这里吧,让仇老先休息,想想再说。”
面对“证词”义正辞严地说“不实!”
第二天上午9点钟,调查组人数增达6人,坐满客厅。仇鳌坐在西窗下的沙发中,那头头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说:“仇先生,我们体谅你年高体弱,手抖无法握笔写字,现已拟好曾山叛党证词,只需签名即可。”话毕,双手将文稿递到仇鳌手里。
仇鳌仔细阅读完毕,将“证词”理平整,用抖动的手将文稿推放到小茶几上,严正声明:“我不能在你们的文稿上签名。”
“为什么?”那头头凶狠地问。
仇鳌坚定地说:“不实。”
领头的现了原形,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你把事实经过讲出来呀,交待清楚。”
“给你们?”仇鳌稳坐沙发中,双手十指交叉紧握,眯眼环视所有在座的人,毫不示弱地说:“你们还想把过去与我联系的所有地下共产党员的姓名,和我亲手解救出狱的共产党员,也都列到你们那本所谓的叛徒、特务的功劳簿上去吗?”
在座的六个人都惊呆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仇鳌从容不迫地从沙发里站起,走到书桌前,拉开中间抽屉,指着成堆散放、盖有大红公章的介绍信,气愤地说:“一个身经百战而取胜的政党,过去至今日存有这么多需要审查的干部,革命怎能成功?人民共和国能立足于天下?”
说完,仇鳌转身走向卧室。领头的气急败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用双手挡住说:“请留步,签完名才能走!”
仇鳌慢慢解开对襟布衫,露出挂于右胸下方的胶管和吊瓶,指着从肺部疮口中引流出的脓血,说:“脓液已溢出挂瓶,玷污了衣裤。”
客厅里顿时寂静肃然,那头头缓缓垂下他那蛮横的双臂。
一直陪伴祖母在客房门后、静听客厅动静的仇鳌孙女仇君好,急忙开门,上前扶祖父上床仰卧,为祖父取下胸前吊瓶,更换插管,清理从胸腔洞口涌出的脓液鲜血。君好望着比平日多两三倍的脓血,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低声安慰祖父到:“不着急,爷爷!闭眼多休息一会儿吧,我会慢慢地为你擦净脓血的。”
祖父领会了孙女的话,闭眼休息。
客厅中的那伙人不得不无功而返。
接连十几天过去,那伙人一点收获也没有,变得越来越疯狂,在仇鳌家客厅拍桌打椅,肆意谩骂仇鳌包庇“叛徒”。不许老人喝水、上厕所。仇鳌极其冷静,镇定自若地稳坐在沙发椅中,一言不发,纹丝不动,任凭那伙人威逼恐吓,一直拒绝在所谓的“证词”上签名。
一天下午,仇君好提早下班赶回家中,看见那伙人从客房内出来进去商量着什么,赶紧走到祖父卧室,看见祖母端着热茶焦虑地坐在通往客厅的门边等候,急向前轻声问:“娭毑(作者按:意即“祖母”,怎么样了?”
祖母伤心地说:“他们不讲道理,不让爷爷休息喝水。”
君好看了一下墙壁上的挂钟说:“娭毑,别着急,已四时二十分了?他们快下班了。”
祖母急忙放下茶杯,迈开小脚走到大柜前,从柜子底下摸出珍藏多年的山东阿胶,掰下一大段,塞到君好的手里说:“这是毛主席送的,快,快去,煮开水,冲阿胶鸡蛋羹给爷爷吃。”
那帮人终于下班离去了。仇鳌疲倦地走进卧室瘫坐在藤椅上,君好端上冲好的阿胶鸡蛋羹放在桌子上,将瓷匙递到祖父手里。瓷匙在仇鳌手中抖动,敲打着碗边当当响,舀不住阿胶鸡蛋羹,祖母在旁边慌了手脚,连声呼唤:“这是毛主席送的,贡品,大补呀!这是毛主席送的,大补呀!”
泪水在祖母和君好的脸颊上流淌。君好端起碗,接过瓷匙,一匙匙把阿胶鸡蛋羹喂到祖父嘴中。好一阵子,仇鳌才缓过气来,有气无力地细声说:“他们已下达最后通令,限明日必须对曾山的问题做出‘正确答复,否则后果自负。”全家人都为祖父的险境担心。
老朽挺身保住了曾山
傍晚,一位衣着整洁的干部很有礼貌地求见仇鳌,带来周恩来总理的问候,并说明来意:“曾山同志是不是叛徒的问题,现在,只有仇老您能作证。周总理指示:不见仇鳌亲笔签名,证词无效。周总理只给了调查组一个月的期限,现已到期。调查取证不果,曾山同志立即解放。”
仇鳌仔细听完后,坚定地回答:“我革命了一辈子,现已成老朽,但志和节是不会变的,请周恩来总理放心。”
1969年4月2日,中国共产党第九次代表大会召开,九十高龄的仇鳌守在收音机前收听中央广播电台有关大会的公报,当曾山同志的名字在中共中央委员名单中出现时,仇鳌脸上露出笑容,连声说:“出来了,出来就好了!”他高兴地反复吟诵《再答茶桐阁主》诗句:
田园归去时耽酒,风雨纵横昼掩扉。
晚节黄花吟未了,未遑分韵到红薇。
这首诗表达了仇老在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时刻,坚守承诺,保持晚节,与中国共产党同舟共济的诚意。
因仇鳌老人经受反复折磨,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但他却还在常念叨着:“我要见毛主席,我要见毛泽东,陈述我的意见。”
1970年2月9日,仇鳌与世长辞,享年91岁。
(作者:仇君好,为仇鳌的孙女;张书志,民革湖南省委文史委员会原副主任)
责任编辑 张 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