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人生的边缘书写
2009-04-07王兆胜
王兆胜
如果把人生和文学比成一个大舞台,那么应者云集、纷至沓来者可谓多乎哉!只不过有的追求在舞台上扮演主角,有的则甘愿在戏里跑龙套;有的争先恐后往前台拥,有的则远离戏台做静观状。郑云云的散文属于后者,在这里我们看不到大红大紫的表演,至多也不过是飞鸿一闪,而更多的时候则是吉光片羽,甚至是一种边缘式的陪衬。不过,惟其如此,它才能力避时代的浮躁、人性的弱点、作家的异化,始终保持淡定从容、纯粹守一、智慧超然的心境。一般而言,在热血的少年,一个人很容易喜爱色彩斑斓、光怪陆离、迎风招展,从而为五色和五声所迷惑;可是,人到中年,岁月如梭、万事难料、人生若梦,一个人更愿意回到本真,寻找人生和文学的真相与智慧。郑云云的散文犹如秋阳在窗纸上留下的剪影,春的繁华与夏的热烈已尽,而余下的则是一个梦一样的美好回忆。
记得多年前曾与郑云云有过一面之缘,而且是迄今为止我们唯一的一次见面。她给我的直观印象是:清秀、净洁、纯粹、敏感。她总是远离热闹的中心、少言寡语,但眼中却始终透出作家的灵敏与明思,像竹叶之于微风,她时时发出心灵的细响。这与我读她的作品有一种同感和共鸣!郑云云是一个甘处边缘的作家。时下的许多作家为了出名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有的甚至争献小技歌且吹!千方百计寻找机会显眼,甚至拉帮结派互相吹嘘。郑云云采取的是逆向而行,即不断背离“中心”而走向“边缘”,这主要表现在远离喧嚣的大都市、热闹的文坛、如过江之鲫的名利场,而走向自然与平淡!近些年,郑云云辞去报社之职,甘到景德镇做绘瓷艺术,这是她的人生由“中心”向“边缘”的又一次进程。
郑云云的另一边缘化状态是作品写得不多,这与当下文坛作家的日理万机、著述等身形成了鲜明对照。我们当然不能将作品数量与作家成就等量齐观,也不能说作家写得越多成就就一定越不高;不过,作家写得太多、太快、太随意一定不是好事!如今,对于许多作家来说,已不仅仅是“著作等身”的问题了,而是作品远远“高于”作家的身高,甚至在作品的“高度”面前作家极度地“矮化”了。一面是作家在雄心、勤奋、创新的观念底下的进取精神,一面又是对写作的世俗化理解和缺乏敬畏之情,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悖论!散文的状况尤其突出,作家像赶庙会一样写作,而散文作品的长度、随意和无聊也在与日俱增。比较而言,郑云云的散文写作充满自律和节制,她不仅写得少、写得认真、写得纯粹,而且写得充满敬畏、写得美好,这是令人欣慰的。可以说,郑云云已完全摆脱了时代与文坛的惯性,而进入散文写作的自足、自律、自由状态。
当下的散文写作充满时代的症候,无论是选题、立意,抑或是文体风格都是如此!比如,写历史题材时,大家都蜂拥而上;强调作家的学者化,散文就成为知识堆积;有人呼吁变革文体,于是一些为变而变的散文成为风气。散文像被左右的木偶一样,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没有定止!许多散文成为紧跟时代、时尚、时俗的代名词,唯独缺乏自己的个性、见解与风貌。这颇似一些影视娱乐明星,由于缺乏独特的个性与品质,无论如何涂脂抹粉都难掩其平面、平庸、世俗和空洞的内心!郑云云的散文则不然,她始终保持自己的立足点、个性与审美情趣,不被时代、文坛、散文的流行风感染,一任自我、自然、自由、自足的品质挥洒。以作品题材为例,郑云云写得最多的不是政治、社会、历史、思想、文化的巨变,而是紧紧贴近天地自然,并倾心于通过典型的物象来映照人生和生命的经纬。像山、水、石、树,云、月、星、花,草、木、虫、鱼等,都是郑云云笔下的典型意象,这种审美情调反映了作者选题的边缘化追求。
不将散文当成人生的全部,也不将散文创作职业化,而是将之看成人生的一部分,将之看成丰富与充实人生的一种方式,这是郑云云散文边缘化的另一表现。如今的许多散文作家唯“散文写作”是从,有时沉溺于散文之中难以自拔,这是职业写作的痼疾所在!郑云云诗、书、画相得益彰,以散文之心从事散文创作,也就有了心有余裕的从容和散淡。就像画家画画,在山水、人物、花木的描摹中,佐以兰草云气,哪怕是计白当黑,整个画面也就多了灵气、境界和品位!有时,边缘有边缘的优势与妙处,人生也罢,文学也好,尤其是散文,它的作用不可低估,甚至是身在庙堂者永难领略和达到的境界和品位。
当然,并不是因为甘处边缘,郑云云及其散文就没有影响,有时正相反,这种影响是内在的、长久的、远大的!这就如同大海上的泡沫,是很容易破碎和消失的;而海底的珠玉却深藏不露、光彩内蕴、珍贵异常。郑云云曾获江西省首届“谷雨”文学奖、江西省“五个一工程”作品推荐奖、赣版十佳图书奖、南昌市政府滕王阁文艺奖、全国首届冰心散文奖、全国新闻界书画家邀请展最高奖、2000年江西女性书画展一等奖等,于是她享有江西才女之美誉。即使如此,郑云云也从没有陶醉在这些成就的光圈里,更没有将之视为进身的敲门砖和资本,而一直是淡然处之、身心平和、甘于寂寞,这是让我敬重和钦佩的地方,也是值得散文界和文坛珍视之处!我一直认为,真正的高人并不是浮于水面者,而是那些潜隐者。因为前者即使再花样翻新也无济于事,而后者开始或许不为人重,但渐渐就会引人注目。我认为,郑云云的散文之所以富有价值,首先就在于她是生活的潜隐者,是人生的清醒者。
如荒山大漠和大海深处的探索者,郑云云主要不是将精力放在日益变化的时代和潮流中,而是从天地自然中汲取营养,并努力探入天地自然的奥秘,尤其深入天地自然的道心里,这是其散文高人一筹之处,也是当下中国散文最为缺乏的。
众所周知,由于五四以来的文学强调“人的文学”,而对“山林文学”和“神的文学”视为迷信与落后,这样“天地自然”就从中国古代的“神圣”走向了“世俗”,甚至被踏在脚下,受到嘲弄与蹂躏。最典型的例子是郭沫若在《女神》中这样写“天狗”:“我是一条天狗呀!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我要把全宇宙来吞了。我便是我了!”以往,我们总将这看成“人的解放”和“个性解放”的宣言书,其实,它是中国传统“天——人”关系的裂变,即人的欲望无限增值,而“天”之尊严丧失殆尽的象征。从天地自然异化人的角度说,这是一种进步;但从天地自然是人之本原的角度看,这是人的无知、异化和疯狂的症侯。这样,我们就容易理解郭沫若下面一句话:“艺术家不应该做自然的孙子,也不应该做自然的儿子,是应该做自然的老子!”孙伏园也曾表示:“诗人爱‘自然,我不爱‘自然。我以为人与人应该相爱,人对于‘自然却是越严厉越好,越残酷越好。我们应该羡慕‘自然,嫉妒‘自然,把‘自然捉来,一刀刀的切成片断,为我们利用。”“天下惟至弱的人才杀人,好汉应该杀自然。”这样的对待“自然”显然是大成问题的,表现出文学与人生的极度无知!一个世纪以来,尽管不断有作家书写自然,但真正能充满敬畏之心者并不多,在此,郑云云的写作具有代表性。
在郑云云的散文中,所有的自然之物都充满灵性、金质与飞扬,一种与人生和生命一同起落沉伏的游弋,这是光与影的相伴,也是人与自然的合鸣。如作者在《说竹》中这样写竹:“竹,便是集山川岩骨精英秀气于一身。”“待到秋至,群芳落尽,而竹青碧依然。摇风弄雨,铿然有声。无论低矮数寸,高直数丈,或零落数枝,或赫然巨簇,皆不媚不俗,不卑不亢,浑身劲节,凌凌然有君子之风。”“竹,非花非草非木。实在是造物主的一件绝活儿。可如天然去雕饰的素妆少女婀娜娉婷;可如浩浩然有英雄气的须眉男子枝横云梦,叶拍苍天。”这样写竹是深入竹子的物性中的,也是人生、人性的张扬,其中的“英气”不亚于男儿!说实在话,我一直觉得女性最可宝贵的是有丈夫气,是英气逼人者,像木兰、穆桂英、李香君、秋瑾、赵一曼、《浮生六记》中的陈芸、林语堂笔下的姚木兰等都是如此。在郑云云笔下也有这样“英气”,那种从竹子身上挺立而出的丈夫豪情!在《关于花》中,郑云云这样写干枝梅,那种在西北浑黄的大漠中的精灵,她说:“其实我是知道那种灵魂的。我的本性也许更接近那种燃烧。夕阳下的大火。灵魂的焦渴。最后焚烧成一片明丽的金黄。无数的黄蝴蝶飞起。坠落。那种牺牲,绝非一般的花魅。”“这还不是花的全部。没有人能穷尽花的秘密。然而花魅无所不在,它造成宇宙间孤独而高贵的所有。”我们不知道作者为何如此富有激情和热烈,但我们知道这是她对于物性的深入感知和理解,是自我心灵品质淋漓尽致的诗意表达,是具有梦幻性质的放飞与渴望,没有对于天地自然的深情、热爱与体味,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以说,物性在郑云云笔下具有开放的性质,一如春风将自然从严冬中唤醒,哪怕是不为人注意的一片云、一棵草、一缕风也是如此!
最重要的是由天地物性进入道心的层面,这是郑云云散文最值得注意和肯定的。一般而言,理解和体味天地自然生灵的性情和品质,这对于那些热爱自然的作家并非难事!但是,要进入天地自然的大道之中,尤其领悟其宗教的情怀,非有形而上的哲思和高妙的悟力不办!尽管不能说在此郑云云散文已达到多么高超的水准,但其趋向和境界却是值得称道的。在《香山看叶》中,作者写道:“自知我在看叶,叶亦在看我,举手投足之间,都仿佛在叶无言的包围中。其实,我是知道树的心思都在叶里了。那是树的眼睛。树木用它们望着四季轮回,望着世间万象,望着风雨晨露日升日落,望着一群又一群灰喜鹊在夕阳下归巢。——以树的年轮和沧桑,它们也一定能感知人心的柔软和脆弱。”她又写道:“山谷中的老枫树伸开它依然绿着的手掌,每一片叶如今又成了它的手掌,成千上百的树叶令我想起大慈大悲的干手观音。”这不仅仅是物、人感悟,更是一种对天地之道的探求,一种极富宗教情感的体悟!在《在庐山的九月》中,作者感悟天地一草一木的神奇,以及其中所包蕴的大道,那是人类成长、进步、超越的老师!在《石头记》中,郑云云也多有天地之道的探寻,像“水中日月小,石里乾坤大”是如此。像“丢失了石子,就是丢失了天地苍穹日月风云所孕育的钟灵毓秀的精华”是如此,她还表示:“石以俯仰天地的胸怀,地老天荒的情意,矫正着我们的狂妄自大,矫情做作;石以浑然天成的智慧,质朴无华的本色,警策着我们误入媚俗误入奢华之途。小小一片石所释放出的天地灵气,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宇宙间的星光永恒。”这种通过片石体悟天地道心的努力与书写,既深刻有力又沁人心脾。
在20世纪以“人”为中心的整体文化语境中,散文(包括其他的文学样式)或远离自然,或以暴力的方式凌辱自然,或对自然做肤浅和表面化的理解,而像郑云云这样心怀虔诚、敬畏、感恩、仁慈来书写天地自然,尤其体悟其中的天地大道,这是比较难得也是值得珍视的。在长期以来被遮蔽的现象背后,其实往往就包含了某些不应被忽略的价值存在。这是郑云云散文给我们带来的另一启示。
与政治、经济、道德、思想、文化等相比,文学艺术的魅力主要还是在“美”,是在你心中如云似雾、如霞如梦般氤氲弥漫的美好诗意,就像看到白天鹅的翔飞、骏马的奔驰,你不可能无动于衷一样。郑云云的散文也有一种美,一种从世俗人间升腾起来的纯洁、神圣、优雅的诗意!
当年的杨朔曾说过:“我素来喜欢读散文。常觉得,好的散文就是一首诗。”“我在写每篇文章时,总是拿着当诗一样写。——常常寻求诗的意境。”诗是这个世界的灵光,是一个作家对于真、善、美的体验与提纯,它是一般人所难达到的境界,尤其是散文写作更是如此!郑云云不论是选题、立意,还是结构作品,抑或是叙事表达,尤其在文字上,都表现出诗意之美,仿佛她是个魔术师,能在转瞬间将“丑小鸭”变成“白天鹅”,更无论对美好的人、事、物的发现与升华了。
一本《云水之境》透露了作者的诗意情怀,于是,郑云云走进了她的美丽世界。在这本散文集中,诗意随处开放,可谓俯拾皆是。如“自由是花的心境”(《关于花》),又如“美丽的衣裙被风撑满,犹如一朵盛开的雏菊”(《金色的雏菊》)。近些年,她又开始以茶、瓷器、泥土为题写散文随笔,像《大地选择了茶林》、《泥是另一类女子的命》、《作瓷手记》、《千年窑火》等是其代表,还有一篇很能代表郑云云散文之美的《珠穆朗玛——我一生行走过的最美丽的地方》。在这些作品中,一条中心线索是用“诗意之美”串起思想的珠玉和情感的水滴,于是更加走向浪漫、成熟与辉煌。如作者在《大地选择了茶林》这样开篇道:“汉语中有许多字本身就充满诗意,而绝大部分有诗意的字都和大自然有关,是我们智慧的祖先在上古的太阳和微雨中,从树林、沼泽、草地、田野里采撷而来的,就像蘑菇长在雨后的松林间,稻花在阳光下灌浆扬穗。”读这样的文字有一种素朴的诗意,美丽、智慧、从容。在《该开花的时候开了》一文中,作者这样写道:
春天里那些拼了命钻出水面的卷曲的小小叶儿,在经历了一个夏季的舒展后,如今去了哪里?只是倒伏的荷梗,弯成一种让人惊讶的弧度,使人感觉它随时都会弹起而舞,正是这种感觉,让我于肃杀的秋景中看出一点人问的意思。
秋雨夜惊心的只是我等世俗之辈,莲荷只是该开花的时候开了,该凋谢的时候谢了。人世于它,它于人世,会有多少牵挂的情意呢?我最羡慕莲的,不是她从卑微的境地里生出的高洁,却是她那连天的气势,那么美而高贵的花叶,枕青山,卧水涯,却从不孤单,这该是如何的好啊。所以,秋天荷塘里的惨烈和决绝,竟也让人感觉有了一种携手赴难的默契。这是人世间多少烈士向往而不得的境遇!莲是何等有幸,竟能结伴而归!
这种诗意之美不是生命初放的欢悦,也不是一种对于悲剧精神的渲染,而是对于悲剧进行的超越性意向,是直达化地为泥、涅槃重生的悲剧生命的大欢喜,就如同经过长途跋涉后将自己消融于茫茫大海的江河,自有一种悲壮的欢乐自在!这样的诗美沉重而又轻灵、低沉而又嘹亮、残破而又完美,是一般作家很难达到的精神
和生命高度。
何以郑云云能写出如此美妙的散文?我认为首先因为她有一颗爱心,对于天地自然中的一草一木都有博大的仁慈,有了爱才会有美的发现!其次是她参透了天地自然的生命真谛,认定它是包括人在内的万物生灵的源泉,所以知道感恩!更知道坚强不屈和顺应自然,从而创造出文学和艺术之美!在《用笔签约》中,郑云云说:“我们每个人都应感谢上苍,它使我们的生命无与伦比。”“感谢命运,它不肯让我的生命之旅一帆风顺。同时又让我知道天空固然绚烂无比,海底的世界亦同样丰富无限。”“崇高的宇宙使我体验了渺小,却并没有引我走向虚无,而是教我努力摈弃一切的卑微,更实在地对待生命的过程。只要你细心地俯视大地,你会发现所有渺小的生命是如何尽可能地展现生命的风采。假若我们没有失去思想和爱,这大地上悄悄发生的一切定能在你的心中激起无边的涟漪。”“爱是一种伟大坚忍广博的力量。”这些优美的语言映照出郑云云散文思想、情感的深度与力量,就像一滴晨露映照出喷薄欲出的朝阳。再次是郑云云对于古典文学的爱好与崇尚,这不仅表现在她的散文中诗词歌赋的引句随处可见,更表现在作家内心蕴含的古典诗意和东方情调!她说“中国人的山水便是中国人的天国。”与许多散文过于崇拜西方的文化思想不同,在郑云云散文中有一种基于灵感和悟性而达至的智慧化境,它如阳光一般将所有的冰雪消融,于是你看到了来自高山深处清澈透亮的甘泉。
值得补充的是,郑云云的散文并不是与时代和现实毫无关涉,更没有与世隔绝,而是不时地以冷静、沉思和智慧的方式对现实发言,试图从天地自然尤其是其中的大道中,寻找解决当下存在的困惑与难题,包括在现代化语境中人生和人性的异化问题。否则,只将自己指向古典的山水田园,做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那它的意义就要大打折扣了!在《走出家园》中,郑云云急切地说:“人啊,太自私太短浅,才生生地将一个广阔无比的美丽家园给弄得不成模样,却还不知道忏悔。”在《赴古旧书店观半壁画展》中,郑云云又表示:“灯红酒绿中突然见这一方净土,好像在混浊的城市废气中突然吸进一口好山好水间的新鲜空气。”在《大地选择了茶林》中,郑云云直言不讳道:“即使是高科技的发展,IP的更新换代,也不能代替青山间流水的声音。”“品茗之真趣,就是让人心里留出一泓绿水,让心里的荷叶有个生长去处。若人人内心紧张如弓,坚硬如石,不仅容易弓断石碎,而且寸草不生的景象令人恐怖。那时我们便不必害怕科幻小说中的机器魔会毁了世界,只看自己就够了。”事实上,郑云云是在借天地自然及其间的大道,借中国和东方的诗意之美,为现代社会的异化治病,希望人类能够健康成长和可持续发展下去!还应指出的是,郑云云不是一个反现代派,更非一个纯古典派,而是站在人类合理健全的角度来看待科技进步和社会发展,只是她不希望顾此失彼,更不希望竭泽而渔和杀鸡取卵式的社会发展模式。所以,她在《大地选择了茶林》中指出:“当然,社会是在进步。我们不能因为无法倾听‘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就拒绝‘海尔;也不能因为‘忆梅下两洲,折梅寄江北的情韵不再而拒绝‘美眉。但我们也不能借口进步去毁灭许多心中的美好。人类已将生存的环境破坏得可以了,现在的补救有点像亡羊补牢。那么,生命过于疲累而混浊,心何以堪?”这样的看法是中正的,也是切中当下现代化存在的时弊的,人类美好的未来也是得以期许的,郑云云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和虚无主义者。
以上我对郑云云的散文给予高度评价,主要是站在当下中国散文所匮乏的方面而言的。这就是忽略天地自然尤其缺乏对天地道心的探讨兴趣,过于被思想和文化的观念包裹以至缺乏文学性和艺术美感,热衷于向“中心”靠拢和拥挤而失去了“边缘”心态。当然,郑云云的散文也还存在这样和那样的不足,这是需要说明的。一是要处理好“中心”和“边缘”的关系。有了边缘化的心态,并进行边缘式书写,对于克服“中心”的弊病固然很好;但对于“中心”重视和探讨不够,甚至缺乏热情,也应引起注意,因为真正伟大的作家必须将整个人类和世界装在心间,这就要求他或她必须关注许多复杂多变的难解困局,具体到“中心”和“边缘”的关系上,应该关心和探讨二者的互动性与辩证性。当然,还包括另外一些复杂关系,像传统与现代、激进与守旧、进步与落后,等等。果如此,郑云云的散文可能更具有人间情怀、思想的深度和艺术的张力。二是对天地之道的探究还有望更自觉、更系统、更深入。虽然郑云云的散文在此做了不少努力,但仍可继续努力下去,因为天地之道繁复、深邃而又神秘,需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很多,如果通过郑云云的散文能感悟更多的天地道心,这对调整和纠偏中国乃至世界的现代化进程无疑具有深远意义。三是进一步凝聚和纯化散文的结构布局以及精神内涵。对比当下许多散漫冗长的散文,郑云云的散文精练纯粹多了;但更严格言之,她的作品还要进一步纯化,即在坚持“心散”的基础上,使作品更加“形凝神聚”,关于这一点,我在《形不散-神不散-心散——我的散文观及对当下散文的批评》一文中有过详细论述,其核心观点是力避长期以来“形散神不散”和“散文写作大可随便”观念的不良影响。如郑云云的散文能在此多下功夫,一定会更上一层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