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二月十四

双　瞳

“我的身体每一部分都是他的，他曾经深深爱过。” 中了爱情毒的人简直不可救药——

初相识的那天，在漫天风雪的北方。

他是香港来的学生，有一个普通但富泰的名字：陈荣生；而她则是美丽的北方女子，取名苏小蔓。

陈荣生像许多富有的香港留学生那样，功课不是十分好，但因家庭环境充裕，有车有屋有零用钱，于是日子过得很好。选择到北方，不过是为了能和在这边做生意的家人在一起罢了。

苏小蔓是个美丽的女孩子，认识陈荣生那年她十七岁，比陈荣生小四岁。

陈荣生还有两年便可以毕业回香港。

苏小蔓的长发贴服柔顺地垂到肩上。她的眼睛是透明清澈的蔚蓝，是上了色的玻璃珠。小巧的脸形，形态优雅的红唇，还有，身形是罕有的轻巧修长，绝对有健康超模的风范。

那天，雪刮得很狂，然而苏小蔓工作的超市的小食店依然继续营业。她站在食物柜后，漫无目的地望看店外的风雪，看着雪一层层地在地面上积累。

她在想：不工作赖在家中好不好？明天试着告诉老板因为积雪太深所以无法回来吧！

但片刻后她又想道，赖在家中还不是看电视。于是，偷懒的念头作罢了。

她拿起抹布，抹在原本已被抹得发亮的食物柜上。

其实苏小蔓的日子过得一点不坏，小康之家，父母都有工作，只是，她有点闷。

整个早上也没有客人。悬在大门上的钢铃响起，她抬眼，看到一个衣着入时的男子垂头步进。他正伸手拍去头顶上的细雪。

他抬头，看到正准备展开笑容的她。那个绽放的笑容很甜美、很诚恳。他的心情刹那间愉悦起来。

“雪很大。”他对她说。

“嗯，下了一个早上。”她回答。然后她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有点紧张。

“有什么可喝的？”他问。

“喜不喜欢牛肉浓汤？我们的咖啡也不错。”

“两样都要吧，我快饿死了。”

“是的。”她立刻转身替他倒咖啡。她又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该不是因为天气冷吧。后来，他们在店内东拉西扯地倾谈了一个钟。

两天后，他再光临之时，他邀请她一道去看电影，她爽快地答应了。

那只是一出很普通的商业电影。甚至是不大好看，可是这两人却一直微微笑着，心情好得不得了。

那是个很美丽的夜晚，两人各自在家中挂念着对方，他们都对这段感情有开始的准备。能够互相吸引，必然是因为有某些条件作引导。

可能是苏小蔓的美貌，可能是陈荣生的架势风度，理由可以很肤浅，但就是因为那一点点，从而得到发展。很快地，两人相爱起来。

在漫天风雪中，要爱上一个人应该不会太难。

忘记了可否真正相处，能否有长久的将来，总之，他们需要一段恋爱。

来自香港的男孩子爱上了如童话公主般的美女。他们共同生活了两载。他爱慕她的温柔她的美貌，她愿意迁就他的任性他的霸道。

在炉火烘烘的夜里，他们相互偎依看电视。他们以为，可以这样一世继续下去。

后来他回香港去，两人在机场抱着哭得像猪头。

起初陈荣生每日打一个电话，一星期寄一封信。每次苏小蔓听到他的声音，也禁不住哽咽，读看他的信，更是一字一泪。原本，她已经很爱他，当他不在身边，她更加知道，没有他，她根本活不下去。

她会害怕独自走过与他常到的街道；站在他爱到的唱片铺前她显得不知所措，她甚至辞去了番薯店的工作，她抵受不了回忆的历历在目。

夜里是饮泣、是徘徊踱步的失眠时分。

拨通电话告诉他自己的思念，却换来轻松的笑声，说快会回来看她，他有的是时间和金钱，让她忍耐一下。当她对他说要到香港看他而遭拒绝之后，她下意识地知道，或许，一切已不再一样了。

陈荣生进了父亲的公司，尝试努力地当一个接班人。

新环境加上压力，令他对苏小蔓的挂念渐次减退。本来把她接到香港来也未尝不可，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迟些再算吧，横竖，她也不过是个女朋友。

是的，不过是个女朋友。他对她的爱非常自然地褪色了。

不是不喜欢她，只是……陈荣生托着头，他也搞不清楚。

苏小蔓握着陈荣生的信，日期是五个星期前，而她，已一星期找不着他了，留了口信也得不着回音。

这是他离去后十个月，她数着手指，是十个月。

信内只有七句说话。我很好，你好吗？工作很忙，天气渐冷请好好保重。上星期我到了北京一趟，你有到过北京吗？替我问候北方的朋友。

苏小蔓滴下的眼泪比陈荣生所写的字还要多。

她把信按在心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苏小蔓找到一份在商场的精品店当售货员的工作。

精品店售卖高级瓷制品，而其中一件，是一只白瓷的右手。

苏小蔓捧着那仿如实物的右手，记起陈荣生曾经称赞过她：“无人能及你的手漂亮。”想看想着，眼眶红了起来。

怎么，他们曾经那样相爱过，现在竟然可以无声无息地忘了？

她把那只右手买了回家，准备寄给他。她写了封简短的信，寥寥数句温柔而客气地说话。她想向他表达，她依然怀念他，温婉地、轻柔地，让他感觉到。

信写得那样温柔，然而一颗心却禁不住激动，泪又像瀑布般泻下。是永远放不下。

在被眼泪模糊了的视线中，她凝视着自己的右手，究竟该不该把白瓷手寄给他呢？他喜欢的是她真正的手啊！

念头一转，苏小蔓下了个决定。

她走进厨房，拿出菜刀，坚定地以左手举起，砍向右手手腕。

她尖叫。刀斩不断手腕，骨头吊在半天。

她忍着，再斩一刀。

一只真的右手，一只瓷器右手，放在寄给陈荣生的信旁。

苏小蔓包扎右手的伤口，血流满了一身。在痛楚中她微笑，反而觉得释放了些什么似的。

她为自己那强烈的爱感觉自豪，陈荣生也不可能找着一个比她爱得更深的女子。还说要忘记他？苏小蔓为自己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

她把斩下的右手放进礼物盒内，考虑着以速递送给陈荣生的可能性。“他喜欢我的手。”她喜滋滋地想。可是她随即又想到，自己的原意是要令陈荣生感到她的温柔，把真手送给他，岂不会吓怕他？

反反覆覆地想了又想，苏小蔓最后决定，还是把白瓷手寄给他。

自己的手给吊在床前，发紫了发霉了，就像这段感情一样。

苏小蔓没有再工作，领着伤残津贴，生活开始陷入断续的歇斯底里状态。她明白所有事情不再一样，不因为失掉了一只手，而是因为无尽的思念所带来的沉痛。

不久后，苏小蔓收到陈荣生的电话，寥寥数句，显出他的悠游愉快，苏小蔓因着他的快乐也感觉舒泰，庆幸没有把斩下来的手寄给他。

那数分钟的电话，成了苏小蔓以后十多天的精神支柱，每当情绪波动，想起了他还记得自己，心情便平静起来。下意识地她知道了，要听他的声音，便得主动一点，虽然他的说话，只是客气的道谢和问候的句子。

某一天，苏小蔓在玩具店看到一只派对用的塑胶耳朵玩具，心念一动，她把塑胶耳朵买下来。

又是送礼物的时候。

十二月，圣诞佳节。那时候他在她的身旁，在白色圣诞夜里，他送她漂亮的红宝石耳环，还亲自替她戴上，并告诉她：“你永远是我此生所爱。”

苏小蔓落下泪珠，用余下的一只手掩住哭肿了的一双眼睛。她买下那只塑胶耳朵，她知道应该怎样做。回家以后，她对着镜子，把自己左边的耳朵割下来。

照旧，她把塑胶耳朵寄给陈荣生。

“我的身体每一部分都是他的，他曾经深深爱过。”

血流满一身，却不觉得痛，心中满载了他会来电的希望。

果然，陈荣生在收到礼物后致电道谢，虽然他一万个不明白，为什么苏小蔓会送来一只胶耳朵。

苏小蔓把早已挂上线的电话接在心上，心情兴奋得不得了。陈荣生的声音是瑰宝，珍贵地遗留在她余下的一只耳朵上。

忽然心意已决，情人节吧，情人节多送他一份礼物。

甚至不用走在街上慢慢细选，这一次，她知道要送他什么。

一个女性娃娃头。

她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非常的快乐，自己竟然可以这样无尽头地深爱他。

等待二月十四日……

特邀编辑/宋如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