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已隔天涯

辜妤洁

全世界的繁华都只是可有可无的陪衬，唯独你，才是我此生向往的所有风景。

程嘉延，你都知道的吧。

——林深深

【2005——2008，一眨眼，我们的距离那么远。】

2008年进入倒计时的时候，林深深正全身上下裹得像只浣熊一样坐在地板上全神贯注地剥瓜子。在柔黄的灯光下形成一团毛绒绒的影子。她剥得认真，唇齿间溢满了脆香的味道，盘起的两腿边的一大堆瓜子壳显示了她一个晚上的小成就。最终让她回过神来的不是屋外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和呐喊声，也不是无数朵烟花盛开在墨蓝色苍穹里的绽放声，而是，桌子上那只破旧的米奇表传来的“嘀嗒，嘀嗒”声。

林深深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还未剥完的瓜子和掉在身上的瓜子壳便唏哩哗啦全掉到了地上。粗粗的时针和短短的分针在12点地方趋近重合，只剩下纤瘦的秒针还在一格一格奋力追赶。

“十，九，八，七……三，二，一，零。”

三根指针完美地叠合到了一起，同一瞬间，显示日期的地方从2007、12、31跳跃变成了2008、01、01。呵，中国人期盼已久的08年终于到了呢。

外面已是礼花满天，让黑夜变得宛若白昼般明亮。冷空气在厚厚的玻璃窗上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白雾。林深深哈了口气，然后伸出食指在玻璃上一笔一划地写字，写无论重复过多少遍都不会厌倦的三个字：程嘉延。

这三个字构成了那个干净的少年，白色的衬衣，温软的微笑，永远都是那么温暖。程嘉延，程嘉延，程嘉延。林深深一遍一遍地念，念着念着便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她伸手去抚摸那些名字，想象着，抚摸着程嘉延的脸。

手指触碰到的冰凉凝结成了液体，慢慢浸透了她的心，然后爬上了她的眼，最后终于“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初遇的那天，她的世界下了一场玫瑰雨。】

林深深永远记得她的十五岁，阳光融融，院子里的玫瑰开得令人心碎。很久以后，有关那个午后的所有一切都像被着了色彩的图画定格在了林深深初始的记忆里。

十五岁的林深深有着十二岁的心智，扎两只羊角辫，喜欢蓝色的水手服，常常一个人躲在花架下把冰淇淋啃得满脸都是。相貌平平，临近中考了也从来不会好好学习。在这之前，没有人说过她这样不好，她也从来没考虑过有什么不妥。可是她遇到了程嘉延，穿着白衬衣，头发打理得干干净净，有着温软笑容的少年。他推着自行车向她走来，然后停在了啃冰淇淋啃得像小花猫一样的林深深面前。没有任何防备，他就像一束光线，突然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温暖了她以后所有的夏天。

“林深深。”他微笑着叫出她的名字，声音软软的腻腻的，从来没有一个人，把她的名字叫得那么好听过。

她木讷地仰起头看他，然后沉溺在他的笑容里，回过神来时不知道该继续吃冰淇淋还是马上擦干净脸才好。她带他到小阁楼去，四只脚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很有乐感的“咯吱咯吱”声，那么欢快，吻合了林深深在那天所有的心情。

爷爷说：“嘉延，以后我就把深深交给你了，你好好地教教她。”

林深深绞着衣角不说话，有多久了呢，从来没有人走近自己的生活，也从来没有人要教会她什么。她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程嘉延，然后听到他的声音：“好的爷爷，以后深深就放心交给我好了。”

因了这一句保证，林深深低下头来，小小的心上，下了十五年来的第一场玫瑰雨。飘飘洒洒，那么美丽。

【他是她的灯塔，照亮了以后的时光。】

孤单长大的林深深，在十五岁的夏天终于收到了上帝迟到的馈赠。那个有着温软微笑的少年程嘉延，成了她的家庭教师。林深深从来不叫程嘉延老师，熟络以后程嘉延说：“深深，叫一声程老师来听听。”林深深转过头去嘟着嘴不说话，隔一天又会在屋里大叫：“程嘉延，你快上来，这道题到底要拐几个弯啊？”于是正在花园里浇水的男生听到喊声只得无奈地又跑回去。

林深深想，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程嘉延更好看的男生了。亮若星辰的眉眼，偶尔纠结在一起也是那么的好看。她是喜欢极了他的，每次程嘉延埋着头在纸上演习给林深深看的时候，女生的目光总是会很快就转移到少年白皙纤瘦的手指上，透明的骨节，那时候林深深多么羡慕那只铅笔，被程嘉延紧紧地握在手里。呐，那将是怎样一种难以言说的欢喜呢？

那个暑假，程嘉延住在林深深隔壁的屋子里，她睡不着的时候就隔着墙跟他说话。

林深深长这么大第一次跟人讲悄悄话呢，以前在电视里看到两个小孩嘴巴和耳朵凑在一起说着那些小秘密时她是多么羡慕啊，然而现在，她也有人陪了，顿时觉得生活像是成熟的麦子，一粒粒全部饱满了起来。

程嘉延有时也会讲些自己的事情，林深深从来不知道高中生活那么有趣的，于是竖着耳朵去听。她说：“程嘉延，明年我也考到你们学校好不好？”程嘉延在那边的屋子里笑了，他说：“那你明天学习的时候可不能偷懒了哦。”林深深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低声骂他算计她。骂着骂着就睡了过去。梦里梦见了春暖花开，程嘉延在高中的学校里对她微笑。

接下来的日子，林深深确实专心了不少，她想考进程嘉延的那个高中，而以她现在的成绩似乎还是天方夜谭。不过，十五岁的林深深第一次有了目标，她需要追赶程嘉延向前的步伐。

是的，于林深深而言，程嘉延便是她的灯塔，指引着她向前的方向。

【他于她，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风景。】

林深深再遇到程嘉延已经是中考以后的事情，林深深考了个于她而言进步很大的成绩，然而伸出手，踮起脚尖，还是触不到程嘉延的学校的最低的分数线。拿到成绩的那天，林深深在家里哭了，尽管除了程嘉延的那个学校，林深深的分数足够她去往任何一个学校，可是没有程嘉延，那些学校都不是林深深想要的。

林深深最后决定读中专。爷爷说：“只要深深喜欢就好，读什么爷爷都支持。”然后叹了气，怜爱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小孙女。林深深钻到爷爷的怀里，咯咯地笑，笑着笑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爷爷老了，程嘉延便负责送林深深去学校，一年不见，程嘉延长得更好看了，只是笑容还是那么温软。他没有问林深深为什么不读高中，林深深心里知道，那个中专是离程嘉延最近的学校。她只是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这一年林深深十六岁，身高长到一米五九，体重四十三公斤。她已经不是那个心思幼稚的小姑娘，程嘉延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没有看到她绯红的脸。

两所学校隔得很近，林深深有时间就往程嘉延的学校跑。彼时程嘉延已升入高三，时间很紧，但却可以和林深深一起吃午餐。从周围的女生眼睛里喷涌出的羡慕和嫉妒的眼神，林深深知道程嘉延在学校是很受欢迎的。可是她想他对自己是最好的。这么想着，心里便涌出了小小优越感。

中专学校里什么人都有，也不像高中的要求那么严格，很多小情侣甚至会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旁若无人的拥吻，每每遇见，林深深都脸颊发烫，却也暗自期待和程嘉延也有那么一天。学校里自然有追求林深深的男生，不过林深深觉得，他们是不能和程嘉延的好相提并论的。程嘉延在林深深的心里就像月亮上的王子，除了他，她谁都看不上。

林深深没有跟程嘉延表白过，程嘉延也没有任何表示，但是那份若即若离的距离却被林深深误以为是彼此心照不宣。她以为程嘉延是她一个人的风景，却不知道，过往观赏的人却并不止她一个。

【她在原地等他，不愿相信他变成了断了线的风筝。】

林深深知道有“尹夏”这个人的时候，她不是没有震惊的。高挑的女子，有着美丽的容貌，她就这样站在了林深深的面前。“我是程嘉延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第一句开场白让林深深愣在了那里。

“嘉延并不是因为喜欢你才那样对你，只是为了报答你父母对他的救命之恩。或许你不知道吧，你的父母是为了救他才发生车祸的。我来找你并不是因为你对我有什么威胁，嘉延喜欢我，不会为了别人而轻易改变心意，你也了解他，应当知道，他不是那种花心的人。

嘉延下学期会去美国留学，我没有那么大方的将多余的时间留给你了。我想他陪在我身边，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尹夏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林深深的脑海里回放，然后心里生起一阵尖锐的疼痛。是的，直到这时林深深才从自己绘制的粉红色梦里清醒过来，她之于程嘉延，并不是可以对尹夏构成任何威胁的女生。

可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意，一旦萌发，于林深深这样偏执的女生而言，那便成了日后戒不了的毒药。程嘉延是林深深的毒药。而程嘉延的毒药，或许永远都不会是林深深。

2005年的3月，程嘉延拿到了美国一所名校的offer，七月就会过去。尹夏对林深深说：“时间和距离会改变很多东西。我喜欢嘉延，但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几年以后，所以我选择放手。”林深深看着尹夏，她是美丽的更是聪明的，奇怪的是林深深看到程嘉延离开时没有哭，却在看到尹夏放弃他的时候很伤心的哭了出来。

林深深相信程嘉延一定还会回来，即使眼下两人已是相隔天涯，可是她会等他。没有任何的约定，没有任何的承诺。当林深深在程嘉延登机的时候挤过人群，悄悄地在他耳边说出“我会等你回来”几个字时，这场等待便已经拉开了帷幕。

可是林深深忘记了，那天送行的人那么多，她说话的声音那么小，程嘉延他，并没有听到。

文字编辑/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