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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诗选

2009-04-02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

译林 2009年6期
关键词:克拉科夫希姆尔斯

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

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Wislawa Szymborska),1923年7月2日出生于波兰波兹南省库尔尼克的布宁村。8岁时,举家迁往克拉科夫。9岁时,她对电影——尤其那些遭禁的电影——兴趣浓厚。二战爆发后,她参加了秘密学习团体,并为一个地下剧团做宣传。她曾这样写道:“希特勒找了个理由让德国人兴奋起来,让他们为他一个人卖命,而在他们眼里,他是了不得的人物。你难道还不理解:运动的力量源于那些被煽动起来的人?”二战结束后,她进入克拉科夫的雅盖隆大学,学习波兰语言文学和社会学。自1953年至1981年,她担任《文学周刊》的诗歌编辑兼专栏作家。现居克拉科夫。

希姆博尔斯卡于1945年发表了她的第一首诗《追寻文字》。1952年诗集《存活的理由》出版。1967年,诗集《一百个笑声》的出版标志着她创作期的成熟。此后又出版了《任何情况》(1972)、《巨大的数字》(1976)、《桥上的人》(1986)和《结束和开始》(1993)。她先后获得波兰文化部颁发的国家文学二等奖(1963)、德国的歌德奖(1991)、赫尔德奖(1995)。1996年,希姆博尔斯卡“以精确的讽喻,让历史学和生物学的脉络得以彰显在人类现实的片段中”,荣获诺贝尔文学奖。お

众生之间

我成为我,

是神奇的巧合,

万物莫不如此。

毕竟,我本可能

有不同的祖先。

本可能

自另一个巢穴飞出;

或从另一棵树下爬出,

遍身鳞甲。

自然的衣橱里

服饰多样:

蜘蛛的,海鸥的,田鼠的。

件件合适,

一上身便不再脱下,

直至穿烂。

我没得选择,

可我不能埋怨。

我本可能

跟同类不是隔离而居,

住在蚁冢,沙洲,蜂窝,

被风吹皱的一寸景地,

或更为不幸地

被用来制作皮衣、

圣诞节的美味。

成为玻璃块下游动的生物,

大火燃近时

根扎地下的树木,

不明事件发生时

窜众脚下的草叶,

或形迹可疑,却能魅人

眼目的一类。

要是我只招来恐惧,

憎恶,

怜悯呢?

要是我生错了部落,

而前方的道路

均已封死?

命运待我

不薄。

我本可能没有记忆,

无从回想幸福的时光;

让譬喻的热望

落空。

本可能被泯灭了好奇之心——

与现在的“我”

迥然不同。

云 彩

要描绘云彩,

我动作得快——

刹那间,

它们已然变身。

它们的特性是

其形状,阴影,姿态,组合,

从不重复。

它们没有一丝记忆的负累,

悠游于万物之上。

它们能见证什么?

在任一事发生的瞬间,

它们都在游散。

较之云彩,

生命赖以栖息的大地,

牢靠得近乎永固,几于永恒。

较之云彩,

石头像是我们的兄弟,可信之人,

而云彩倒像是

反复无常的远方表亲。

让人类生从己愿,

一一消亡。

云彩从不在乎

他们在底下

忙于何事。

因此,它们那傲慢的舰队

恬然游弋于你的一生,

我的一生——仍未告终。

它们不必与我们同逝。

它们永游不殆,无需世人观看。

柏拉图,可为什么

不知什么原因,

在不为人知的情形下,

“理念”不再令人满意。

它本可以永远存在,

从黑暗里凿出,在光明中锻造,

置身于尘世之上那静谧的花园。

可它为何会寻求刺激,

与“物质”结伴?

对于那些笨拙,注定要失败的,

无望成就永恒的仿作者,

它有什么用处?

“智慧”跛行,

你不见刺扎脚踝?

“和谐”分裂,

你不见水波泛浑?

“美丽”托着

难看的肚肠,

“善良”——

为何突然

有影随行?

一定有原因的,且不管

原因多么微不足道,

可即使“裸露的真相”

将地球的衣柜翻遍,

理由仍未现身。

更不用说——柏拉图——那些可怕的诗人,

群雕下随风吹散的垃圾,

静静的高原上那些残章碎片……

记忆一瞥

我们正聊着天,

突然停了下来: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走上露台。

她如此可爱,

太可爱了,

以至令我们旅途扫兴。

贝莎满脸愁苦地盯着她丈夫,

克里斯缇娜本能地

攥紧了齐彼斯仔克的手,

我心想:我会打电话给你,

我会告诉你,可现在别过来,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会是阴雨连绵。

对小女孩报以微笑的,

唯有艾戈尼斯兹卡——

她是寡妇。

公园里

——嘿,小男孩问:

那夫人是谁啊?

——慈悲女神的塑像,

大概是吧,

妈妈答道。

——可她怎么

如此蓬头垢面?

——那我不晓得,我想

她一直是那副模样吧!

市政府该想想办法。

要么拆走,要么修修。

得,别磨蹭了,咱们得走了。

盲者的殷勤

诗人给盲者们读诗。

他没想到会如此艰难。

他声音发颤,

双手发抖。

他感觉每行诗

都得经受黑暗的考验。

无光也无色——这,

他得独自应付。

这是一次历险之旅,

对于他诗里的星星而言,以及——

晨曦、彩虹、云朵、霓虹、月亮,

深海里银色的鱼儿,

天空中安然高翔的鹰隼。

他往下读——已经停不下来了——

绿草地上那个穿红夹克的男孩,

山谷里那些清晰可辨的红屋顶,

足球场内那些球员身上跃动的数字,

半开的门里一个光着身子的陌生人。

他想跳着读——可他做不到——

教堂天顶上所有的圣人,

火车窗口的挥别,

投下光圈的显微镜镜片,

电影屏幕,镜子,相册。

可盲者们

如此殷勤,慷慨,耐心。

他们听着,笑着,鼓着掌。

有一位竟然走上前去,要求签一个

他不可能看得到的名字。

那书,错翻到了

尾页。

便 条

唯有活着,

才能枝叶覆顶,

才能呼吸于沙滩,

才能展翅飞翔;

才能做条狗,

或抚摸它温暖的皮毛;

才能区分什么是痛,

什么不是;

才能深入事里,

闲看风景,

尽量少犯错误。

才能难得地

想起

某次灯熄后的

谈话。

才能被石头绊倒

(仅有的一次),

偶尔淋成落汤鸡,

才能将钥匙落在草丛,

凝眸于风中的火花,

才能依旧昧于

所谓的“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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