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结,同心劫
2009-04-01艾舞翩
艾舞翩
我愿和你信马扬鞭,执手天涯
她抚摸着青铜鸾镜,镜子里的鸳鸯好像真活过来般,哗哗的拍着水。她含羞地笑了笑,取了支翡翠蝴蝶簪插在云髻上。透过薄薄的纱帐,她看到他依旧酣睡着,紧阖的双眼下有细小的皱纹。
她走过去,染过的凤仙花指甲轻轻地划过他的脸颊。阮郁。细细想想,又改了口,阮公子。他应了声,却依旧赖在床榻上,语气里带点惺忪的孩子气,小小。还是喜欢你唤我相公,不叫我相公我就不起来。
她的脸倏忽涨红了,含住他的耳垂,柔声软语,相公。明媚鲜妍的脸孔映在了阮郁的瞳仁里,好像滴汁的蜜桃。他忍不住圈住她,在她的额上印下浅浅一吻。面前的脱画美人,真的是昨晚与他缱绻在温柔乡里的苏小小吗?
“小小,不,娘子,我要娶你。”他爽朗地笑,笑声像清晨的微风,吹皱了她的心湖。
她从他的怀里欠起身,看着窗外,金黄的野菊开得活泼泼的,忽然忆起年少的往事。她是富家之女,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带她去踏青。父亲骑着一匹白马,她环着他的腰,哒哒的马蹄声后掀起一片沙烟。
多少次,那马蹄声又一次踏入了她的梦境,只是父亲已然长逝。她感觉到一滴清泪,落在她的手心上,晕开一片水迹,那里面摇晃着的,是父亲模糊的容颜。
“我们去踏青。好不好。”她抬起脸孔,望着面前玉衫长立的翩翩男子。他的下颚有一颗红色的赤沙痣,阳光下格外醒目。她想起乳母的话:有赤沙痣的男子,是女人一生的劫难。
她偏不信邪。融融烛光下,她潮水般的吻一次次落在他的赤沙痣上,青葱十指抚弄着他的脊背,蛇一般的缠住他的身体。阮郁怔住了,定定地看着她洁如白莲的胴体,一滴贞血落在白素悄上,宛若冬日腊梅。
“如果我不娶你,必然遭受……”他走到纱窗前,环住她纤细腰肢。她转过身,伸手捂住他的嘴,她不要他发如此恶毒的誓言。她是苏小小,她要的爱情,必然是晴朗明快的,好像两只大雁依偎着飞过天空,那么纯粹,透明。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她的声音柔媚如丝,却生生敲在他的心口上。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他是第一次这般醉了去,醉在这莺歌燕语的蹁跹春色里,杨柳依依,微风拂面,也醉在小小的诗歌里。
小小,我去山谷里给你采桃花。他夹紧了马肚子,哒哒的马蹄声后扬起滚滚沙烟。
你的吻,是枚刺青,烙在了我心底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他和她初相识,是在一条长满柳树的堤岸上,她乘着特制的油是宰相之子,可是他并不幸福,朝廷尔虞我诈,他早已看破,相比喧嚣俗世,苏小小的生活是多么恬淡啊。
就在那一刻,他决定去探望下苏小小,再向人询问,那人遥指,绿杨深处,一间雅致的小院隐隐露了一角。
他还记得那天,小小散着一头青丝,长发如瀑。她游玩了一天,正准备休息,卸了髻,听见了贾姨呼喊:
“小小,咱们刚才在堤边巧遇的那位公子来了。”
她急急地跑出来,穿着一身素白单衣。他失了神,定定地望着她。她有些娇羞,冲他露出温婉笑靥。
他的心怦然一动,他离她那么近,甚至可以闻见她唇间淡淡的馨香。她替他斟了茶,绿色的叶尖像弯船随水漂流,慢慢地绽开,清香扑鼻。他忽地有些木讷,端着茶水:“姑娘,你先喝。”
她捂着嘴咯咯的笑,撞上他的目光,清明澄澈,如寒潭秋水。“阮公子,我们吟诗如何?”
一首七言绝句,小小只念了前面三句,她的唇就与他的挨在了一起。
那个吻,仓促却美好,它是个简单的仪式,宣布了他们的相爱。
谁的眼神,如初冬寒水,浮上的都是冷漠
“父亲,他不允许我们在一起。”阮郁低着头,“他说,你……”
“……”她扬了扬眉,手指穿过他的头发,眼睛别向远处。“那,你早日回去罢……”
他有些哽咽,“小小,请你相信我,如果我不能娶你,必然遭……”
她转过身,用她的吻堵住了他的下半句话,“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我。你的相信,就是我的相信!”
“等我。”他说。
她记得他离开的那一天,窗外的桃花落了一地。他们踩在堆积的花辦上,相拥而泣。阮郁的眼泪流进了她的脖颈,从此以后,她感觉到那肌肤总是灼人的滚烫。
那个骑着高马的男人,穿着宰相的朝服,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望着这对分别的恋人。他早就给儿子定好了亲事,并可以借联姻扩大自己在朝野中的势力。他不耐烦地说了声“郁儿,时候不早了,该上路了。”
她磕磕绊绊地追上去,想把刚绣好的鸳鸯手帕送给阮郁。他的父亲接过,随心地朝着天空一丢。小小像失了心般,望着在风中翻飞的鸳鸯。
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是,爱郎,你可知道:我不羡鸳鸯,也不愿成仙。我只羡慕,那在你胯下的青骢马儿。它可以陪你信游天涯!
谁的油壁车,在西冷桥畔,孤单地歌唱?
空持同心罗带,望断西风,竟无处可寻
这个秋天,也就这么过了。
贾姨举着桃木梳,替小小梳头,“他走了有一段日子了吧。”
小小不说话,静静地望着窗外,孤鸿哀鸣,桃花簌簌的落了一地。
“早和你说过,有赤沙痣的男人,是劫,你偏要引火自焚。”
“姨,你没有爱过,不懂得。你看,连车子都积了灰,我们好好打扫一番,再去桥边走走。好吗?”
贾姨放下梳子,“在家闷了那么久,你早该如此了。只是,车子的灰可以扫的,你心里的那层灰,可以扫净吗?”
她有些失语,泪水潸然而下,贾姨握着小小的手掌,传来和煦妁温暖。“孩子。姨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不希望见你饱受相思之若,心里的灰,只有自己才能扫的。”
此后的日子,她的门庭又一天天热闹起来,才子慕名而来。只是。唯独没有她最想见到的阮郁。
一天,小小和乳母走在湖滨上,看见一模样酷似阮郁的书生,小小急急地追上去。“公子,可是你?你终于来了。”手指搭上书生的脊背,回了头,却发现是一个衣着简朴的书生。
书生告诉小小,他叫鲍仁,因盘缠不够而无法赶考。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些钱,拿去吧。”小小叹口气,从衣袖里掏出碎银,“你的模样,像极了我那已去的故人。”
“他死了吗?姑娘莫难过,应该多保重身体。”鲍仁怜惜地望着苏小小。
小小的心陡然一痛,“他早已经,带着我的心死了……”
情人未归,书生已去。19岁,苏小小咯血而死。那时鲍仁已经金榜题名,出任滑州刺史,因为没有赶上苏小小的葬礼,鲍仁抚棺长哭,为她立碑。
我只知道,你是我必经的劫。却不知道,你还是我心间的结。
我用了一生,也没有解开。
同心结,同心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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