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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辛飞七彩”

2009-04-01齐兴家

电影文学 2009年5期
关键词:吉鸿昌长影王蒙

“文革”前,苏云在长影叫“苏老九”,从技术处长到技术副厂长,党委、厂长、艺委会排下来,第九位。“文革”后期担任革委会副主任,还是被压在军宣队、工宣队后面。

我在创作上直接与苏云接触,是新时期。1979年后他变成了“苏老大”,虽然是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他从副书记、厂长到副书记兼厂长)。但他从来就不是那种迷信政治口号的官员,他是一个真正的艺术上的内行,技术上的专家,一位务实又有胆识的电影事业家。长影上世纪有两大高峰:50年代中前期和80年代中前期。苏云是长影第二个艺术高峰的推动者、带头人。

我独立执导的第一部片子是《吉鸿昌》(上下集,1979年出品)。尽管后来影片获得文化部优秀影片奖(1980年)、第三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最佳编剧奖和首届解放军文艺奖,但当年我上戏却颇费周折,全靠苏云的鼎力支持。

《吉鸿昌》的编剧是陈立德,剧本1961年就发表在《电影文学》上。林农曾经要拍,因吉鸿昌属于西北军冯玉祥部,被认为是“旧军人”,虽为共产党员,还是“身份不纯”,未获批准。当时历史观念有很多不正常的东西,例如南昌八一纪念馆,一半是秋收起义,另一半才是南昌起义。湖北麻城的黄麻起义纪念馆,“前言”称“黄麻起义是在秋收起义的影响下发动的”,据说有位老红军把这句话圈上,写下一行字:“黄麻与秋收几乎同时起义,无所谓谁影响谁!”

我选中《吉鸿昌》并要把它推出时。创作环境刚刚开始松动,但我独立执导拍摄尚不可能,就想到了老摄影师李光惠。他正在厂美工间劳动,愿意与我合导并兼摄影师。苏云与他同行当出身,相知较深,他就找了苏云。苏云也倾心这个题材,知道我当过《甲午风云》《兵临城下》《自有后来人》等十余部戏的场记和副导演,同意我们开始筹备工作。不久,几位挂厂副主任的老艺术家有异议,反映到电影局。局里传下话:这么重要的题材,交给一个初出茅庐的人合适吗?

苏云就找赵心水商量,请他接换我。赵心水十分仗义,说:我和齐兴家是一茬人,他完全可以胜任,我不能插杠子顶替他。苏云把这个情况反映到厂班子,在他的力争下达成一个妥协的方案:选演员、排练、分镜头都要审查,主要演员必须厂务会定。吉鸿昌一角准备三个人:赵凡、夏宗佑、达奇。赵凡是谁?有人说,辽艺赵凡演《一仆二主》,你得跪着看。结果厂里定“自己演员”,让达奇演吉鸿昌。制片主任换了三次,八请林农出任艺术顾问,拍摄中间胶片又断档。外景样片,审查认为“太长”,我就请于彦夫出山,帮助我剪t重场摔跤戏,也请他协拍。

这期间,苏云给了我很大的支持。这种支持,不是口头上、表面上的,而是关键时刻挺我一把,平时艺术上又严格要求,毫不含糊,具俸出主意、办实事。有一次,洗印间出故障、停产,我们的片子被压住了,怎么办?苏云把洗印间、技术处和厂工程师集到一块找原因,七嘴八舌中苏云判断问题出在三号机,一查正是那里。苏云是技术专家自然技术灵,不止如此,渐渐地判断剧本也灵,指挥拍摄制作也灵,审查影片也灵,有眼力有能力有魄力,是个全才型电影事业家。

《吉鸿昌》之后,我又连抓过两个重大题材,种种原因均遭搁浅。一个是陈立德写的《彭大将军》,拿到提纲我跑向全国搜集资料,到广州找到杨尚昆秘书,他要看剧本,基本是回避,在浦安修处守了五六天,军史摸了一遍,得知“百团大战”后中央朱、毛颁嘉奖令,奖每个战士一套军装。然而,军队上层又有人批评“百团大战”。结果,厂里讨论,因涉及敏感的庐山会议,多数人不同意上。另一个本子是关于“九一三”事件的(电影局两个人执笔)。为此我还以“特约记者”身份,坐会场头排目睹了“四人帮”的审判。大约是时间“距离”太近,这个本子也未获通过。在审查剧本的厂务会上,多数领导不同意。苏云则明确表示:齐兴家,你要点头拍,我就支持你!这句话他在会上说了三次,使我非常感动。

对这两个选题。苏云都鲜明地表示了他的态度,他几次说:“抓大题材要解放思想,如果导演下决心拍,我就支持。”当然,最后审查他服从厂领导集体多数人的意见,可见他的民主作风。

1982年初,我在小白楼猫了18天,改编王蒙的小说《蝴蝶》。主人公的“双重人生”所触及的历史“痛”点,小说的意识流写法,都深深吸引着我,我想借此寻求一种新的电影叙事形态。剧本写成连夜送到苏云家。没想到,第二天上班他就找我——竟连夜把剧本看完,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苏云的工作风格。他基本肯定了剧本的基础,提出一些修改建议,我感到他完全把握了这个人物的命运变迁及其含义。

有些老同志还是有意见,放出风:右派导演改右派小说,又找了一个右派演员(郭允泰)。片子拍了十几天,恰逢年度“题材调整”,就被叫停(之后《人到中年》也一度叫停)。党委会找我,苏云代表厂方宣布了。决定”,我站起来气愤地说:“这个决定是错误的!”摔门而去,纪叶追出来劝我。次日,纪叶又找我说:经与苏云研究,让我去找王蒙。于是,我背着四本片子,到北京又转奔新疆,找到王蒙。王蒙不看样片,领我到各家转着吃手把羊肉,他告诉我,胡乔木、王任重都是“蝴蝶迷”。还给我抄了一首1982年胡乔木读《蝴蝶》致王蒙的诗(题为:赠王蒙同志,补其故国两句成篇):

故国八千里,风云三十年。

庆君自由日,逢此艳阳天。

走笔生奇气,溯流得古源。

甘辛飞七彩,歌哭跳繁弦。

往事垂殷鉴,劳人待醴泉。

大观圊曼大,试为写新篇。

我回到长春向苏云、纪叶汇报,没过一周时间,胡乔木办公室电询文化部,电影局又电询长影,不久《大地之子》重新开机。拍这部片子,自己有强烈的内心冲动,应当说是用功的,但对原作理解的肤浅,功力的不足以及文学与电影之间的某些不可转换性,始终觉得力不从心。然而我至今不悔,当时不拍,以后就更难有机会了。

回想20世纪80年代初,长影的领导班子在苏云的带领下,有胆识,善用人,勤奋敬业,齐心协力,确实达到电影艺术领导的相当高的境界。有了苏云那样达观自如而又富于才华的电影事业家,才会出现长影发展历史上的第二次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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