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时代的民俗
2009-04-01蒋原伦
蒋原伦
电子时代的民俗是指互联网上风行的某些礼仪、习俗和风尚,如:电子贺卡、手机拜年、网上灵堂、电子算命,甚至还有电子社区婚礼等等。
也许它们不能算是真正的民俗,因为有关民俗的定义虽然有多种不同的说法,如“民间的风俗习惯”、“民间文化”、“群体传统”等等,有的教科书还将其定义为“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靠口头和行为传承的文化模式”(1)但是它们均强调民俗的地域性、民间性和历史传承。电子民俗有点兼收并蓄、互通有无的意味,各地的风俗杂糅在一起,因此其地域性特征已消退,至于历史传承,网上的民俗保留的只是某些传统理念,而具体做法则大相径庭。
电子民俗是当今的时尚,是传统人际关系在互联网上的延伸,由于现代技术的发展,多重媒体交叉,缩短了人际交往的距离和时间,加快了人际的交往频率,然而交际频率的加速,需要某些支撑,交际是需要欲望和心理理由的,传统民俗则为交往提供了平台和充分的理由。这就是为什么,电子时代的到来,传统的风俗不仅起死回生,大的节气统统复活(如清明、端午、中秋),而且更有扩展之势,像寒食、乞巧、重阳等节日也得到相当的重视。这种情形单单以复古的名义是无法涵盖的,对传统的态度是以现实为背景的,并且人们总是根据现实的情形应对传统,或者抛弃,或者拥抱,并加入许多新东西。(例如,在祭拜中,以前是烧纸钱,现在则烧别墅、汽车、电视、电脑、手机或一些时髦的现代产品;在婚礼中更是中西结合、古今结合,大量使用现代科技手段,以增加时髦而喜庆的效果)。
在当今电子时代,洋风俗或者洋民俗进入也获得了充分的理由,例如西方的圣诞节、情人节,感恩节等近十来年在大都市极为风行,既可理解为西方强势文化无处不在的渗透力,也应看到新的传媒时代,电子媒体在开掘人际交往方面有巨大功能,它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即除了传统民俗,洋风俗当然也不会错过。中国这一百年来的发展是受西方世界冲击并和西方世界纠缠和互动中过来的,国人对西洋风俗有不同程度的了解,当然,关键不是人们对西洋风俗有多少理解,而是作为一种交际方式,它必然会成为日常交际的特殊补充。特别是当它们和市场经济运作结合在一起时,简直有点呼风唤雨的态势,即洋风俗进入中国后,立即有了娱乐性质和新的交往功能,并且成了全球性商业文化的重要推手。如果说本土风俗是国人之间情感交流最丰厚的一块资源,淳厚、悠久,有社会心理作基础,那么洋风俗则为年轻人拓展外部社交或娱乐自身提供了新的平台。因此在社会功能上似可这么来区分:与传统民俗有关的节庆,如春节、中秋等等是国人和亲族团聚和交往的最佳时刻,而外来的洋风俗洋节日如圣诞节、情人节等等则是年轻人交友、狂欢和加强沟通的好时机。
或许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描述民俗,即民俗是人们日常生活交往方式的结晶,民俗虽然通过惯习、仪礼和节庆等方式来体现,但它的内在精神是相互沟通和认同。宗教的或婚丧嫁娶的诸多仪式、仪礼是为人际交往或者为人和神灵、灵魂沟通而建立的,因此任何一种习俗和仪式,要有群体来完成(也因此有的学者将民俗学的研究对象界定为“群体的传统”) ,来的人越多,意味着越成功。人们通常说的排场是以参加人数的众多来显示的。豪华的排场除了规模、声势、仪仗、主要就是人群,而人群不能是乌合之众,还需要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代表,因此在民俗中,也会将与社会经济的或政治的等级观念引入其中(如婚礼或葬礼的排场和规格等等)。不过,在民俗活动中,血缘或亲缘关系是重要的,在交往的深度上,人数的庞大可能不起什么作用,故亲缘关系在民俗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弗雷泽认为民俗是“在别的事情已经升到较高的平面的民族,那里所见到的较原始的观念和举动的遗留物。”亲缘关系就是从原始观念中来延续而来,现代都市化生活虽然在瓦解原始观念方面有极强的腐蚀作用,但是由民俗和血缘纽带而来的联系不仅不会轻易解体,有时反而还会加强,例如同乡会或亲友团这类组织的存在,就是这一纽带在现代社会中的体现。然而,加强亲缘关系交往的过程中也会带来许多束缚和不便,长幼尊卑、亲疏远近有时会给这类交往设置了许多障碍,因此往往变得沉闷和乏味,年轻人会有别的方式来补充这一不足,电子媒介的出现正逢其时。
电子民俗的重要功能就是一方面为人际交往提供了巨大的参与平台,另一方面免去了参与过程中可能会引起的不便、尴尬和可能产生的沉闷状态。在电子民俗中,亲缘关系不起太大作用,或者说电子民俗的长处正是免除了亲缘关系的束缚,使得参与者有广泛的自由度。由此,某些民俗特别容易在网络上流行,这里仅以电子拜年和网络算命为例,稍作阐释,揭示其流行的某些原因,并解析其发挥的社会或心理方面的功能。
电子贺卡——拓展拜年空间并去中心化
在电子民俗中最普遍的是网上拜年,拜年过程是制作电子贺卡或下载现成的电子贺卡,既简便,又创意叠出。电子贺卡的丰富性、多样性、特殊的视觉效果就不在本文讨论,总之电子技术的突飞猛进可以变幻出无数意料之中和难以预料的图像并伴有特殊的音响效果。
电子贺卡拜年,有百利而无一害,既联络了感情,保全了礼节,又简化了繁琐的仪程。另外,除了环保,节约纸张和成本等益处外,最主要的是它将拜年的空间顿然拓展了许多,既可以用于亲人和知交,也能用于一般的朋友、同事之间;既可用于公务的礼节性往来 ,也可用于商务的相互沟通性往来。平时比较疏远的、甚至陌生的朋友亦可以此为沟通。特别是面对较陌生的人,它可免去许多寒暄和尴尬,同时你可以将许多吉利话积攒在一起,不必现场立即作出反应和对答。应该说正是以上种种便利,促使了电子贺卡的流行。
网上拜年的奇特或不同寻常之处还在于你可以不断重复,不仅是大年初一拜年、初二、初三、一直到正月十五都可延续,当然亦可提前,年三十,小年等等,甚至提前半个月。只要你发出的电子贺卡的内容不重复,整个电子拜年的过程可以延续很长的时段,当然电子贺卡不断翻出的新花样和视觉图像也使得这一过程可以在增设的新的情景中得到延续。在传统的拜年过程中,重复拜年是无法想象的,除非得了健忘症。但是网上拜年不影响你别的拜年方式。当面的、电话的、手机的可以并行,它们既是正式的,又是非正式的。如果你向某君拜年,只发一张电子贺卡,可以认为你是拜年了,但是如果你如果又当面拜年,或电话拜年,电子贺卡的地位就似乎降低了,就不怎么正式和郑重了,也就是说电子贺卡在拜年过程中地位是待定的,如果因为和某人亲近,前前后后一连发了十张电子贺卡,很难认为哪张贺卡是最正式的,可以说它们每一张都是正式的或都是非正式的,这应了叶芝的一句诗“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
手机拜年和电子贺卡在这方面发挥的功能基本相同,但它是比电子贺卡更加普及的另一种电子拜年方式,手机拜年在使得该活动去中心化的同时,又大大扩展了其空间,更加自由多样,因此,手机拜年比电子贺卡更加频繁,更受欢迎。除了方便和及时,拜年讲究口彩,手机拜年能比较好地体现这一特点,即能汇集最讨巧最吉利的话语并加以剪裁和组织,既表达了节庆的祝贺,还有语言游戏的快乐。总之,和电子贺卡一样,手机拜年不仅免除了许多面对面交流可能会产生的困扰,而且也简化和多样化了拜年的方式。
网络算命——心理治疗和娱乐并存
这是最有心理治疗和娱乐意味的现代民俗,换一个谐谑一点的说法,可以称之为网络预测学,传统民俗中的占卦和算命有着丰富的社会文化和心理内容,在古代占卜,往往是国之大事,如登基、出征、狩猎、收成,等等,由国之大事转为个人前程的预测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当然这里需要重要的媒介转换——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的存在,即以此为谋生职业的专业人员的出现,使得算命这一古老的行为不但能够流传下来,而且还成为一种特殊的民俗,算命先生是一个对民俗民风予以最多关注的人士,他的职业要求他熟练地运用民间习俗来对相关的生命现象和日常社会现象予以阐释,这些现象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可以看作是命相,算命就是在对命相的阐释过程中对未知世界作出判断、预测或暗示等等。因此对民俗的了解和人情世故的熟稔,成为必不可少的条件,算命过程同时是一个心理探测过程,算命先生的直觉和把握对象心理的能力一般来说,要优于常人,自然,这一切都体现在其随机应变的对答之中,算命过程基本是算命先生独自表演的舞台,演好或演砸取决于这位独角戏演员的各种能力。可以说,算命先生的算命还是一种生活经验机智的表现,算命先生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基本上没有复制的,而电子算命则把算命和被算都程式化了。
网络算命缺少了传统算命中核心的一环——算命先生,这样算命中最主要的过程,命相的阐释过程就由网络和算命者自己来担当和完成,这一转变有点像500年前西方宗教改革中新教的产生,个人可以直接向上帝赎罪,不必通过神父来担任中介。
网络提供算命的一切资源,各种算命的话语和方式,如麻衣相术、八字、骨重、求签、求子、星座(又一种洋风俗)等等,又将各种命途和可能的结果罗列出来,在鼠标轻易的点击之内即可获取,有点像商品陈列在货架上,供人们选取,算命者可以任选其中一种或多种。多种算命话语并存,这种情形在传统的算命中难以想象,因为无论是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还是大隐隐于市的绝世高人,均不可能同时掌握如此多方面的算命话语。另外不同的算命方式遵循不同的话语逻辑,不能相混淆,否则乱成一锅粥了:如麻衣相术基本是看面相,讲究眉相、目相、鼻相,还有上中下三停,天庭地阁之说,后来人们发展出手相、坐姿站相等等,增加了许多说法;八字算命主要是以出生年月日时辰的八字为解析对象,伴之以阴阳五行之理;骨重也是依据生辰日期,但与八字不同,它规定了年、月、日、时辰的每一项的重量,四项加在一起的总重量决定了人一生的命运,但从命理上说要简单得多。
网络算命别开生面之处是汇集了上述的所有的算命话语,即不同的算命方式呈现在同一个界面上,有时还交叉杂陈在同一个主题下。即无论是测算爱情、婚姻、财运、年寿等,均可以同时套用各种话语,转换只在瞬息之间。这种大杂烩式的拼盘,只有在电子时代才成为可能,任何算命先生均不能胜任。
网络算命虽然包罗万象,但人生的几个基本面无非是爱情、生活、事业、财运或官运、祸福、运程等等、因此算命的未知似乎已经包含在已知之中,即所有的可能性在网络搜索的范围内已经设定,因此网络算命过程可以看成是算命者在各个网站间游走,寻找适合自己心情和感觉的旅程,其间也没有中心点,同电子拜年一般,即网络算命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却没有固定的舞台,或者说处处是舞台,每一个舞台提供似乎相似又略有不同的风景。算命过程是游戏过程,是一个有点像对号入座般的过程,至于入哪个座,命运又掌握在自己手里,因为,算命人可以略略修正某些数据,如把阴历的出生日故意同阳历的相混淆,就能获得不同的命相。另外,同一个人在不同的算命话语中可能有绝然相反的命运,特别是洋算命话语的引入,使得某些反差更加清晰,因此不同的算命话语之间如果相对照,有时会产生互相消解的作用。尽管如此,网络算命还是有其意义,它大致设定的几种可能命途,能看作是命运之神在冥冥之中的指示,当然最终决定命运的,仿佛是算命者自己掌中的鼠标。这是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一种娱乐,也是算命者对自己的心理所作的暗示,也许有心理治疗的功用。
网上还可以随手预测一下别人的命运,比如星座速配之类的。其实这也是一种特殊的交际和娱乐方式,进而扩展到看风水的领域,将人和环境包罗一体,则更增加了神秘感和万物通灵的气氛,只有电子民俗才会有这类特殊的效应。
如前文所述,电子民俗的种类很多,并且还会不断有新花样产生,除了网上灵堂要作另案讨论,其余的都可以看作大众文化在电子时代的延伸。电子大众文化凭借其媒介的强势,利用各种传统资源,拓展娱乐空间,因此对今天的传统文化应该有新的解读思路。
注释:
(1)陶立璠:《民俗学》,学苑出版社,2003年9月,第3页。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