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仁尼琴

刘家魁

我的双脚，我的胡须

比身后的白桦树的根须

更深地扎在俄罗斯的泥土里

解冻又封冻的泥土

封冻又解冻的泥土

幻影般的、幻梦般的野花啊

开放了多少次

就凋谢了多少次……

她内心郁积的痛苦和愿望

没有人知道

我也只了解万分之一

千千万万棵白桦树

生长在一起

依偎在一起

抵抗着周而复始的寒流的袭击

而我，孤身一人

同整个体制作战

我唯一的战友

是我的影子

哦！多么可怜

那些统治和欺骗全体人民的人

连听一句真话的勇气都没有

连照一次镜子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仿佛是一个膨胀到极限的气球

自知巨大的体积里

包含着的只是一个同样大的空虚

最细的一根针

戳出最小的一个洞

它就会迅速枯瘪

萎缩成一团令人恶心的红皮……

不幸的是，我生来就是一根针

我的使命就是戳穿它

而不是缝补它——

它正在把祖国引向更深重的灾难

他们所说的全是谎言

他们只爱自己和手中的权力

哦！多么可笑

我不过是指出了我亲眼看见的真实

我不过是说出了人人都想说的心声

他们就把我投进监狱

企图用镣铐锁住我的灵魂

剥夺我做一个人的权利

他们心虚得甚至不敢相信

他们亲手建造的监狱的牢固程度

那些最不爱俄罗斯的人

竟然开除了我的国籍……

我的双脚，我的胡须

比身后的白桦树的根须

更深地扎在俄罗斯的泥土里

他们拔不出来

我自己也拔不出来

——我已和俄罗斯的整个大地

融为一体

俄罗斯是我的父亲

俄罗斯是我的母亲

他们可以开除我的国籍

却不能抹掉我的胎记……

哦，要这一腔热血

有什么用呢？

它像是地底沸腾的岩浆

日日夜夜，煎熬着的

正是我自己

真不如把它当作一盆水

为俄罗斯浇开一朵花

——民主之花

真不如把它当作一桶油

为俄罗斯点亮一盏灯

——真理之灯……

但是啊，我已被他们驱逐出境

我只能在异国他乡

用这些热血

写下一行行白桦树一样的文字……

我的俄罗斯啊

你又新遭受多少痛苦？

你又新做了几个好梦？

等着我吧

我正在收拾行囊

我就要回到你的身边

不为哭诉委屈

不为乞求宽恕

而是为了战斗

为了捍卫你的光荣、尊严和意志

“一句真话

比整个世界分量都重”

我的俄罗斯啊

你的一粒泥土

比我整个生命的分量都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