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冬天有关或无关（十首）

高　兴

雪的深处

字，一个个写上，又一个个抹去

痕迹还是留下了

雪的深处，是树，是海水

是马蒂斯的手，点燃蔚蓝的琵琶

西施在空中舞蹈

忽然，风被照亮

马群惊醒，粮食陷入想象

始终的窗口旁，渐渐升起的壁炉

用解放者的姿态

为夜晚开辟出通向远方的路途

而此时，所有这一切，已与冬天无关

雨，滴在地上

雨，滴在地上

成为两个脚印，神谕之果

仿佛毒汁和蜂蜜，同时渗透血液

彼此热爱，又相互折磨，提炼出粮食

那棵树，被酒浇灌，总在深夜暗长

挥一挥手，把天空当作了村庄

而那些叶子，像未完成的呼吸

总想要替代雪，飘舞着

融入光和根，向三月三的江南致敬

把你藏在黎明，风吹麦子

把你藏在黎明，风吹麦子

田野露出第一缕光，把你藏在树梢

星星的方向，是鸟儿的守望

是梦，反复醒来，黑夜温暖的归宿

把你藏在云端，蓝的背面，抬起眼

雨，滴滴落下，高处的冰闪烁

五月的记忆，那女孩总在等待，哭泣

呼唤一个名字，她仅剩的语言

全部的语言，倚在村口，谁能真正听懂

没有时间的路蔓延，把你藏在湖底

藏在山顶，手掌中，藏在石头的核里

水生长，柔软又坚决，一生一世的秘密

心绪弥漫，在这闷热的夜晚

心绪弥漫

在这闷热的夜晚

开水加上柠檬，抵抗某种滋味

柠檬和水，柠檬和时间

时间流淌，时间崩溃

在流淌与崩溃中，你都得抓住点什么

你都得抓住点什么

哪怕是梦。梦，多好，还能做梦，多好

做同一个梦，一生只做同一个梦

伟大的虚幻，坚韧不拔，又无可救药

梦中的屋子，无法打开的窗

这可是夏天，六月已经来临，汗水浸透了梦

黑暗中，有道光渐渐亮了

轮廓和侧影，填补一个个空白

记忆在说，梦在说

记忆和梦，界线究竟在何处

琴声摇曳

水中的倒影，像那个哭泣的女孩

风从湖面吹来。雨，和泪，同时落进湖底

水声，让我恐惧

水声，让我恐惧

让我想起不久前那个夜晚

一滴滴被忽略的水，暗中勾结

乘虚而入，冲进了厨房、书柜和卧室

洗劫粮食。洗劫墙壁和线路

洗劫地板上所有的秩序

那一刻，我们正在王府井吃排档

正在长安街上溜达，又一组灯，又一幢楼

又一批戴红色旅行帽的游客

正在说天气不错，景致不错，漫步的好时光

打开家门，超越想象的情形：

这回，迎接我们的不是豆豆

而是河，咆哮的河，模仿长江和黄河的样子

在小小的空间泛滥

鞋漂浮着，毛绒玩具漂浮着，糖果盒漂浮着

李白、杜甫漂浮着，还有那套作品集，是古希腊悲喜剧

真的是古希腊悲喜剧，还没来得及读，再也不敢读了

拿起话筒，试图寻求几位援兵

可无论拨什么号，话筒里传出的全是哗啦啦的水声

深秋，那个夜晚

深秋，那个夜晚

那片海滩，那只船

大雾笼罩

世界变得依稀，简单

省略掉许多细节

只剩下几点光亮，一些睡意

只剩下呼吸和水

在幽暗中舒展。流淌

提示某种气息

海，迷失在天上

淹没了星星和月亮

只剩下你，渐行渐远

似有，似无

用看不见的足迹宣布：

只剩下碎片，让时间出卖时间

高空，或深渊

高空，或深渊

角度决定地理

远方消隐，又从四面扑来

云在呼吸

水的影子伸出手

没有人烟，全是幻觉

挣扎，纠缠，语言的蛇

颠覆白天和黑夜，让时间崩溃

让一缕风吹过

你看到了山的面目

你看到了自己的渺小

那么可怜，近乎悲哀

而一生太短

用尽力气和智慧，究竟能抓住什么

早晨，在大雾中上路

早晨

在大雾中上路

城市的面孔变得模糊

车缓缓行驶

无数的细节被一一省略

人在雾中消失

色彩和曲线在雾中消失

寂静弥漫，远方的深渊

让一切漂浮。时间陷入重围

钟声敲响

大雾渐渐散去

太阳重现，一滴硕大的泪

午后，没有红茶。只有祈祷

默默的祈祷，所有的词语都是沉默

也许，伸出手臂

就能唤醒一个姿态

六月的少女

我要你面带笑容穿过夜色

梦中的梦。梦中的风

风从窗外吹来，风从高处吹来

悠远而广阔的虚无

影子摇曳，锐利，霸道，在人类的心口留下刀痕……

七月

闷热的早晨

心思摇曳，而雨声坚定

风在更北处吹着。难以企及

也难以描述

目光在寻找一本书

手却握着那壶茶

芬芳和晕眩，成为同一个词

而雨声坚定，站起来

打开窗户。有道背影闪过

是七月的裸体，朝着天空奔跑

仿佛太阳在爆炸

仿佛水在燃烧

让你睁大眼睛的饱满

让你怦然心动的想象

压迫种子，冲破土地的规则，而雨声坚定

变奏

蔚蓝在低语

水的丝绸，为梦

打开窗户：远方

有艘油轮正在驶来

天空，如此的辽阔，如此的近

波浪间，太阳，泪一般

流出，绚烂，滚烫，红得耀眼

唤醒早晨，色彩，和所有的生命

忘掉城市，风，追逐着风

八月端起酒杯

你不得不醉，深刻的醉

抛弃时间，只留下手

只留下嘴唇

只留下女人的歌声

从地平线升起，融入光，融入云

用弥漫的音符告诉世界：这就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