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假药英雄为何被医院拒治

强江海

离敬德曾是一家大型药业公司的副总经理，一次误食假药后，他便跟假药卯上了劲。4年来，他的足迹遍及半个中国，举报假药289起。各地药监局根据他的举报处理了上百家药店和医院。他成了假药店和一些不法医院的“公敌”，在南京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却没有一家医院肯收治他，昔日的打假硬汉赤着双脚。裹着血衣，为寻找一块栖身之地而踯躅于烟雨金陵——

医药经理走上打假药之路

今年41岁的高敬德是上海市虹口区人，毕业于安徽省中医学院医疗专业，2003年初，他被上海一家大型医药公司聘为副总经理兼采购部经理。

2003年11月，高敬德代表公司到沈阳参加药品交易会，听朋友说“天胡荽愈肝片”治疗脂肪肝效果显著。高敬德有多年脂肪肝病史，回到上海后，他立即去徐汇区一家医院开了两瓶“天胡荽愈肝片”，还把此药推荐给表哥。高敬德怎么也没想到，正是这两小瓶药改变了他的一生。

吃了半瓶药后，高敬德身上开始出一些密密麻麻的红疹。表哥反应更大，不仅恶心呕吐，还导致休克被送到医院抢救。高敬德上国家药监网一查，傻眼了：一个药品批号竟有两家药厂在生产，一个是“老方牌”，一个是“云仙牌”。自己吃的是“云仙牌”，会不会是假药呢?

高敬德向公司请了一星期假，连夜飞往云南。去之前，他跟“云仙牌”的工作人员取得了联系，说是要去采购一批药品。因为高敬德是上海大公司的采购部经理，对方对他特别客气，并带他参观了厂房。在厂房，随处可见蚊虫苍蝇，根本达不到国家GMP(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标准。他心里有底了：这是假药!

回到上海后，高敬德向上海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举报当地医院销售假药的情况。上海市药监局通过检测证实“云仙牌天胡荽愈肝片”确实是假药，并查实了几家公司销售“云仙牌”假药的行为，对他们作出没收假药及非法所得的处罚。上海市打击假劣药品专项奖励资金管理委员会奖励了高敬德5000元。

2004年10月16日，高敬德突然接到妻子的电话，说弟弟被人打了，对方还扬言说：“让高敬德老实点，别再管‘云仙的事，不然有他好看。”妻弟头部缝了4针，高敬德愧疚得不知说什么好。半年后，妻子和高敬德离了婚；与此同时，公司辞退了高敬德。父亲高文清临死前抓着儿子的手说：“你别惹事了!找份工作好好生活!”高敬德在父亲床前长跪不起，任泪肆意横流…

高敬德的努力没白费，他的举报引起了国家药监局的高度重视，云南省药监局将“云仙牌”制假窝点依法取缔，“云仙牌天胡荽愈肝片”的全国总代理——浙江省金华泰来医药有限责任公司相关负责人被判刑。

“以身试药”

父亲走后，高敬德决定遵从父亲遗愿，找份工作好好生活。

2006年3月11日，高敬德因感冒去一家药店买药。在一个治疗哮喘的药柜前，他停住了脚步，隔着柜台玻璃他看见这款药外包装十分粗糙，上面也没有药品批号。高敬德立即买下了一盒，走出店门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答应父亲不再惹事了，看样子“老毛病”又犯了。

回到家高敬德忙上网查看，他发现这款药根本没拿到国家药监局的批准文号，是名副其实的“黑药”。那天晚上，高敬德在父亲房里坐了一夜，最后决定还是算了，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假药太多，光凭他一个人，想打也打不完呐!

第二天一早，高敬德经过那家药店时，鬼使神差地又进去了。适逢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儿子来买小儿哮喘的药，店员拿出的正是那没有药品批号的药。高敬德抢过年轻母亲手里的药：“这药是假的，不能买!”店员急了，把他往门外推，边推边骂道：“哪来的神经病!再不走我打110了。”那位母亲显然被吓着了，一再要求店员退药。高敬德连忙拨打药监局的电话，工作人员来后把假药全部查处之后才离开。

短短几个月，高敬德举报假药几十起，每次都会叫来药监局的工作人员，高敬德成了假药店主心里最痛恨的人。

2007年3月22日，高敬德刚从一家药店里出来，突然被药店里的人认了出来，一个高个子的中年女人指着他说“他就是高敬德!”旁边冲出来几个人将他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路过的好心群众将他送进了医院。

简单包扎之后高敬德回到了旅馆。老板板着脸对他说：“你赶快走，刚有几个人说要是再让你住下去就来砸我店，我不要你的钱了，你走吧!”就这样，高敬德被旅店老板赶了出去。当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钟了，高敬德找了一家便宜的浴室，在那里坐到天亮。那一夜，高敬德想了很多，第二天天刚亮就乘车去往杭州。

“高敬德来杭州了!”一时间，那些假药店人心惶惶。几天后，高敬德走进一家药店，发现墙壁上竟贴有他的照片，店员一眼就认出了他，拒不卖药给他。随后，高敬德又跑了好几家药店，每一家药店墙壁上都贴着他的照片，高敬德成了“通缉犯”。

找不到看病的地方

2008年9月11日，高敬德得知南京某医院出售的一种胃药可能是假药，便以咳嗽为名住进了这家医院，希望能买到这种药。当天下午，高敬德正在病床上休息，病房医生突然走过来对他说：“我们怀疑你得了肺结核，必须马上离开转到定点医院去救治。”

高敬德只得来到南京胸科医院，并照了CT，医生简单询问了一下后，在病历上写着“支气管扩张?慢性支气管炎?肺结核?随访”，让高敬德回到原来的医院留院观察。带着病历，他又回到了原来的医院。此后两天，医生不止一次地劝他离开。

2008年9月14日，高敬德外出办事回来，被保安拦住。高敬德气愤地说：“我是住在里面的病人，你有什么权力拦我?”正在这时，从远处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这时又来了两个人，把他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民警将他送进了另一家医院。在急诊室，高敬德觉得脚下凉冰冰的，低头一看，鞋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医生一直没来，一个护士在说：“刚才有人打电话来说他是诈骗犯，别管他!”此后两个小时，高敬德一直靠在墙上，头晕恶心十分难受，他找了好几遍医生，始终没人理他。高敬德赤着脚，蹒跚着来到公用电话亭报了警。在民警的监督下，医院才对高敬德进行了简单的伤口处理，让他留院观察。

没有病床，高敬德只能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靠着，身上只有72元钱，连买双鞋子都不够，夜里脚冷得厉害，他只能脱下外套包着脚。半夜里，高敬德渴极了，想找点水喝，刚一起身就栽倒在地。趴在冰冷的地上，这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硬汉忍不住哭了……

2008年9月18目，鼓楼派出所借给高敬德2000元钱，让他先看病。带着一身伤，高敬德辗转了几家医院，可没有家肯收治他。他再次来到原来入住的那家医院，在医院挂号处，高敬德看见一块小黑板上写着“高敬德，男”。高敬德十分纳闷，工作人员说：“你的名字上了医院黑名单，不给挂。”

而此时，高敬德的病已经不能再等了，医生说他是“外伤性脑梗塞”，如4个月之内不及时治疗，将可能终身瘫痪。

2008年10月14日，高敬德又换了家医院办理了住院。仅仅过了一天，院长亲自到病房说：“你的病我们治不了，快走吧!”当天晚上，高敬德一气之下睡在了院长办公室。但医院铁了心不肯救治，最后答应只要他离开就补贴给他900元钱。

2008年10月22日，笔者陪同高敬德一起去了某知名医院，在挂号处，工作人员说：“你上了黑名单，我们这边挂不上，你到其他医院去吧!”至于上黑名单的原因，医院工作人员解释说：“高敬德是疑似肺结核患者，必须到定点医院救治。”每个医院都让他去定点医院，可定点医院——南京胸科医院也没有收治他。

笔者采访时，高敬德在小旅馆里已经住了好几个月，他的身体越来越差，4个月一过，他将可能面临终身瘫痪的结局。他一直自言自语：“我爸活着的时候就说，如果我继续打假，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弄不好，我这次恐怕连命都要丢了。”

编辑：孟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