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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娜?施密茨与她的“朗读者”

2009-03-27

文艺报·周五版 2009年12期
关键词:奥斯维辛朗读者汉娜

苏 宛

我们假装它只会在一个地点,一个时间,发生一次。我们对周遭视而不见,假装听不到人类不停的哭泣。

——阿伦?雷乃《夜与雾》

“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

古罗马竞技场用几百年的时间处死过50万人,奥斯维辛短短四五年就毁灭了110万生命。二战硝烟散尽,集中营的毒气室和焚尸炉矗立在疲惫的世人面前,这些机器的坦率和高效,一度几乎毁灭了人类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自信和憧憬。难道,奥斯维辛也是科学、文明和进步结出的果实?是什么让那些拥有理智和同情心的普通人甘为刽子手,或者在刽子手面前沉默?

60多年来,这些问题凝结成一只逡巡在西方世界上空的幽灵,一度似乎解决了,但从没被遗忘。不断有人跳出来,回忆、阐释这段历史,德国人哈德?施林克也是其中之一。他起初没有料到小说《朗读者》会在世界范围造成轰动,诚如他所言,这部作品“太个人化”,也“太德国化”了;凯特?温丝莱特可能也没有想到,她在电影《朗读者》里的纳粹女看守角色,在第81届奥斯卡奖的评选中助她捧得最佳女主角的小金人。

这个故事是如此简约飘忽,然而,它又是丰沛而沉重的,它让所有因奥斯维辛之谜而困惑不安的人们战栗。

普通法西斯

好莱坞一线女星里,也许没有谁比温丝莱特更合适出演汉娜?施密茨。在15岁的少年米夏?伯格眼里,36岁的汉娜眼睛浅蓝、嘴唇丰满,“下巴很有力的样子”,“轮廓是很完美的曲线”,“一张典型女性的脸盘,开阔饱满而不轻易动容。”在这部英语片里,英国演员温丝莱特不能、也不需要演绎一个纯正的德国女人,她演出了汉娜的姣好、丰腴、一点点阳刚之气和下层女工的粗率,就足够了。最重要的是,她够自然。那场经典的更衣戏里,让米夏怦然心动的,不是汉娜的裸体,是她“向自己身体内部收敛进去,任其独行其是”的那种“安详稳重”和超然物外。

米夏和汉娜的故事,如果只看他们怎样相遇相亲到莫名分离,似乎没什么新意——这段忘年恋切断前后联系单独看,悖德的罪恶感微乎其微。电影用舒缓的叙事和铺张的暖色,渲染了米夏为汉娜朗读时两人感受到的惬意和融洽。

他们那时有多快乐,汉娜突然作为被告席上的纳粹站在米夏面前,让他明白了“朗读者”的真正含义,就有多残酷。施林克早年是一位侦探小说家,他给汉娜设计了两个秘密,她是纳粹,还是文盲。但前一个谜底,无论小说还是电影,都没跟大家玩解谜游戏,而是将真相直接推到前台,不给人躲闪空间,只能直视。这一点,十分德国。

普普通通的售票员和纳粹战犯,两个汉娜如果都被观者接受,人们就不得不去想:如果战争不爆发,她不就是一个西门子的女工么?她的本性那样自然率真,难道灭绝人伦、扭曲暴戾的法西斯罪行在这片土地上,是“自然而然”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

生死朗读

汉娜可以选择她的朗读者;她的选择,有关生死。

很多集中营的故事,都有关选择。《苏菲的抉择》(1982年),就是让一个母亲在儿子和女儿里选择,两个只能留一个。《辛德勒的名单》(1993年)上选了谁,谁就可以活下去。汉娜,作为集中营看守,定期定量选择瘦弱的犹太人去送死。她也会选择一些“纤弱细嫩”的女孩子,好吃好喝养着,让她们夜里为她朗读。

汉娜让米夏成长,但他走不出汉娜。他是她永远的、最后的朗读者。他们的灵魂,因为朗读而羁绊一生,也因为朗读而再没有交集。小说里汉娜占有、支配小米夏,他无原则地向汉娜妥协。电影软化了这种倾向。实际上,汉娜对米夏的统摄力持续了后者的大半生。小说里,汉娜受审的前后,米夏在心里忍不住为汉娜开解:她是想那些朗读者最后的时光好受点吧。不这样想,他怎么能接受自己也是汉娜的朗读者这个事实。不是因为他街头发病,被汉娜救助,他俩怎么会相识?他和那些死去的朗读者,有多少不同?

米夏与妻子分手后,主动当起了汉娜的朗读者。他的朗读磁带,是拒绝交流的倾诉。他收到汉娜的信小心存放,但从不回信,他的拒绝,加快了汉娜生命力的枯竭,甚至可以说促成了她的自杀。这算不算朗读者的复仇?

书里的点题之笔在电影里不见了。本来,米夏按照汉娜的遗愿,找到当年的一名幸存者。他向那人坦言道:“我是她的一名朗读者。”电影则让米夏说:“我年轻时和汉娜有过情事(affair)。”境界的差别一目了然。

这是考虑到通俗电影的受众,在刻意弱化原著残忍的拷问,强化爱情元素。可是,最动人的爱情从来都不是生长在平地上的。鸿沟两边的有情人才让人难忘——无论他们选择跨过去,还是默默相望,抑或在跨越的时候跌落深谷。爱与死,都是有了选择,才激动人心。

两代人

汉娜的年纪可以做米夏的母亲,他们是两代人。庭审中,还有两个汉娜的同代人,作为她的比照。汉娜因为不愿承认自己是文盲,承担了其他人的罪责,米夏在犹豫是否向法庭揭穿她的秘密。小说中他拐弯抹角地请教父亲——一位哲学教授,父亲因为没帮他想通这个困扰而倍感不安。电影中集中营讨论班的教授,有点这个角色的影子。另一个重要的小配角则全然不见了。米夏走访集中营故地,路上一个司机很生动地讲起照片上处决犹太人的场景,并说那只是“活计”而已。米夏听罢勃然大怒,说:“那就是您吧?”

书中,米夏的很多同龄人想清算父辈一代人在面对罪行时的沉默,米夏在狂热过后认为,声讨父辈,不过是想洗刷自己的羞耻感。而两代人说到底是分不开的,和父辈划清界限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作为总结陈词,米夏对自己说:“我爱汉娜,这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命运,是德国人的气数!”汉娜和米夏的爱恨痴缠,俨然是两代人关系的隐喻。那个声讨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当代人需要这样的隐喻。再个人化的故事,一旦让席卷在时代洪流里的大多数觉得是他们自己的故事,这就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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