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忆旧
2009-03-25杨忠明
本人嗜好除旅游外就是读书。至今有个习惯,身边常携一本书,遇到银行排队、地铁等车、饭局早到就读上几行。但也有问题,每到书店,怕遭瓜田李下之嫌,第一件事要向店家声明:“我带了本书进来”。哎,此地无银三百两!像沪上作家管继平(推仔)先生“厕读”之乐,从未享受过,早年乐安坊外婆家那个“洗手间”在漆黑的楼梯下,一个方棚,二根漆包线组成绿豆般的灯光一闪一闪像鬼火,书是无法看的。
记得1962年,一位同学住在老大沽路马力司菜场对面旧当铺顶楼,他家有六个大房间,那同学独住一大间,书橱,书桌满是书籍,什么《格林童话》、《西游记》、《夜奔盘山》、《说唐》、《安徒生童话》、《木偶奇遇记》,儿童小说一本又一本,原来那位同学的父亲是北京高干,来沪当市电力局长。一放学我就往他家里钻,为的是去看书借书,童年的我沉浸在读书的欢乐中。
如今,每当我路过淮海中路老弄堂乐安坊,不由会放慢脚步。文革前,这弄堂口有家小图书室,外借小说一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悲惨世界》、《九三年》、《莫泊桑小说集》、《安娜卡列尼娜》、《地心游记》等许多世界名著之窗向我打开。旧时,南京西路儿童图书馆、福州路、淮海中路旧书店、人民公园水榭阅览室、老弄堂小人书摊都是我最心仪的地方。可惜,好景不常,有一天,满街震耳的锣鼓声击碎了我读书的好梦,人群慌乱中,只见垃圾筒、废品站、污水里、火堆边到处是被人撕毁、遗弃的残书烂籍,破“四旧”的尖叫声摧毁了读书声!
面对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无书可读的日子真是难熬。有一天,我和表弟在外婆家楼梯边漆黑的夹层里发现一捆沾满厚尘的书,夜里,我俩像盗墓贼把手探进黑洞里把书拖出。一看,哎哟,全是旧书!《七侠五义》、《魍魉世界》、《岳传》、《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聊斋》等十几本。是谁把它塞在这里避难?哈哈!喜出望外!那年头,偷看这些“黄色书”是要犯天条的呀,当然只能偷偷看,过把瘾……
上世纪七十年代,到上图阅览室,除了抄录几百首唐诗、宋词外,大部分小说仍被禁。某日,弄到手抄本《一双绣花鞋》、《恐怖的脚步声》,午间躲在街道厂的仓库一角正看得津津有味,一个恐怖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出:“杨忠明,有人来报告,说你在偷看黄色反动书刊!”闻之,魂出九窍!一抬头,是吴支书!她竟然大发慈悲地说:“把书收起来,念你平时算老实,帮厂里写黑板报,以后,乱七八糟的书不许再看!”
印家陆康先生见我喜欢读书,劝我去黄浦业大报名读些古文学、写作班,他说将来或许会有用的,并带我叩教郑逸梅、陈巨来、陆澹安、朱大可、钱君匋等文化人。他借给我线装本《菜根谭》,我一页页全部抄下。陆先生去澳门前把《菜根谭》书赠我留念。不久,他又从澳门寄来新书。那时部分古籍在福州路旧书店对内部开放,我凭单位介绍信花10元钱买到线装本《古文观止》、《唐宋诗》、《历代碑帖》各一套,珍藏至今。旧籍中我最爱读的是《古文观止》、《菜根谭》和文笔清新、有情有趣的清人沈三白《浮生六记》,百读不厌。
许多年前,老师郑逸梅的三本一套文集出版,我带了点钱去郑家,只见一房间新书,我买了五套是打折的,他又赠我一套书,郑老说:“有人听说这套书要用钱买,便不来了,你帮我问问,谁要,打折卖,这一大堆书,真犯愁。”走出郑家,不禁叹曰:“百无一用是书生,一钱不值是文章”。那年头,文化贬值,读书人、写书人大概都是清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