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流水》留下憾事
2009-03-25杨忠明
杨忠明
从陆士谔预言说起
《落花流水》是上世纪三十年代连载在老上海《金刚钻报》上,当年大名鼎鼎的热门小说,登载以后,读者反映甚烈,岂不知这篇小说后来会引起二个文坛巨子五十年的撼事。真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一件憾事一段情。
百年前,梁启超、陆士谔、吴趼人三位文化名人分别发表了三部小说,竟不约而同地预言上海将举办世博会。最绝的是晚清上海小说家陆士谔在1910年发表的《新中国》小说,书中主人公陆云翔其实就是作者本人,他做了一个梦,预言100年后,在上海浦东将举办万国博览会。陆士谔先生,原在家乡青浦行医,14岁到上海城里谋生,又写小说又行医的陆士谔,成为清末民初著名通俗小说家、沪上名医之一。其作品有《清史演义》、《蕉窗雨话》、《续孽海花》、《也是西游记》等七十余部。
说到陆士谔,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沪上印家陆康的祖父、国学大师陆澹安先生曾对笔者说起他心头有件憾事,五十年来时萦系心中:太对不起老友,上海中医名家陆士谔先生了!
澹安先生一生从事教育事业,曾任同济大学、上海医学院、上海商学院国文教授,也曾在正始、务本、上海、敬业、国华、民立等中学教过国文。又曾同沪上报坛耆宿、著名作家严独鹤先生合办大经中学,任教务主任。陆公一生著作甚丰,如《小说辞语汇释》、《戏曲辞语汇释》、《诸子末议》、《隶识隶续补正》、《说部卮言》、《古剧备览》等,他是申城著名小说家和戏曲、电影编剧。在他编的《啼笑因缘弹词》书中,严独鹤先生写序:“今之读文字者,率别为两途。曰传统文学,曰民众文学。诗古文辞,传统文学也。乐府、戏曲、小说、弹词以及近代流行之语体文,民众文学也。两者判若泾渭,不可得兼。吾友澹安独能兼之……”
《落花流水》如何写出
补述一节与《落花流水》小说背景有关的史料:民国十九年九月初八,澹安公带领他的学生,京剧名演员“绿牡丹”黄玉麟登赴威尔逊总统远洋轮起程,出吴淞口往云南方向,船内分房,陆公是27号,赵赤羽23号,黄玉麟夫妇32号,舟中一日三餐,皆西餐。抵香港后黄玉麟在香港旧戏院演戏三天,从香港再坐船至海防,然后登车至阿继州,见广西退回之满街伤兵,再到昆明。前后在云南八个月结识当地军政界、教育界、戏曲界、医药界及同乡会名要众多,黄玉麟演戏数十场,轰动春城,而陆公是临场的编剧导演,云南演出回沪后,陆公把当地曲焕章医生研制的“云南白药”介绍来沪,在《金刚钻报》上大登广告,当时一度成为上海滩治愈肺疾、伤科等重症的特效药。从前,陆澹安曾为报刊写过许多短篇小说,这一次《金刚钻报》主编施济群忽然饶有兴趣请他写长篇小说,于是澹安公把在云南的所见所闻及黄玉麟在途中闲聊之梨园故事结合成为他撰写《落花流水》的素材和故事蓝本。
精彩小说回回迷人
《落花流水》以二十年代国民革命尚未奠定中原之前的昆明为历史背景,从滇越铁路一列开往昆明的火车车厢里的几个人物出场说起,写出官场、梨园、商界、市井发生的哀乐离奇,曲折委婉的故事,情节引人入胜。
头等车厢里的吴县人,国学家陶秋士应昆明警备司令部孟振华师长之聘,赴任司令部秘书长之职,同行者浙江平湖人,昆明富商子弟柳子瑜二人在车上闲谈,自歌台舞榭讲到青楼女子、外国茶花女……突然被火车里传来两声枪声所惊动,引出江湖壮汉,爱打抱不平的粗人马雄一段辛酸泪,之后,故事铺开,笔锋切换到万国春餐馆酒席中,军政要人督署总参议,胖子郭子祥、建设厅长瘦子倪崇仁、军需处长蒋家骏、警察厅督察长严毅、军法处长何卓民一帮人席间饶有兴趣倾听奶油小开柳子瑜有滋有味地讲述他是如何如何捧红梨园滇班名角儿,女伶金凤仙的。最后那金凤仙却与花旦金玉如、柳子瑜搞成三角恋爱,即所谓:“幽恨难销急逢佳丽,坠欢重拾不尽缠绵”。
恨恨爱爱,寻寻觅觅,一张张丑、恶、奸、诈、妖形怪气的人物大特写,脸廓轮番闪现、定格,一段段男女情爱曲折婉丽,时尚动人。在澹安先生的笔端下,旧社会人世间甜、酸、苦、辣,为钱、为情、为权,尔虞我诈表现得淋漓尽致,生龙活虎,跌宕起伏,悬念四起。可第六回后,陆澹安先生一句:“且听下回交代”,哎!这一等,却叫陆士谔白白等了几十年!
留下憾事谁能解开
《落花流水》小说在今天看来是一个绝佳的电视剧本脚本,若能有人续写完成,或能与当今热门电视剧《啼笑因缘》、《纸醉金迷》媲美。当年这篇小说曾给《金刚钻报》带来人气,笔者曾听沪上文史掌故专家郑逸梅先生说:“一时间,在老上海的茶馆、咖啡馆、酒楼、混堂里许多喜读《落花流水》小说的粉丝们大为兴奋,纷纷谈论、赞许,陆士谔就是其中一人,《金刚钻报》销量大增,施济群当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当时,大家读完《落花流水》第六回后,翘首不见第七回,真急煞人!原来陆澹安先生因卧病而停写,以后,士谔先生每次见到陆澹安劝他将《落花流水》再写下去,可这第七回就是不见踪影!陆士谔未能读完《落花流水》小说,成为心头一桩憾事。
“文革”后期,我曾向他老人家借阅《落花流水》,三天里连读三遍,拍案叫绝!1978年,85岁高龄的澹安公告诉我:每当他看到这册纸张已经发黄发脆的《落花流水》残稿,就会想起老友陆士谔,当年他是答应续写的,只是病好后研究国学、教育工作太忙而无暇续笔。记得当年八旬老人陆澹安先生曾在《落花流水》残稿后页留下一段文字:“余少时尝数为报纸撰短篇小说,顾未尝一为长篇也,1930年夏,游滇归来,金刚钻报施济群忽趣余写一长篇小说,却之不获,乃日三五百言,付之排行刊载钻报,即此落花流水也。读者或缪加称许,老友陆士谔尤深喜之,越半载,成书六回,以卧病中辍,迨病起亦遂置之矣,而士谔每直余辄以续作为言,尝黯然曰:‘我平生有数憾事,时萦念中,今不能卒读《落花流水》又一憾事矣!子夙善我,盍弥此憾乎,余感其诚,亟诺之,然卒以事集未果,忽忽五十年,士谔墓木拱矣,余亦衰病不能复续,今睹残稿,辄呼负之士谔九原有知,其能恕余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