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段仁爱路
2009-03-25风吹会倒
风吹会倒
阳光斑驳的午后,仁爱路口的转角处。揉了揉双眼,我仿佛看见瑞拉。
不能确定是她。只是极为酷似的长相,似曾相识的眉眼,同样精致。那飘过的一袭红衣,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呆呆地看着她从某间小店钻出来,无声无息走出我的视野。差点呼出那个名字,但只张开了嘴巴,没有声音。
瑞拉此时应该身在异国,怎么会无端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人有相似,是我眼花。
我叹一口气。阳光不算强烈,我穿着薄薄的单衣,缩着肩走向那间小店。
是间新开的花店。店面不大,门口铺满缤纷的色彩,红的、蓝的、紫的……一簇簇鲜亮的颜色,夺目,却是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儿。我想是我把自己关了太久,以至于忘记了世界原来不只是黑白。
站了良久,找不到瑞拉的气息。准备离开的时候,店里出来一个女孩,堆了满脸笑意问我:买花?
她长得不算美,笑容却极为真切,就像这天的太阳,温暖得恰到好处。
我的目光在花丛中搜索了一会,并不想买,但又显得突兀。给我一束天堂鸟吧。
女孩转身回店里,不一会,抱着一束长茎的红色花朵出来,递给我,仍是微笑:知道天堂鸟的花语吗?
我摇头。爱了许多年,从来不曾想要得知,不过是爱它清高的外表。花语总是人类赋予的,与花本身无关。
是自由、幸福。
自由?幸福?刹那间,这两个被我遗忘了许久的词汇,忽然挤入我狭小的心房,将我的心刺得微微疼起来。
我睁着迷茫的双眼,对女孩说谢谢。
阳光那么暖;春天,似乎来到了。
不知道此时的瑞拉,总是远离爱情的她,是否碍到了她想要的自由与幸福。
我真的想念她了。
我最初认识的瑞拉,不需要爱情。不需要爱情的女人,通常冷若冰霜。
大学快毕业时,我遇见了瑞拉。那时候她就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了。
其时我在打工,羞于启齿的工作,声色场所里做酒推,一天能挣几百元,甚至更多。
我不是爱钱,只是极需要钱,那种迫切感连自己都感到害怕。我当过家教,站过柜台,可钱总是来得那么慢,那么少。想钱想疯了。在网上看到映日会招聘酒推,要求不高,只需年轻美貌能说会道,且薪酬诱人。
当晚我就换上了红白相间的迷你短裙。
我年轻,有姿色,所以我总能把最贵的酒成功地推销给客人。
我拿许多提成,也遭受许多骚扰。客人的手,永远不会安分守己,它们时常在我的腿上、腰间游走,抚摸够了,便夹着钞票塞进我的胸口,然后不怀好意地笑。
刚开始,或许会愤怒,会流泪,时间长了,便感到麻木。钱都是铜臭,人又何必假装清高。
遇到难缠的客人,向南会出来替我解围。这个长相薄凉的男人,总是不着痕迹地保护我和其他姐妹。
向南偶尔会问:怎么出来混这行?
我缺钱。
挣够了,赶紧离开吧。你是个好女孩。向南说。向南,是我的老板。
我挣许多钱,都寄给林未。
林未是我的男朋友,出国留学了,在我毕业前夕。
林未让我原谅他的自私。
人这一辈子,机遇不多。再等三年,我就回来娶你。
这句话止住了我的眼泪。林未信誓旦旦,我也深信不疑。
瑞拉说,你真是个傻瓜!
哪里傻?
瑞拉只是笑,不语。
她不说,我也明白,女人的担忧与生俱来。
瑞拉没有爱情,她有的是钱,有的是时间,她把一部分钱和一部分时间扔进酒吧里。
认识她那天,也是初春。蹬了5寸高跟鞋,一袭皮草大衣,不合时宜地踏进鱼龙混杂的酒吧,霎时夺去所有光彩。她真美,倾国倾城。
她要喝伏特加,我只给她最便宜的啤酒。
她眉毛一扬,是生气的表情:你以为我付不起账么?
我赔着笑:在这种场所,女人要懂得保护自己。
我把向南常说的话转述给瑞拉,她听了便笑:跟向南学的?
我只好点头。
向南便出来了,给了瑞拉一个拥抱。明明是友好的拥抱,却不知怎么了,我的鼻头有点酸。
一来二去,我和瑞拉熟识了,知道她有钱,开跑车,住洋房。
瑞拉说:难得投缘,不如你搬来与我同住吧。反正都是寂寞的女人。房子太大,一个人住,怕黑。
有个伴也好,只是,我付不起房租。
瑞拉佯装生气·付我房租就是见外了。我当你是知己,你只当我是房东?再说,向南也赞成。
我只当听不见最后一句,傻笑着点了头。
我搬到瑞拉家里去,关向南什么事?
住进去了才知道,有钱人家的房子,即使是洗手间也比穷人家里的客厅大;才知道,瑞拉的钱。并不是瑞拉的。
她之所以不要爱情,不是不想要,是不能要。
她住在仁爱路,别名“二奶街”。住这条街上的,有几个不是金屋里藏的娇。
瑞拉也不例外。包养她的男人,50多岁,人在异国忙生意,钱多得没处花。兴许是真心喜欢瑞拉,给她买房子买车,甚至要给她名分。
瑞拉说到此处会冷笑:我要名分做什么?我出卖青春,图的不就是钱么?
瑞拉的论调,我不敢苟同。即使我也在为钱而贱卖青春,可是,我拥有爱情,一份在我眼里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爱情。
爱情于瑞拉而言是件傻事。
其实我清楚,瑞拉的凛冽,并非毫无缘由,谁没有过乱七八糟的爱情?瑞拉的爱情死于非命,爱了很多年,却敌不过某集团千金勾勾手指头。谁料男人的下场也不好,没多久,车祸中死去了。
瑞拉恨过,恨不动了,便遇到那个有钱的老头。
回忆起往事,瑞拉陷入悲伤,而我总是陪她一起悲伤。
那个男人,叫向北,是向南的哥哥。瑞拉说,向南对她好,不过是在替向北赎罪。
我便担忧地问:你会把向南当成向北吗?
她用怪异的眼神看我,笑出来:我能南北不分吗?放心,我不会跟你抢。
瑞拉说不跟我抢,我信了。
向南喜欢我,我不是不知道。他三番五次地维护我,不仅仅因为他是老板,我是员工。向南人好,我也知道。这个经营着酒吧却滴酒不沾的男人,极会做生意,而且,他有恩于我。
接触过形形色色的男人,总是能顺利脱身,那晚却不能幸免。
下班已是凌晨4点。走在冷清的路上,无端添了许多伤感。林未此时身处白天,或许在埋头苦学。他尚不知道我这样作贱自己,若是了解,还会不会坚守诺言?
影子被昏黄的路灯拉得老长。瑞拉说:有影子相伴便不算孤单,何况不只一个影子。
我全然没有意识到来自另一个影子的威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仅仅几秒,就把我覆盖了。
我挣扎着,呼叫着,可是无济于事。那浓重的酒气,力大如牛的手臂,渐渐夺去了我的意识。纠缠中,后脑勺重重地撞向了墙壁,一阵晕眩一阵剧痛之后,我失去了所有知觉。
林未,救我!
救我的,不是林未,是向南。
醒来时我已躺在病床上。见我睁开眼,向南发疯似的把我拥入怀中。
吓死我了。他喃喃说道,要是晚到一分钟……
头部仍隐隐作痛,想推开向南,双手却酸软无力。向南的怀抱,很温暖,适合依靠。那一刻,我忘了林未,在向南的怀中,我又沉沉睡去。
做了一个梦,梦里出现一张脸,一张长相薄凉神情淡漠的脸。这张脸,在我的心里升腾起来,又沉了下
去。
瑞拉说:向南救了你,难道不应该以身相许?
我喝着向南送来的他熬的汤,听到瑞拉的话,呛着了。
我有林未了。我说。
林未林未,你的心里只有林未,向南哪一点比不上林未了?
我苦笑。我无意将他们作比较,要是爱情也能比个高低,瑞拉又何苦至今仍不敢面对爱情?向南很好,可是林未也没有错。爱情这东西,也讲先来后到。要是先认识了向南,或许我也会对林未不屑一顾。
瑞拉叹了口气:让我看看你的林未吧。很好奇,居然还有人能把向南比下去。难道他有三头六臂么?
让她看了,电脑里存满他的相片,每一张都神采飞扬。
瑞拉的表情僵在脸上,似乎出了神。缓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笑得极不自然:果真帅气,难怪向南要输给他。
向南开始给我送花,从来不送玫瑰百合,只送一束天堂鸟。他说这花像我,清高冷傲。我无法拒绝这个有恩于我的男人,况且他并未有出格的言辞举动。花束都插在卧室的花瓶中,谢了,会有新鲜的补充进来。瑞拉说爱情也是这样,没有永恒的绽放,除非是假的。可若是假的,那还算爱情吗?那时候,瑞拉陷入了忧伤。她终于爱上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着一双和向北极其相似的眼睛。她没日没夜地上网,纠缠着他,像个傻瓜。可是他竟然有份至死不渝的爱情。
瑞拉问我:我应该继续吗?瑞拉这么美,她若执意要,谁逃得掉。如果说最后我们伤害了彼此,那也一定是我的错,我忽略了林未,那么久。因为向南的种种,蓦然占据了我的所有思绪。映日会出了问题。先是有人在酒吧里打架闹事,砸破了整个吧台。向南毫不犹豫报了警,事情却不了了之。不久,是客人报的警,举报酒吧里有人兜售摇头丸。这不是打架摔东西之类的小儿科,如果情况属实,向南就是犯罪。
那些天,我陪着向南寝食不安。我相信向南不会这么做,即使真的有摇头丸,也不关向南的事。我认识的向南,是个正直伟岸的男人。
我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人为的恶意栽赃。只是,我们苦无证据。
向南一夜之间憔悴了,干净的脸上爬出胡子来。我安慰他:不会有事的。
除了这几个字,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再多的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
向南张了张嘴,说:对不起。
我笑出泪来:你这个傻瓜!
这次,换我伸出双臂,把他拥入怀中。
只是我没料到,这一个拥抱,让我失去了林未。
林未提出分手,因为一张相片。相片中,是我和向南拥抱的镜头。我百般解释。他发来更多相片,每一张,都以映日会为背景。我说这是个误会,你听我解释。他冷冷地回应:你找向南解释吧。
我便知道,三年之约,彻底毁灭了。
在歇斯底里地痛哭过后,我冲进了瑞拉的卧室。我和向南拥抱时,分明只有她在场。
瑞拉只是笑,上气不接下气:没错,是我,我爱上了林未。一开始,你就不该让我看到他,就不该给我他的联系方式,你不知道,他们的眼神多么相似。
电脑桌上的相框里,是向北的相片。那双眼睛于我而言,竟然也是同样的熟悉。
我涌出泪来:那向南呢?向南也是你害的吗?
她露出惊诧的神色:这怎么可能?我跟向南无冤无仇……
因为他是向北的弟弟,因为他们也有相似的模样,瑞拉,你确定你对向南就完全没有动过心吗?
我大抵是疯了,咄咄逗人地追问她。
瑞拉抵着桌角,眼中有泪滑落。
爱过,又如何?他的眼里,始终没有我。但是林未不一样,他说他愿意爱我。
还有什么可说的,我给了她一记耳光。
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能把林未还给我吗?
我收拾了行李,离开了仁爱路。
是瑞拉的陷害。我对向南说。
向南不相信:她不是坏女人。
她是。自从向南出现在她视野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处心积虑。
我以为事情会就此打住,我出让林未,她放过向南。是我天真。半个月后,警察在映日会的包房里搜出数量巨大的摇头丸。
我给瑞拉打电话:你能不能放向南一马?
她冷冷地答:不是我。
我咬了咬牙:向南要是出了事,我不会原谅你。绝不!
向南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留给我一张字条,上面只有6个字:对不起,我爱你。
于是我常常梦见他,梦见他的脸,在我的心里一直升腾,再也没有落下去。我想有三个字,我应该早些对他说,可是,我竟错过了时机。
瑞拉受伤的消息很快灌满我的耳朵。小腿骨折了。听说是半夜三点,遭到群殴。再后来,听说她也离开了。那个包她的老男人心急如焚地赶回国,将她带去一个遥远的国度。离开前她给我打电话。我不怪你。不过,我想要告诉你,向南的事,真的与我无关。事情的真相,没过多久便水落石出。真的不是瑞拉,另有其人,是那个趁着酒醉非礼我的男人。向南狠狠地揍了他,他不甘心,便想到了报复。
我的心顿时充满悔恨。
不过数月,沧海桑田,转眼而已,物是人非。
瑞拉再也没有回来,对她的歉疚,一直无处安放,只能铺满整个心房。
林未回来了,找过我,我没有见他,因为我在等向南。向南不知去了哪里,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多天前的报纸上有篇报道,某高速公路发生重大车祸,一死数伤。死者可能为本市某酒吧老板。报上附有照片,清晰得可以看见死者那张扭曲的薄凉的脸。
但是有人告诉我,向南在内蒙古的草原出现过,也有人说在西藏见过他。我情愿相信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至少,他还活着,我便有了等待的勇气。
我常常给自己买花,一束天堂鸟:也常听一首歌,《给我一段仁爱路》。歌里是这么唱的:给我一段仁爱路的时间/给我一枝花的怀念/走到终点之前/谁都不会把一点感动变成谁的诺言/给我一段霓虹灯的火焰/给我辨认你的光线/说不定不会再见/也说不定有一天/我会沿着街头寻找你抽过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