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眼中的李轻松
2009-03-20谢冕等
谢 冕等
谢 冕:她展示的是鲜活的生命,生命中细小的响动和震颤。那里充盈着饱满的情感和奇异的想象,这些想象被优美而神奇的词语所锁定。
韩作荣:用语言与敏感的心灵构筑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有着火的炽烈与水的透澈;其作品是诗性与人性、现实与想象力的合一,精致且时有意外之语。
叶延滨:李轻松关于对女性内心隐秘世界的表达,奇幻、神秘、多变而且富于色彩。
郁 葱:自然、直接、本能。情感的浓度和深度。写到这里,想起了她的一句诗:“现在我面容洁净,眼神安详/对一些不能原谅的事都能宽恕/对一些不能赦免的罪,都不再追究。”这种超然的深刻,没有对生活和诗歌真谛的把握是难以想象的。她的诗是生命最深处的那些文字。
林 雪:还是由于过于沉潜,使得近20年来,和她大概一共见过三次面。理想诗会前夕,我们在博客上互相寻找、留言,然后是三天里近乎补偿的完全见面。轻松气质平静,带着些许的内敛沉郁。这些年来,她的许多诗表达着一个诗人对生活的智性的期待,和对身体中精神境界的追求。她的一些诗篇中,挥洒着因为痛苦的身体救赎而达到思想喜悦的光辉。从而使阅读者内心明亮。我不知道轻松平时读哪些书,受哪些作家影响更大一些。说她的早期的一些诗有着浓郁的超现实主义色彩,应该是准确的。永恒的心理危机,灵魂呼叫的碎片,艺术与生活中的鸿沟,一切的一切,似乎我们都要用时间去跨越,去填平。后来,她的诗更多的表达出一种和解。2008年6月5日,离现在最近的一次,我们,还有其他几位诗友在一家酒店聚餐时,我曾谈了一个女人怎么面对生活与写作的矛盾。我认为这也是永恒的摧毁性的问题:要么好好生活,幸福,写平庸的诗;要么痛苦、孤独,保留着令人惊异的才华和创造力。很少有人能达到一种和谐:生活幸福,才华常新。而达到的,必是超越。她说,她的方式是不要求。她先有一个篮子(我理解为是精神的架构),然后就顺其自然。她说这些话时很平静。我庆幸在我的家乡,多的是平和厚重的女诗人。
蓝 蓝:在她近年的创作中,尤其是这几首和“铁”有关的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到,诗人获得了一种使痛苦获得意义的能力,痛苦没有被客观化,也没有被合理化,而是使其中的意义恢复了应有的价值,生命通过此重新获得尊严。正如米歇尔·亨利指出的:生命与痛苦之间有一个基本的联系,因为生命从本质上说是忍耐,同时也是了解它自己的手段。在总是使它变为其他生命时,这种手段必然使它富有生命力。李轻松的这些诗歌,恰恰印证了他的阐述,这是因为,在诗人的作品中,对痛苦的打击的认识,以及在对痛苦本身的理解和和解之中,包含着一种无可怀疑的力量,这就是对生命的最高体现。
潘洗尘:我想,一个人的一生中确会有许多的记忆是深刻的或致命的,但属于诗行刻下的深刻或致命的记忆则一定是有限的。为了追忆先人的悟觉,我曾满怀着亲切的浪漫主义情愫探访剑桥,泛舟剑河。而我之所以对北岛、舒婷们所构建的世界始终一往情深,恐怕是由于我内心一直无法摆脱的“80年代情结”(杨牧语)。在此,我无意将李轻松及其作品与先人、大师们去共同结构成完整的或片面的历史,而是只谈某个历史时期某些具体的诗人或诗作留给一个更加具体的“我”的记忆。之所以这样说是我实在不想由于自己对轻松写作的过分垂青而招至整个90年代那些也许远比李轻松及其作品更著名的作家诗人们的异议。但是无论如何,整个20世纪90年代的评论界对李轻松及其整体创作的漠视是让人无法原谅的,这也许是历史都承受不起的遗憾,我无法想象与那些得到过太多溢美的平庸或是垃圾般的作品相比,李轻松的创作所受到的漠视是幸还是不幸。好了,还是让我们回到李轻松本身,回到李轻松对自己生命的深爱与深恶,回到李轻松内心深处那些美丽的破碎和破碎的美丽,回到李轻松对自身最丑陋部分的报复和对自由部分的纵容,回到李轻松那由固执的血型、容颜、欲望和一贯的步伐所构建的暗红的悲剧宿命,回到李轻松那种生而死、爱而灰、美而丑的盲目、放任和某种自毁,回到李轻松那些无以自持的致命的诗行……李轻松,你动人的也是致命的诗行会把你带向远方或远方以远,你动人的或是致命的诗行已经把你带向远方或远方以远。
李 犁:其实走向单纯和朴素,回归真实和自然不仅是艺术发展的规律和方向,也是人性的本质和回归。我们总想使自己走得更远,其实终点就是起点。我们努力获得的东西其实就是我们曾经丢弃的东西。我们曾经拥有真实和单纯的童年,也拥有自由和朴素的大自然,但是我们学会了掩饰和包装,也习惯了圆滑和技巧,这样做的最终结果导致我们在远离童年和大自然,也就是在远离人性和心灵。一个没有心灵的人怎么能写出有灵魂的作品?所以我们说向童年回归,向大自然回归,其实就是向人性回归,向真实回归,向自己回归。在李轻松最近的诗歌写作中我们已经看到了这种倾向。不论是她的表达方法还是她要表达的内容都有着回归的迹象。她在寻找真实和意义,这在她写那些大师们的题材作品有所体现。譬如她的《给法布尔》《博尔赫斯》《思泰因小姐》。她在寻找童年和大自然,这在那些她的系列怀旧的诗歌中有所证明。譬如她的《祖母90岁》《80年代的一次裸泳》等。这些作品的共同特征是真实朴素,还有一点就是对美好事物的怀念和感伤,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流动的生活,闻到了烟火味,也感受到了亲切和感动。这也使她的诗歌不再只是生命体验的符号和呓语,而更贴近了生存贴近了意义贴近了心灵。从而李轻松也脱去了裹在她诗歌上面的神秘和胭脂,走向了真实和自然,单纯和朴素。并由一个生命的探秘者成为在更广阔的时空里获得反响的抒情诗人。其实复杂和单纯都是一种手段。诗歌的变化就是形式和技巧的变化。李轻松从35岁以后开始改变至少有两个意义。一是又一次证明我的诗歌年龄说(年龄越大诗歌越简单),另一个就是我说女诗人真正意义的写作从30多岁开始,40多岁成熟并进入最佳状态。那么开始拥抱朴素的李轻松离成熟和最佳状态还有几步之遥。这也构成我们对她现在诗歌中不足的谅解,也让我们对她诗歌写作的未来充满期待。
江 雪:李轻松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草根”诗人,她更多的是一个“追问者”,从她的诗中我甚至能读出她的“弑情”。在她的诗句中,叹号与问号出现的频率是相当高的,从这一点上来说,李轻松在表达诗人内心的真挚情感上,她是不吝啬、不节制的,是豪放的、血性的。如今,确实也有不少诗人提倡诗人应该走向内心,走向节制。事实上,我也发现,从前有不少崇尚节制的诗人,现在退出了诗界,或走向了隐遁,另外有不少诗人出现大面积的失语,被自己规避的诗歌语言方塔逼向死胡同。不难看出,这些年她一直在构建属于她的秘密通道,她的迷宫。我们要想了解裸露心灵的诗人,必须试图打造一把钥匙,去开启他们的诗歌之门。
张立群:一个女性的生命里蕴藏着什么样的激情?它究竟有多么巨大无边?我似乎无法说清。我不知道它是成全了我还是戕害了我。但是我由此而获得了一种继续写作的精神状态:信心、勇气、欲望的贯穿;打破规范的、极度自由的语言的喷发;独立、纯粹与激情的融合;激越、绝决的气息的延续和一些细节上的得心应手。只是我将关注更加广阔的空间以及身边的万物,因为我知道,自身生命的欠缺和个人经验的有限无法使我到达更远的地方。我已经开始做这样的尝试了,我相信我会走得很远。李轻松对自我诗歌性别意识的深刻而清醒的认识使她在强烈表达这一意识的同时,并未被性别意识所局囿。对于生活中“一重女人”以及“虚幻的、形而上的,她在别的地方,在远方以远。她的心中的诗句像一条河流,闪烁不止。这就是她的又一重生活”的说法,李轻松纯真而诚实并从不失高雅的姿态。“我反对一切反人性反自然的写作,也反对一切反人性反自然的生活。我们应该与这个世界包括男性达成和解,这并不意味着妥协,也不是互相对抗,对抗是没有意义的,和解才是归宿。”这种“世纪初”的自我认识,与她的一首具有自我解说的诗歌具有某种同源性——在沉默的时刻打开诗行/有一种柔情是我的泪水挤满了心房//这便是我为什么写诗或者能够写下去(《沉默的时刻打开诗歌》)显然,这种认识具有“非女性主义”的特征,它既是诗人多年创作流变的结果,也是一个诗人与诗歌“外在与内部”矛盾共生的结果。
霍俊明:之所以李轻松的诗歌文本不断呈现和不断强化悖论修辞的特征,一定程度上正呈现了当代人生存的漂泊和无根状态,在巨大的黑暗景象中,在纵横交错的小路上不断走失又不断寻找精神栖居之地的冲动与尴尬,李轻松曾经说过“女人的一生注定要向异乡游走,注定要背井离乡”,而从地理环境和心理环境甚至文化地理学的层面,每个人都存在着一个故乡,一个精神的故乡,一个“写作的故乡”,而李轻松的故乡迎仙堡、萨满祖母无疑承载了她个人的“写作乡愁”的膂力。萨满为李轻松的“写作故乡”建立起一座迷宫,李轻松在超越时间与时空中任意地穿行于现实与虚幻之间并且找到了肉体与灵魂的无限隐秘性和丰富性。
冯 雷:不管是出于对诗歌社会功能的冷静体认,还是源自自身抒情特质的选择,李轻松的诗主动疏离了社会化的表达,退回到私人话语空间里,以一种非常个人化的方式,叙写着自己心中的点点滴滴,所以她的诗实际上是诗人对于自我的一种精神层面的寻绎。然而,就诗歌来看,无论是“铁”与“花朵”的对立,还是“飞鸟”和“鱼”的背离,也许都喻示着这种寻绎本身所包含的矛盾、分裂。这是属于个人的不能承受之痛,也是属于时代的不能承受之荒诞与破碎。
林喜杰:李轻松诗歌所表达的是生命的两面性:虚无与健康。只有精神充实健康才有作为“人”的肉体的健康,只有当生命返回到它的本真状态才有生命的真正意义出现。尼采大声疾呼:“要倾听健康肉体的声音。”本能属于自然的,意识属于社会的,当本能的东西走到意识的面前,意识如接纳它,需要有非凡的勇气与见识。否则,本能在意识面前往往只被看作是非理性的疯狂。激情从何而来?在肉体里有一种比诗人描述的画面更为恐怖、暧昧、难解的景象。也许正是至深的对于肉体的爱使得人不停地折磨这个肉体,为的是让它焕发出人类特有的活力,完全迥异于其他自然物的活力,否则,人类高贵的精神就会失去她的寄居地。她的诗里很多时候“救赎、拯救、赞美”并且是冷静地观看命运的伤口。这种射穿丑恶,照亮人心的人也是引渡所有有生命的人来的灵魂的人。做个“有罪意识”的人并不是坏事,相反,它更能使人们产生神的意识,神界的意识。它使我们更快地走向美善。矛盾是人生的基本内容,尊重主体内在矛盾的真实,她以透彻的领悟力,提醒着由各种小资和撒娇的、小农和市侩的粗鄙与自大所构成的写作。
一个能与幽灵交流的诗人,在任何时代都是一小撮人。我始终相信,世间必有沉默清寂的诗人。他们的吟哦和记录好像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心灵,为寻一种安慰,是生命的温暖炉火。他们吟唱,除此以外没有别的目的,他们的吟唱和抒情几乎是“无为”的。因此留下了一些“有为”之书。“诗人永远是我们的同时代人。”有时候,对文本过于“细读”是对诗人的唐突,也许这两首诗歌并不是她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但是她在歌颂生命的姿态,我能从中看得清楚并且感动。这里,我借用一个现代心理学的一个名词:后象,喻指人对现实生活由关注、反思所形成的一种现实理解或存在感受。我相信她看到了人生之画的后象,成为被永恒引渡的使者。
张墨研:李轻松并不期于将自然与生活隔绝开来、绝对对立,相反诗人将二者反复提及,交互谈论,在诗歌文本的互文性中,绝对的立场被消解了,诗人清楚自己的身份却带着童真般的对自然虔诚的信仰,诗人明晰自己的追求因此在生活的场景中提炼着自然的美学。在福柯看来,疯癫不属于自然秩序,也不属于原始堕落,而是人与自然本性的决裂中产生的一种新秩序,人与自然的隔断,被工业文明所麻痹而异化的现象导致了疯癫,李轻松的诗歌正是从两个方面对这一问题给予了回应,一方面诗人的作品细腻而富于技巧地对自然或生活本身进行再描绘,在不断更新的隐喻中追求陌生化的极限,引发读者对二者的重新认识,另一方面便是若有似无地将两者联系起来,或者准确地说是将自然和生活之间必然却被遮蔽的联系显性化,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这也体现了一位女性诗人的母性关怀。
卢秋红:读李轻松的诗歌,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在语言的碰撞交响中,你很容易迷失其中,这语言更像是一个迷宫,像是萨满世界中的神秘和未可知的部分,像是对仙境的一步步探索和寻宝,终会有意外的收获。有时,一个词语,一个诗句就能让你猛然惊醒,“用一滴雨来浇灌雨/ 用封闭来打开封闭。”有时,是一种慈悲之心让你感动唏嘘,“让风吹在我身上,我替风发出声音”。李轻松的诗充满了美丽、奇特的意象,让人感觉无限美好而又无法描述,也许她的表达就是你最好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