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用英语思维”的再思考
2009-03-20张海燕周晔
张海燕 周 晔
摘要: 英语教学界一直倡导学习英语要用英语思维,但其在现实中屡遭尴尬。本文从语言与思维的关系及思维的机制入手,对其进行考察发现,“用英语思维”缺乏理论依据和现实可操作性。对大众而言,英汉思维的融合互构才是学习英语的现实选择和发展趋势。
关键词: “用英语思维”语言 思维 互构
在学校日常英语教学中,教师经常鼓励学生学会“用英语思维”,甚至将它视作学好英语的有效手段和学习英语的“最高境界”。长久以来,我们似乎缺少对这一观念的理性思考,而将它认为是理所当然;我们也很少去追问:“用英语思维”的理论依据是什么?语言和思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用英语思维”的现实性和可行性到底如何?在学习英语时,有没有更现实和有效的替代思维模式?其实,面对“用英语思维”在实际教学中的尴尬境遇,我们很有必要对这些问题加以再思考。
一、“用英语思维”在现实中遭遇尴尬
目前在我国英语教学中,有一种强调“标准化语言”的倾向,“用英语思维”既是英语教师提倡的一种英语学习通用方法,也是英语教学界要求学习者努力追求的目标,更被英语教师视作是治疗学习者不地道英语的一道“药方”。然而,“用英语思维”在现实中却屡遭尴尬。当英语学习者在苦练英语听力的过程中,他一直告诫自己一定要“用英语思维”,不能被动地“灌耳音”,但许久之后,他发现仍然收效甚微的时候,老师告诉他没有“用英语思维”;当不少英语学习者学习了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面对老外,面红耳赤地只能迸出几个英语单词的时候,他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没有“用英语思维”;当学习者在英语写作时,试图用英语思维,但首先出现在头脑中的是汉语而不是英语。而据罗书全(2006)等人的调查研究,有2/3的大学英语老师承认自己还做不到用英语思维,而英语专业大学三年级的50名学生中也只有12人认为自己偶尔能够用英语思维。
总之,一方面,由于受到二语习得理论中提及的“语言迁移”作用的影响,我们提倡用英语思维,其实质是,将它作为学习英语的方法或用以避免英语使用不地道现象的随意可选的策略甚至是英语学习的最终目标,并且试图让学习者通过忘掉本族语来建立学会目标语和目标语(英语)的思维。我们也一直认为没有“用英语思维”是学生学不好英语的根源,“用英语思维”对英语学习者而言是通向学好英语的康庄大道。另一方面,我们发现,“用英语思维”在现实中遭遇到了尴尬,因为我们似乎不知道如何“用英语思维”,“用英语思维”不见得“管用”。我们提倡鼓励学生学会“用英语思维” 甚至将它设为学习英语的“最高境界”,这是不妥当的提法。英语思维在英语教学界倍受推崇,这一良好愿望是否能实现,还应从实际情况出发。
二、对“用英语思维”的理性考察
英语是一种语言,学习语言自然要涉及到思维,所以,可以从语言与思维的关系以及思维的机制的角度对“用英语思维”进行理性考察,进而揭示“用英语思维”在理论上和实践中是否值得提倡。
(一)语言与思维的关系
语言是一个生成系统,是一个任意性符号,语言符号所表示的意义是约定俗成的,是一种交际与文化传递的工具。语言是在语言社区内实施的,是人类独有的,并有其共同性。思维是人脑的属性,是人脑对客观世界的主动反应。人的思维不是先天就有的,而是社会化过程的产物。思维也是一种心理现象,是内在认识活动的历程,在此历程中,个人运用储存在大脑记忆中的信息,重新予以组合,从纵横交错的复杂关系中获得新的理解与意义。
语言与思维的一直被心理学家、语言学家、哲学家们争论不休。概括地讲,大致有以下三种倾向的理论观点:一是语言和思维是可以分离的,即所谓“语言是思维的外壳”理论。这是早期符茨堡学派的理论,他们认为思维是某种不依赖形象也不依赖语言的精神行为,认为思维在表述之前是现成的了。思维“体现”于语言,如同人体穿衣一样,把现存的思维在现存的语言外壳中“体现”出来。这种“精神行为”很抽象,以至于我们无法近接,更无法获取。二是语言和思维是不可分离的,是同一性的。行为主义者沃森认为:“言语”和“思维”都应归结为“言语的习惯”,言语是“外显的语言习惯”,思维是“内隐的语言习惯”。或者说,言语是“大声的思维”,而思维则是“无声的言语”。三是“语言决定思维”论。沃尔夫(B.L.Wholf)认为,语言是一种相对独立的能力,是决定思维的结构的,他认为不同的语言有全然不同的语法结构,因而不同的语言具有不同的决定思维的方式,也即“语言决定思维”。
根据最新的理论和研究成果,语言和思维的关系归结为以下几点(何俊芳,2005):首先,语言和思维属于不同的范畴。思维是人脑的一种机能,是人的大脑反映客观世界的过程,且有它自身的客观规律。语言被认为是一个由任意性符号组成的系统,语言符号所表达的意义是约定俗成的。语言在充当思维的工具或手段时,物质材料和精神内容是共同参与的。其次,从发生角度来看,认识(思维)先于语言,认识是个体和种系的语言发展的基础。最后,语言和思维的关系极为密切,且相互影响、相互作用。
(二)思维的机制
思维是人脑的机能,作为对客观世界的反映过程,它有自身的客观规律。但如何进行思维,常因认知者不同的条件和态度而异,于是就有了种种不同的思维方法。当一定的思维方法在一定的社会范围内被普遍接受,就具有了稳定性,它可能被进一步结构化、模式化和程式化,从而使思维活动表现出条理性和规律性。各个民族观察世界的方式是不一样的,这是因为任何人从出生就生活在一定的社会、一定的文化和语言的环境中,客观的社会环境必定对人的思维能力和发展有重要的影响。人类不同民族的思维模式有共性,也有个性,他们运用语言来体现和组织生活经验的方式自然也有同有异,不同语言之间的差别主要是对于经验的编码有所不同,而不在于经验本身是否有别。思维是人们反映客观事物的一种抽象概括能力,它是通过语言来进行的,人在思维过程中借助语言进行比较、分析、综合、概括、推理、判断。语言在思维中的作用主要是协调各方面的讯号,引导思维逐步展开。通过语言,人们可以知道思维活动正在进行,“听到”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与自己“对话”。当思维有了结果时,便以语言的形式表现出来。
大多数心理语言学家可能都趋向于这种认识:思维是一种心理现象,它不是天生的,而是人脑对客观世界的反映,是社会的产物;语言则是人类传达、交流和保存思维成果的主要工具。思维是一种抽象的机能,语言是思维的载体(vehicle)。思维先发于语言,思维创造语言,但思维对语言有依赖作用,语言可固定思维的方式并协助、局限思维的进行。由此可以看出,语言和思维是人类在和客观环境的接触和相互作用中产生和发展的。语言和思维有其各自的发展规律,也有其相互影响的规律,但两者都不能离开社会而单独存在。
(三)“用英语思维”的“破产”
“用英语思维”不是一种随意、可选的英语学习方法或策略,也不可能是一种可用以避免英语使用不地道现象的随意、可选的外语使用策略,它在理论上是缺乏根据的,在语言实践中也是行不通的,是无法提倡的。
首先,“用英语思维”的提法缺乏科学性。“用英语思维”这个口号的理论基础“思维离不开语言”这种极端的外壳论观点。而近年来,一些认知学者对思维与语言的关系进行了一些新的研究并提出且证明思维确实可以脱离语言而存在。Jackendoff(1996)提出,思维是一种完全与语言分离的大脑功能,在没有语言的情况下也可以进行,而且另一方面,语言提供了一种载体,它使人能够进行比非语言机体所能做的更复杂的各种思维。Jackendoff(1996)从很多方面证明,语言不是思维,思维也不是语言。一名讲法语的人和一名讲西班牙语的人可以和一名讲英语的人有同样的想法,只不过他们所说的语言不同而已。比如,同一种想法,在英语中的表达是动词放在直接宾语之前:John killed Tom.在日语中则是动词放在直接宾语之后。因此,不同语言之间的翻译,主要的就是如何保留在不同的表达之下的同样的思维。既然不同的语言能够表达同样的思维,那么思维就不可能以任何单一语言的形式封存起来。其实英语学习的本质是了解且掌握我们已经获得的知识在英语中的表达方式。有的语言学家根本就不认为思维是以哪一种具体语言为载体的。如平克就认为,人们并不是以英文或中文来思考的,他们是以思想的语言(language of thought)来思考的(2004:89)。
其次,“用英语思维”没有必要、不切实际。一方面,对大多数人来讲,学习英语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学会用英语表达自己在母语环境下的思维成果,而不在于英语思维,且作为思维载体的语言,无论是母语(汉语)还是外语(英语),不带有深深的母语思维烙印是不可能的。在学习与应用英语的过程中,英语及其所依附的英语思维在与母语及其所依附的母语思维在竞争中必然处于弱势地位,英语思维和母语思维在此过程中相互冲突,并由于思维的共同性而求同存异,相互融合,最终在母语国家产生一种新的带有母语思维烙印的外语国别变体(varieties)也是非常自然的。另一方面,借母语转换来实现目标语表达是第二语言发展的阶段性特征。Clark就认为,学外语想要排除本族语的媒介是不可能的(王宗炎,1985:223)。在英语学习时,处于无自然环境下的大多数的英语学习者一般多是翻译式地掌握英语,不能排除母语的中介作用,这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客观现实。一部分在国外长期生活或以英语为专业的人长期接触英语,有英语环境和强制性的英语交际的需要,使英语概念和所指称事物直接建立联系,不必用中介语是可能的。然而,对于大多数普通的学生及只需用英语进行一般交际的人而言,可能永远没有条件达到用英语思维的境界,也没有必要用英语思维。因为,对他们而言,追求表达正确而不是精确,交际时能互相理解而不至于误解,可能才是他们学习英语的终极目标。
再次,用英语思维是不可能的。众所周知,对于出生、成长且生活在中国的儿童或成人而言,是以母语(汉语)来认识世界,获取知识,构建自己的人格体系和文化体系的。汉语,无疑已经是我们大多数中国人在思维时使用的语言。对于每一个在汉语语言里生长、并继续受着汉语思维方式影响的中国人来说,很难达到完全用英语思维的水平。根据认知心理学,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思维会先对可选语言用于思考所需的代价值的大小进行判断之后,才决定使用哪一种语言作为思维媒体。要用英语进行思维,得满足两个前提条件:一是英语本身具有可选性,以小学生为例,用简单的一些英语命名词和几句简单会话来构筑如此极其复杂的思维是完全不现实的,英语根本不具备可选条件;二是学生的英语能力应达到用其思考不至于付出太大代价(比如词汇选择、句法结构的组织、语义的选择等所付出的时间代价及文化形态转换的代价等)的水平,学生的认知取向决定了他们不可能用比汉语流利度差得多的英语去思考中国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会使他们的思维付出双重的代价。现实中语码转换的现象同样可以证明思维对语言具有选择性。刘宓庆曾明确地指出,思维支配语言是人类语言行为的主要特点(1996:41)。语言的选择是由思维根据其具备的可选条件决定的,学习者并不能够随意去控制这种选择。只有语言发展到了一定的水平,具备了被选择的条件,用其进行思考才是可能的。
三、英汉思维的融合互构是一种趋势
有研究指出,在21世纪,英美英语已不再是惟一“正确”的英语,越来越多不同国家和文化的人们会把英语当作他们自己的语言,会有自己的可被理解和接受的模式、标准和特征,因此,他们用英语交流时会越来越不遵循所谓的英美“标准英语”(胡晓琼,2006:130)。一方面,当英语使用者中有80%为英语非母语者时,母语英语的“原汁原味”还能保留多少?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人在用英语进行交流的同时,也想通过英语保持自己的文化身份和本土特色,而不愿屈从“标准英语”。这种局面不仅在“外圈国家”有,在“扩展圈国家”也存在。Jenkins(2000)还认为,如果绝大部分“外圈和扩展圈”的英语能被理解,并能用于正常交际,就不应被归为“错误英语”;相反,“内圈”的人们倒是应该改变他们的看法和态度而学习国际英语,以便在21世纪进行成功的国际交流(ibid.:20)。这种形势给英语教学的一个启示就是,英语思维不是一种可用以避免外语使用不地道现象的随意可选的外语使用策略,它是无法提倡的。
应用语言学研究中的一个新概念ELF(English as a lingua franca)(胡晓琼,2006:128)也可以提供某种启示。ELF是一种语言变体,它不是使用者的第一语言,是来自不同语言和文化的人们之间进行交流和往来的一种通用语,可称为“英语通用语”或“洋径滨”英语。随着英语的全球化,人们使用英语与“外圈”或“扩展圈”的人打交道,如专业沟通学术交流或商业往来等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也可以说,ELF人数会大大超过ENL( English as a native language)人数。当然,ELF使用者的文化背景各不相同,母语千差万别,说英语时总是或多或少带有“乡音”,但Seidlhofer(2004: 209)认为,这些偏离“标准英语”语音的“非核心语音”虽然会在一定程度上使交流受阻,在二语的社会语言变化中却是完全可以被接受的。且不论对ELF如何判断,这种现象及学界对它的关注反映了一种趋势,即英语通用语正朝着互构的方向发展。随着我国与国际交流日益频繁,英汉思维的发展也将走向融合互构的趋势。
四、结语
学习英语要求用英语思维,不符合语言和思维的现实,也是对本民族文化的背离。只有英语是母语的人才能做到用英语思维,而以两种语言做母语的人很少能做到,即使有,他们在思维和文化上也有不同的倾向。中介语(interlanguage)理论也告诉我们,以英语为第二语言或外语的人,其英语水平只能无限接近母语使用者的水平而无法达到他们的水平,而这里所说的语言水平不仅指语言形式,还指语言背后的思想和在此基础上发展的知识。从实践上看,用英语思维主导英语学习效果并不理想;从理论上看,它对语言与思维的关系理解不透,片面解读心理语言学关于语言和思维的关系,忽视了思维是一种心理和精神活动、不能割离思维者所处客观环境而单独存在这一事实。我们语言工作者应加强这方面的研究,使英语与汉语的思维方式更好地结合,改变把China English称为污染英语之类的导向;在外语教学实践中注重母语思维的作用,立足于国内背景,同时兼顾国外背景,改善我国目前外语教学的现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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