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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节的力量

2009-03-20

考试周刊 2009年4期
关键词:劳伦斯

李 静

摘要: 戴·赫·劳伦斯,20世纪英国最具争议的作家之一,以其独特的风格在英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他虽命运坎坷,但他矢志不渝,勤于写作,留给我们的是一笔不可估量的精神财富。《羽蛇》在他后期作品当中,不算起眼,但它是劳伦斯探索拯救西方文明的新途径,是我们能够更完整更深刻地探讨劳伦斯思想和创作的关键纽带。

关键词: 劳伦斯 羽蛇神 原始文明

《羽蛇》是劳伦斯后期长篇小说之一,其文学成就可能远远不及《儿子与情人》、《虹》、《恋爱中的女人》、《查特莱夫人的情人》等。有不少学者认为,这本小说充斥着冗长的说教,概念化十分严重,艺术性大打折扣,而同一时期劳伦斯的中篇小说反而熠熠生辉。[1]但劳伦斯本人认为,《羽蛇》这本小说是一部相当重要的小说。他曾在致柯蒂斯布朗的信中谈到《羽蛇》时曾经这样说过:“我认为这是我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部小说。”[2]因为这是他思想的新探索,它代表着劳伦斯对西方文明、资产阶级民主制度和基督教价值观的彻底幻灭;它代表着劳伦斯渴望在异域,在基督教文明之外找到拯救西方文明的新希望。

第一次世界大战让劳伦斯看到了英国以及欧洲文明的致命缺陷,加深了他对人类命运的担忧。他开始把这场战争与人类的命运联系起来,与他一直加以批判的工业文明联系起来,在他看来,这场战争是腐败而机械化的工业文明的必然产物,是人类正在被工业文明拖向绝境的最好证明。战争也更坚定了劳伦斯加大对西方工业文明的批判的力度与深度。战后他再也忍受不了在英国的生活,先后展转去了德国、意大利、澳大利亚、墨西哥等地。在墨西哥,劳伦斯开始了《羽蛇》这本小说的创作,他在《新墨西哥》中写道:“在新墨西哥的经历是外部世界所曾给我最大的震撼,它永远改变了我。听起来很奇怪,但正是新墨西哥将我从我们这个文明的时代,这个物质和机器大发展的时代解放出来。”[3]从这段话中我们明显感受到了墨西哥文化,墨西哥文明的神秘及特殊魅力赋予劳伦斯精神上极大的震撼,甚至启发了他关于通过复兴古老宗教以达到拯救整个人类社会的大胆构想。

《羽蛇》是以爱尔兰寡妇为叙事视角,描写了唐·拉蒙、西比阿诺将军等人通过复活阿兹台克印第安人神祇羽蛇神,试图建立一个完全未受机械文明破坏的理想的社会。小说中所描写的羽蛇神克斯卡埃多是墨西哥最古老、最基本的神之一,在中美洲各地都受到供奉。但劳伦斯为什么选择复活阿兹台克文明而不是墨西哥的其他文明?为什么选择羽蛇神克斯卡埃多作为这场原始宗教复兴运动的核心,而不是其他?

《羽蛇》这本小说是以墨西哥为背景而展开的。墨西哥是美洲的文明古国,是印第安人古文化的摇篮,她孕育了驰名世界的玛雅文明、托尔特克文明和阿兹台克文明。而阿兹台克文明是中美洲文明的终结,其历史地位与作用尤为突出,阿兹台克文化是墨西哥最主要的土著文化。传说,太阳神和战神曾启示他们,一只老鹰站在仙人掌上啄食一条蛇的地方就是阿兹台克人永久定居之地。墨西哥在阿兹台克语中是战神指定的地方,而墨西哥国徽上鹰啄食蛇的图案也源于此,阿兹台克文明在墨西哥的文化长河中持续近2个世纪之久。在经济、政治、建筑、医学、文字、天文等领域都取得了与世瞩目的成就。由此可见,劳伦斯是个精益求精的学者,所有细节都处理得非常严谨周密。阿兹台克文明的不可替代性和绝对优越性,无疑是劳伦斯复活原始宗教的首选。再比如说,小说中羽蛇神克斯卡埃多的化身唐·拉蒙出身于西班牙的贵族家庭并在美国受过高等教育。在这里,劳伦斯在刻画这个角色的时候,寓意深刻,决非偶然。1519年,恰逢阿兹台克帝国崇拜的羽蛇神克斯卡埃多52年一次的回归年,同年4月,首批西班牙征服者赫尔南多·科尔斯特和他的一支小分队抵达了墨西哥海岸。当阿兹台克人看到白皮肤、大胡子、穿铁甲的怪物从羽蛇神当年消失的东方出现,他们便将科尔斯特当做传说中的羽蛇神大加礼拜。聪明的科尔斯特利用了阿兹台克人对自己的崇拜,对阿兹台克人发起了最后的进攻,从此伟大的阿兹台克帝国从历史的舞台上消失了。而小说中所描写的羽蛇神克斯卡埃多在墨西哥文化中所扮演的角色是首屈一指的。在阿兹台克创世纪故事中有五个太阳,他是第二个太阳的统治者;在创造第五个太阳和人类的起源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有时是神,有时又是人,他是造物神和众神的父亲,是学问、科学、艺术和手工艺术之神,同样也是农业之神;他是历法的发明者,也是风神和基本方位之神。这些传说的意义在1519年被赫尔南多·科尔斯特深刻领会并加以利用。西班牙历史学家伯纳狄诺·德·萨哈古恩曾这样说过:“在托兰城,有一个在位多年的君王,……他德高望重……在当地人们心中的地位就像亚瑟王在英国人心目中的地位一样。”[4]

阿兹台克帝国是源于西班牙侵略者利用羽蛇神的归来而摧毁它长达2个世纪之久的统治,西班牙入侵后,又对墨西哥开始长达300年殖民统治,随着殖民地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日益激化,独立战争爆发了,但独立后的墨西哥不但没有真正享受到自由、民主,反而遭受了长达六十多年的军阀混战,整个社会经济处于崩溃的境地。墨西哥人民长期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绝望和沮丧侵蚀着每个墨西哥人。小说中反复强调着墨西哥人的绝望与无助,“和以前一样,她又一次感觉到,墨西哥,就像一尊神一样,规定着她生活的内容,令人无法拒绝……它是那么沉重,那么压抑……”[5]“这个国家给她奇怪的绝望感和沮丧感,这种感觉坚强有力,不可摧毁,永远存在。”[6]这一切的不幸是西班牙侵略者带来的,是工业文明、机械文明和资本主义制度的带来的。因此劳伦斯希望让一个在西方受过高等教育的,受过基督教洗礼的西班牙人带领墨西哥人走出这绝望。要让墨西哥复归本属于它的原始风貌与文明,解铃还需系铃人,应让给墨西哥带来不幸的西班牙人带领墨西哥人重新找回希望和新生,给这场本不完美的闹剧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所以劳伦斯在整个小说的结构布局上是煞费苦心,古人云:“泰山不拒细壤,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因而,大礼不辞小让,细节决定成败。劳伦斯注重细节,无论是他的长篇小说还是中篇小说,包括诗歌、戏剧都描摹精细,令人深思。

劳伦斯始终强调现在文明压抑和扭曲了人的心灵,破坏了人与自然的有机联系。他否定人的道德准则,肯定人的自然天性,竭力张扬人的生命本能,倡导生命哲学。他认为人类社会正一步步地被工业文明异化为非人,因此他希冀探索出一条拯救人类的出路。在墨西哥劳伦斯似乎看到了新希望,他接触了一些与欧洲文化相对存在的异域古老文化,如印第安人文化,西非文化等,这些他者文化的陌生性、不确定性和神秘性令他神往。他们的不可解读性蕴藏着无限的生机,能唤醒被工业文明窒息的人的生命力。正如精神分析理论家弗洛伊德得出的结论那样:“正像原始人潜在地存活于没个人体中一样,原始部落可能会从任何随机聚集中再次形成。在人们习惯上受群体形成支配的范围内,我们从中认识到原始部落的续存。”[7]而荣格也曾说过:“每一个文明人,不管他的意识发展程度是如何高,但在其心理的深层他仍然还是一个古代人,人的心理只要追寻至它的起源,它变会暴露出无数古代的特征。”[8]荣格的理论强调潜意识理论建立起原始与现在人之间的关系。他们认为源于本能、直觉的非理性生活存在于其他原始民族当中,而现在人身上被压抑的非理性,可以通过与原始文明的相遇或回到原始文明中去而被激发出来。也说非理性与原始性之间其实是一种同构关系,非理性是原始性的积淀,原始性是非理性在文化上的归宿和表现形式。

劳伦斯在小说当中写道:“白人想拯救墨西哥人理想最终失败了,而且自己也陷了进去;面对印第安人那温暖而暗淡的生命之流,白人垮了下来,随着他们的上帝和他们的精力一起垮了下来。他们想引导印第安人走上他们的生活轨道,但结果是他们自己坠入了他们想要填堵的黑洞。想拯救另外一个灵魂,自己的灵魂却失掉了。”[9]劳伦斯摒弃了西方文明的一切价值观,预示着原始文明将会成为堕落腐败的西方现在文明的校正剂,正逐步带领着人们步入理想的生活状态。在整本小说当中,劳伦斯不断地渲染原始文明、异域文化的无限魅力、“这属于蛮荒世界的太古的神秘!她能感觉到它的幽暗、狂暴气氛的壮丽……一旦你进入他的神秘世界,你会发现一切事物都发生了变化,他在你的眼中成为活生生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化身……这是古老的神秘,它来自于古老的潘神...整个国家都被一种新的事物刺激着,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新的能量。”[10]

对于在绝望中挣扎的墨西哥人来说,任何关于彻底的结束,将会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许诺都是具有蛊惑性的。在每一个墨西哥人的血液里面,都隐藏着一股原始的力量。用荣格的话说每一个文明人其心理的深层仍然还是一个古代人,书中所描写的复活羽蛇的宗教运动正迎合了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古老、荒蛮。即遁入了直觉、本能、自由发泄、健康的本性。这是劳伦斯所崇尚和追求的。在他的眼中,原始人类拥有和现代人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他们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崇尚神巫,性爱赤裸坦率。这一切正好作为了西方文明的对立面出现,因此得到了劳伦斯的青睐。劳伦斯在《小说与情感》中指出:“像精神医生那样对待感情是没有用的。精神分析专家最害怕的是人内心深处那个最原始的地方,那儿有上帝。”他呼吁:“倾听我们血管中黑径上高贵的野兽发出的声音,这声音来自心中的上帝,内心倾听,向内心,不是听字词,也不是获取灵感,而是倾听内心深处野兽的吼叫,听那感情在血液的森林中徘徊;这血,淌自黑红黑红的心脏中上帝的脚下。”[11]

种种迹象表明,劳伦斯已从过去试图激发人的躯体、血性、尤其是性本能来拯救人类文明到开始转向从原始文明中寻找新的突破口。《羽蛇》便是他寻找突破口这个过程当中最重要的一部小说。不仅如此,《羽蛇》在艺术上的特点也是不容小视的。首先,在表达形式上,散文和韵文相结合,在叙述当中穿插了长短歌谣、宗教颂歌二十余首,有力地渲染了羽蛇神运动的必然性和不可替代性。其次,书中的场面描写和景色描写都相当出色,为我们勾画了一幅幅墨西哥淳朴的自然的优美画卷,也让我们身临其境地感受了印第安人,以及他们宗教中的神秘、阴森和恐怖。

在20世纪英国文学中,劳伦斯的小说惊世骇俗,具有震撼心灵的力量。让劳伦斯长久地吸引全世界读者的,不是他作品中出现的众多的性爱描写,而是他作品中那柔丝般细腻的描写和他精致的结构布局以及他笔下对世界、对人生、对生与死以及两性关系的彻底探索。虽然《羽蛇》在评论界没有引起重视,甚至有人认为“《羽蛇》是他(劳伦斯)最大的失败”。[12]但是如果说劳伦斯的11篇长篇小说是一个整体的话,那么作为转折期他所创造的《羽蛇》就是一把钥匙,它开启了更深入理解劳伦斯的生命哲学的大门,让我们能更好地掌握劳伦斯思想以及他整个小说艺术发展的全过程。

参考文献:

[1]刘洪涛.荒原与拯救[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2]劳伦斯著.刘宪之等译.柯蒂斯·布朗:劳伦斯书信选.[M].北京:北方文艺出版社,1988.

[3]劳伦斯著.于红远译.新墨西哥:性与美-劳伦斯散文选.[M].北京:知识出版社,1989.

[4]D.M.琼斯,B.L.莫里努著.余世燕译.美洲神话.[M].太原:希望出版社,2006.

[5][6][9][10]劳伦斯著.朱敬仁译.羽蛇.[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1.

[7]弗洛伊德著.车文博译.群体心理学和自我的分析:弗洛伊德.[M].长春:长春出版社,2004.

[8]荣格著.苏克译.寻找灵魂的现代人.[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7.

[11]劳伦斯著.陈庆勋译.劳伦斯读书随笔.[M].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1999.

[12]布伦达·马多克斯著.邹海仑译.劳伦斯:有妇之夫.[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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