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上海滩

谢　锐

第10届农心杯三国围棋擂台赛第三阶段比赛于2月19日在上海汇智大厦韩国文化院结束，第一次出战农心杯的韩国队副将李世石九段连胜中国队副将常昊九段和主将古力九段，以两连胜结束比赛。韩国队第8次获得这项比赛冠军，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在李昌镐九段未出场的情况下获得冠军。

及时的“救命稻草”

2月17日，本届农心杯最后阶段比赛首局比赛由常昊九段登擂，挑战日本队主将高尾绅路九段。还在08年11月北京举行的第一阶段比赛中，中国队成为惟一的赢家，先锋柁嘉熹三段连胜许映皓六段、山下敬吾九段、尹峻相七段、河野临九段，取得四连胜，中国队形势因此最为有利。第二阶段釜山站比赛，韩国队强劲反击，韩国第三位出场的姜东润九段连胜柁嘉熹三段、山田规三生九段、朴文尧五段、羽根直树九段、邱峻八段，取得五连胜，追平农心杯最多连胜记录。日本队主将高尾绅路九段在斧山站最后一场比赛中出场，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将姜东润打下擂台。取得分量极重的一胜。避免了日本队一盘不胜即全部出局的难堪一幕。

猜先结果，常昊执黑先行，两人在右下角弈出难解之形。研究室的国家围棋队总教练俞斌九段表示，“高尾绅路的着法在过去是要受批评的，但他敢这么下，说明日本高手也在研究，也有新的研究成果。”实战常昊简明弃子，在外围拔花，获得宝贵的先手，但华以刚院长认为，白棋实地大，棋形坚实，没有不满之理。

两人在右下角定型后，常昊在左右两边展开阵势，高尾绅路打入右边盘。两人各得其所，分别在外围和边上展开，但白棋形薄，俞斌极力推荐黑棋在中腹反镇、以攻为守。局后常昊也对自己在实战中未能弈出这手棋而懊悔。

图一(变化图)，行至如图，黑棋在A位立下，被白棋长起后，立即陷入激战中。

观战的俞斌九段提出一个颇具大局观的着法，那就是黑1反镇。因为在B位、C位、D位等处都有手段，白棋四子呈现薄形，如此白棋将很难应对。黑棋最低限度能封住白棋的出路，在右上方形成完整大空。

实战黑棋与白棋在右上角进行近身战。白棋得以先手从中腹向黑棋右边缓缓施压。黑棋成空潜力被破坏殆尽。

局后常昊对黑1非常赞赏，表示实战中他也看到了这手棋，但在当时情况下未加细算。错过这着“大局的一手”。

高尾绅路抢先在右上角动手，一手“夹”不像是日本棋手的风格。高尾确实有过人之处。俞斌此时还是坚持常昊应该抢先在中腹动手，但常昊仍然在右上角应对，之后他又在右边盘连花数手棋吃住白棋两子，却置右上大块黑棋于受攻的险境中。尤其是一手愚形团不仅让俞斌，而且让在中国棋院观战的古力九段和王磊八段大呼“看不懂”，他们甚至怀疑那手棋(黑85)是不是摆错了位置?

高尾绅路大有愈战愈勇之势。趁着右上黑棋大块未活之际，他又在棋盘上边拉出两颗白子。如此一来，棋盘上边的黑棋大块也没活净。黑棋形势被动已毋容置疑，俞斌给大家打气，“现在局面肯定是白棋好，高尾绅路到现在为止都下得很不错，不过，日本棋手通常会在中盘软弱，常昊还大有机会。”

果然被俞斌言中了。接下来的作战中，高尾绅路一着棋(白100)随手，被常昊机敏地在外围反断了一手，从而留下种种余味。这手棋堪称是黑棋此际的“救命稻草”，如果没有这手断，外围白棋非常厚实，将毫无顾忌地在中腹与黑棋大块展开对攻战。现在有了这个断点后，白棋有后顾之忧。给了黑棋逆转的机会。

因为存有断点隐患，当常昊要求在边线一路连回右上大块时。高尾绅路无力阻挡，黑棋趁势渡回，两块黑棋连成一片，转眼便成威慑力十足的厚势。白棋中腹大块则成单方逃孤受攻的局面。俞斌九段说，“刚刚还是黑棋咋办，现在是白棋咋办。”白孤棋被迫向中腹出逃，常吴向白孤棋缓缓施压的同时，顺势走厚自身，左边盘大空隐隐合围，优势在握。

不过，俞斌九段表示，常昊在展开攻势的过程中如果弈得更积极些的话，将是盘面领先20目的优势，实战常昊持重，着法一如龟行，厚则厚矣，但战线却也因此而拉长。当白棋跳入左边黑棋空时，俞斌甚至有些急了：“常昊下得不太简明。”

图二(变化图)，行至如图局面，执黑的常昊已经取得优势，白棋尚需为中腹孤棋出路而疲于奔命。这时俞斌九段摆出了黑1跳这手好棋，有此一手，白棋大块将深陷困境。出头促狭，即使辛苦活出，外围也将被黑棋围得水泄不通。

如此进行的话，黑棋左边盘将顺势成空，胜势即可确定。

实战常昊重厚，黑1改在A位长。白B位轻盈地跳出，黑棋再在1位长，白C位靠做眼，战线无形中被拉长了。

劣势下的高尾绅路奋力一搏。在左边盘觅得一个打劫的时机，看似局面已经混沌。常昊不能轻易退让，但常昊还是心平气和地退缩了。正当大家担忧之际，常昊突然亮出了黑173手的杀着!此手一出，局面顿时明朗。白棋为了大块安全，不得已让常吴先手提掉两颗白子，黑棋全线贯通，厚壮之极。俞斌九段开玩笑说。“现在就是王谊五段上去下也能拿下来了。”

“再过5分钟，就能出结果了。”俞斌乐哈哈地说道。

后边的官子战中，高尾绅路像是被常昊的妙手给打蒙了。竟置后手15目的官子不顾，弈出抢收后手8目官子的昏着，结果高尾越损越多，行至小官子阶段，俞斌笑道：“常昊赢飞了!”至207手，高尾绅路投子认输，日本棋手全部出局。对常昊有优势，之前对常昊1O连胜。在与李世石交手时，常昊似乎没有特别有效的招法。

金寅承认，李昌镐现在已不像当年那样强大，不再是农心杯韩国队铁门，所以他在本届农心杯开幕式上就要求韩国队其他棋手尽力发挥出水平，不要指望李昌镐替他们“把门”，但在常昊战胜高尾绅路后，他还是觉得李世石比李昌镐更有办法对付常昊。此外。让李世石当副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李世石自己主动要求上场。

于是，本届农心杯出现了韩国二李同时要求上场挑战常昊的一幕。

还在上届农心杯赛时，李昌镐就曾要求提前上场。最后终于在最后阶段比赛中得以副将身份出战，朴永训九段首次担任韩国队主将。本届农心杯，李昌镐再次要求提前上场，他的理由是李世石现在已经是事实上的围棋第一人，在韩国连续16个月的等级分排名中。李世石一直高居榜首，但在金寅团长的裁决下，李昌镐提前上场的愿望没能实现。

李世石猜得黑棋先行，以“新小林流”开局，然后在左边盘缓缓地摆了一个拆二，当白棋逼住时，黑棋还老老实实地跳起。此着法让俞斌九段和华学明七段都觉得有些意外，俞斌说，“可能是李世石第一次参加农心杯赛的缘故，他很慎重，这样的着法很像是李昌镐下出来的，不像是李世石的。”

常昊在右边分投后，李世石从右下角方面逼住，常昊的一手尖招致俞斌的批评，俞斌认为这手棋步伐太慢，应该快速跳向中腹。实战动作过缓，被李世石镇头后，白棋有些苦。俞斌说，“从我的角度来说，我绝对不同意常昊这手棋的选择，但常昊既然这么选择了，那他肯定有他的想法，

相信他也知道，在右下角有黑子等着的情况下，向右下方向尖一手应该不是好棋。”

李世石开始对常昊的大块白棋发起攻势，过程中常昊的白34手又让俞斌摇头，这手棋不但不利于白棋做眼，而且还让黑棋舒服地退补了一手。俞斌强烈主张常昊应该单挡在实战的36位。这样进行要比实战有利得多。

白棋大块开始苦战，俞斌坦承“心情有些悲观”，随后常昊奋力将外围黑棋分断进行作战，局面非常复杂，俞斌表示，“刚才我的心情比较悲观，现在可以说好多了。但两人在这里会战成什么样的结果，我也看不清。”

图三(变化图)，实战李世石黑1挡，白2点后，白4二路立下是妙手!极可能一招制胜。因为白A位一路立是绝先手，而后B位和C位必得其一，黑棋两大块棋难以两全。如果实战常昊弈出白4立，比赛极可能很快结束。

但实战常昊在白2点、黑3挡后，白4缩回到D位做活，浅尝辄止，黑棋赶紧在4位扳。消除了白棋4位立下的必杀手段，李世石逃过一劫。

常吴错失必杀招后，俞斌有些不解地说：“怎么我的感觉是，李世石非要杀白棋，常昊一心做活白棋，根本没想到反击。”

令俞斌九段等观战高手难以释然的是，常吴缩手之前，在右下黑角中“透点”了一手，这应该是他看到了绝杀的“立”手段，不然他不会有此“点”的过门，既然这样，他何以突然放弃了这着必杀技呢?局后他自解：“那瞬间就像断电似的产生了错觉，以为杀不了，就选择了自己做活。”

俞斌猜测。常昊之所以没有选择立下杀黑角的手段，是因为他一直在治孤，寻找台阶下，但李世石坚决不同意，非要强杀，期间为了杀棋已经“失血”不少。常昊现在能安然做活，心情肯定不错。现在判断形势，感觉白棋还是不错。

常昊错过了一招制胜之机，并在左下角极尽忍让之能事，让俞斌九段不禁想起“二枚腰”林海峰九段。俞斌判断，现在的局面是，只要黑棋在左上方不能围出比白棋左上角更大的实空，那么胜负还很漫长。

实战常吴打入左上黑阵中，只此一手。“我个人感觉。胜负还是刚刚开始。”俞斌九段说道。

李世吞也已判断清楚，不强杀深入的白棋大块的话，形势不容砾观，所以他着手强杀。不容闪失之际，常昊却再次弈出漏着，俞斌九段一看不禁大惊失色，惊叫之中，直接将其称之为“聂老似的昏着”。

图四(实战图)，常昊白2飞是勺子，白6又是昏招。黑7、黑9获得大利，白8、白10后手单官连回，俞斌计算，白棋在这里亏损了8到9目。这一下就几乎将棋下完了。

图五(变化图)，俞斌说，白2应该先冲，等黑3应后，再白4点，这样白棋可以在不遭受损失的情况下，要么就地做活，要么连回。这个图和实战图相比，有8到9目的出入。这是足以决定胜负的差距。

随后常昊选择了玉碎，数十手着法已不能用正常应接来衡量，无功而返后，常吴中盘认输。连续11次败给李世石，常昊的心情可想而知。当天他彻夜未眠，19日早上少有地未起床吃早餐，这种情形在生活极有规律的常昊身上实属罕见。他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自05年1月8日第2届丰田杯决赛第三局以来，李世石俨然成了常昊的梦魇，每每让常昊弈出匪夷所思的昏着、漏着，怎样的大优形势也要惨遭逆转。

最典型的莫过于05年丰田杯决战第三局、2005年10月8日、2006年8月5日、2008年5月15日围甲联赛三次对局。丰田杯决赛第三局，常吴在大优形势下，步步退让，招法散乱，终致大败，那盘棋的落败让常昊跌至人生最低谷。2005年10月8日围甲主将之战，常昊半目赢定的局面，临近终局时出现错觉，没事找事，贸然开劫，以为劫材无数，实则大谬，李世石原本一颗怪异的棋子正好发挥出紧气之妙用。半目逆转；06年8月5日围甲对局，又是常昊必胜局面，但就在李世石死马当活马医的局面下，常昊不可理喻地给了李世石角上开劫之机，正是靠这手劫，李世石咸鱼翻身，逼迫常昊中盘认输。其实，常昊实战退让一手，一点都不吃亏，实战即使逼迫李世石让步，和他早早退让是一样的结果。

2008年5月15日围甲联赛，常昊已是大胜局面，但读秒声中，常昊忘记了一个“过门”，一手一路渡给了李世石凌空一挖的逆转机会，此前常昊只要先手防备一手，即铁板钉钉，怎样也不可能被翻盘。

同为高手，一方对另一方11连败确实有些说不过去，究其原因，在面对李世石时，缠绕常昊的“心魔”始终挥之不去，其表现形式是愤怒也好、畏惧也好。就是没有一颗平常心。也许只要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即可驱除心魔，只是，这场大胜冥冥中何时来临?

古力感觉太“孤”了

常昊不敌李世石后，使得古力不得不面对以一打二的艰难局面，更何况他的对手是韩国最强的李世石九段和李昌镐九段，但古力依然信心十足。2月18日，他从北京飞抵上海，直接从机场赶赴赛场，随身带着一个大旅行箱，因他在农心杯赛后将直接赴韩国参加第13届LG杯决赛，因而行李稍多。古力的妈妈张中逊和重庆棋院院长杨一这天也从重庆飞来上海。

开赛前15分钟，李世石即出现在比赛所在地上海汇智大厦内韩国文化院，他在记者与一位德国业余4段棋迷梅凯的对局前停留了一会儿，笑着看了会儿即离开。一边的《新民晚报》记者张建东笑道，“他不敢再看了。再看的话今天下午他不会下棋了。”赛前5分钟，古力在妈妈和中国棋院外事部部长王谊的陪同下。有说有笑地来到了研究室。他也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记者的对局，我们担心这臭棋会“熏坏”他，他笑着说：“李世石能看，我看看也没关系吧?”

古力猜得黑棋先行，两人落子飞快，古力在右边盘铺开阵型。李世石打入后，眼看就要进入一场激战中，但想必李世石也有所忌惮，他并未选择激烈着法，全然不见前一天对常昊那盘棋自始至终满盘叫杀的凶悍，甚至当古力的一手(黑33)欲获取便宜时，李世石也老老实实地退让了一手。看来李世石对不同的对手还真施以不同的着法。

李世石的白棋大块陷入黑棋包围之中。怎么出逃?治孤和攻击一样出色的李世石开始施展他的腾挪手段，两人均气合地以最强着应对。李世石想扳头，分断黑棋。古力不假思索予以分断，逼迫李世石拿出绝招就地做活。

激烈着法竞相呈现于棋盘，观战的俞斌九段、常昊九段慨叹：“现在的棋就是比谁胆大，谁也不见得看得清，但首先要胆大。”战况过于复杂，负责现场大盘讲解的华以刚院长说，“这只能看结果了，没法评判过程。”

绞杀中，古力一着“扑吃”招致观战高手们的批评，认为这有损半手棋之嫌，理应直接打吃，结果和实战相差无几，但黑棋却因此节约了一手棋。

图六(变化图)，这是常昊九段和华以刚院长极力推荐的变化。黑1直接打吃，白2暗藏连回白棋数子的手段，黑3消除白棋连回手段，白4断开黑棋，双方形成转换。但黑5抢到宝贵的先手，掏掉白棋左下角后。黑11再强烈地分断白棋，这将是黑棋非常能战的局面。

实战古力吃掉数颗白子棋筋，边上和左上、中腹黑棋连成一片，棋势厚壮。作为补偿，右边盘黑棋大块遭到白棋挖断，大块尾巴被白棋割下。转换结果看似相当，实则古力得利。中腹黑棋厚似一块铁，拥有了最大限度的话语权，中腹零散的白子势必惨遭欺凌。从实战进程来看，也应该是李世石吃紧，只见他不断放出胜负手、猛烈地打入棋盘上边的黑势中。在中腹数子散乱不成形的危境下，李世石又在棋盘上边黑势中制造孤棋，给人的感觉就是“疯了”。当看到黑棋在中腹愈发厚壮，而李世石的白棋大块只能近乎单官连回时，俞斌九段高兴地说：“李世石现在是不是可以投了?”

这样就“投了”岂是李世石所为!就在李世石死拼之时。古力顺境下的随手毛病复发，他为了求“干净”，在中腹凌空拔了一颗白子，中心开花厚则厚矣，却对棋盘上边白棋大块几乎毫无影响，李世石趁机出头后，然后利用黑棋右上角余味大做文章。点入其中。

图七(变化图)，行至如图局面，此时古力只需在l位飞封，逼迫白棋大块于A位二路渡回，黑棋获得先手，以下只需对中腹白棋散子发起攻势，即可简明占优。白棋中腹那堆碎子如何处理将是大难题。

实战黑棋为求味道干净，黑1改在B位打拔一子，极其舒畅不假，但白棋于C位尖出后，埋下了反攻倒算的伏笔，最终成功逆转。

黑棋即使不在1位飞，在D位挡住也比实战好得多，因为实战黑B提，对边上白棋大块几乎没有影响。古力错过了一举简明局面的机会。

李世石在右上角的“搅和”手段令古力有些发毛。因事关整个大角死活，古力只得屈服。李世石先手获得大利。而后李世石愈战愈勇。在左上角出动数子，要对整块黑棋反攻倒算，黑棋处境意外艰难。此战也决定了本局胜败，尽管李世石在攻击中意外收兵，让古力吃掉四子而成活，但白棋趁机围住左边空，已经成功逆转了局面。

后半盘李世石在左上角和其他处都有疑问手，古力的拼命追赶缩小了不少差距，但终究前边落后太多，最终还是以3目半之差落败。这盘棋古力虽然输了，但俞斌九段的看法是，大多数时间内是古力在掌控着局面，古力形势占优。如果古力不是感觉那么“孤”(国家队棋手用语，优势的意思)从而出现随手的话，最终获胜的极可能是古力。当然，胜负是没法假设的，结果永远只有一个。

2月19日晚，常昊和古力在喝闷酒之时，古力端起一杯啤酒一饮而尽：“LG杯你们看我的!我绝不会让农心杯这样一幕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