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衣里的爱情流年
2009-03-16焦阳
焦 阳
1
锦绣自以为把盛年忘得灰飞烟灭时,他却突然出现,让惊慌如麋鹿的她无从闪躲。
那天的聚会是沈默拉着锦绣去的。沈默对她好,好到明知她心有所属还依然默默守着她。她也只能对他好,可感情不是一个好字就能安放的,她只有加倍对他好。
聚会上,锦绣任由沈默把手环绕在自己腰间,贴着自己的耳垂低语。她懂,他不过是想秀一把恩爱,让这群哥们嫉妒。
一杯香草奶昔递过来,一个醇厚男声响起,叶锦绣,记得你以前喜欢喝这种饮料。锦绣的心怦怦跳得乱七八糟,是一别七年的盛年,她以为永远不可能再相见的盛年!
像被施了魔咒般,锦绣放下沈默替她点的纯果汁,接过那杯香草奶昔,半天才喊出,怎么是你?
沈默已经圈住盛年肩膀说,我新结交的哥们,跟我一样都是广告界精英,亦敌亦友,你可要小心了。一语双关,锦绣假装没听懂。
七年前。
高二的锦绣已经出挑得赛过明星画报上的女星,校门外经常有小混混冲她吹口哨,恬着脸来搭讪。他们被黑口黑面的锦绣惹恼了,便时常截住她嘘声恐吓,有回干脆朝穿着雪纺衫的她泼了一盆凉水,她纤细的腰身便湿嗒嗒地呼之欲出。一片哄笑声中,有人把一件蓝白针织棉的条纹衫套在了她身上。是盛年。自此,校队篮球前锋盛年做了她的保护伞,这一做就是两年。
可是,就在高考前一天,盛年突然失踪了,只留下一张纸条:好好考试,你不是一个人在考场。锦绣把这解读成一种陪伴和等待。拿到录取通知书,她依旧找不到这个像水蒸气一样消失的盛年,一别七年。
2
上次聚会后,锦绣度过了最难捱的几天,上班、下班、吃饭、看电视,手机随身携带。
盛年的电话在第四天傍晚打了过来,说,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锦绣的心隐隐作痛,急急辩解,我怎么可能忘了你?你爱看侦探小说,是校队篮球前锋,一口气能吃光一大盘酱烧排骨……
一口气说出这么多,锦绣才听到盛年说,咱们老地方见,不见不散。
高中北门外的街心花园。锦绣赶到时,盛年已经等着了。他看她的眼光有些异样,锦绣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脸顿时红了。鬼使神差的,她今天束了马尾,穿的是红色纯棉短袖,浅蓝仔裤,跟当年为球场上的他当拉拉队时的装束一样。锦绣揉搓着衣角,盛年指向不远处一辆双人自行车,我租的,还想不想坐在我车座后面?
骑上那辆海蓝色双人自行车,清风穿过发梢、腋下、轮间,他的背依旧敦厚安然,锦绣的心一下子像涨满的帆。
突然,横冲过来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宝宝,一心一意追逐前方的彩色皮球。盛年车把一歪,躲过小宝宝,却连人带车摔在了草地上,他的双臂紧紧把锦绣揽在怀里,两人的唇碰到了一起。
当年,两人的初吻,也是这个地方,也是这样的云淡风轻,也是这样的怦然心动。锦绣低语,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这么多年你到底怎么过来的?盛年像个找到宝藏流连忘返的顽童,只用吻作答。而锦绣恍然若梦,这一幕在梦里出现过何止千百遍。
盛年只说了一句话,锦绣,等我,等我有能力娶你那一天。
锦绣把这话吸进肺里,刻在心上。
3
偷欢容易尽欢难,这滋味如同暖阳和寒流交替而至的早春时节,乍暖还寒,最难将息。
依着锦绣心思,她想开门见山跟沈默说两句话:对不起,我心里一直装着的人是盛年。我们分手吧。
可是,这话成了如鲠在喉,吐不得,咽不下。
先是盛年在每次激情退潮后一遍遍央求,锦绣,只有你能帮我了,再给我点时间,等我处理完这件棘手的公务,就光明正大地娶你回家。再是沈默也不给她这个机会摊牌,在她犹豫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他会突然让她陷入感动之中。她的话就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声叹息。她从心底鄙视自己,你这个自以为勇敢的小女人,什么时候开始软弱到舍不得这个男人对你的百般好?
锦绣开始迷恋购物,转来转去,多半是买给盛年的。
盛年在公寓里一件又一件往身上试穿,口口声声说好。可锦绣凄惶地发现,盛年早已不是她记忆里的盛年了,曾经挺拔得像株白杨的他,现在微微有了小肚腩,那衣服便有了点前凸后翘的滑稽态势。锦绣蓦然一惊,这些衣服的款式、颜色、尺寸都很适合沈默,沈默穿衣混乱,她便代劳置装这差事,沈默的尺寸早已烂熟于心了。原来,在不动声色中发挥巨大力量的,是时光。
4
沈默出差,锦绣在储物间最底层翻找出了当年盛年为她遮羞套在她身上的蓝白条纹衫。她雀跃地像个挖到宝的孩子,兴冲冲要给盛年打电话。门铃响了,盛年站在门外,心有灵犀。
锦绣一边熨烫条纹衫一边狡黠地说,我是故意没把这件衣服还给你的,你知道吗?盛年用下巴摩挲她前额,为什么呢?锦绣弯了雪白颈子,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全心全意为我着想做事的男人,我要提醒自己懂得珍惜。
盛年的吻倾泻下去。锦绣躲开来,刚才翻箱倒柜折腾出一身的汗,我冲个凉,你先试试这衣服还能穿不。
淋浴房里的锦绣故意敞着门,让沐浴乳的香味飘散满屋,盛年居然老老实实没跟过来。
欢爱如潮水,退潮时,盛年允诺,等沈默回来,他就和沈默摊牌。
当天晚上,锦绣接到沈默的长途电话,他公事顺利,三天后就可到家。锦绣眼睛瞪着天花板,一个是她深爱的男人,一个是深爱着她的男人,她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让这两个男人彼此伤害。她决定,沈默提前回来的事不告诉盛年,她跟沈默好好谈谈。
这三天锦绣都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捱到沈默进门,却看到一张风刀霜剑严相逼的面孔,一向乐天的沈默从没如此沮丧过。她先问他怎么了,分手的事缓缓再提。
沈默颓废地说,我这三个月来疲于奔命算是白辛苦了,刚接到消息,我一直负责的项目突然遭到对方终止了,他们转而跟百代公司接洽,百代公司的代表正是盛年!锦绣浑身一凛,她回想起那天自己从浴室走出来,盛年慌张地打开书房的门,手里拿着一本小说。
锦绣仔细检查了电脑,确定沈默的业务资料、谈判标底被复制过。
瘫软在椅子上的她心乱如麻,她是他飞黄腾达的一个筹码?抑或旧情本身就是一出戏?
5
一周后,盛年收到一份快递。拆开,是那件蓝白条纹衫,还有一个U盘。
U盘里的锦绣对盛年说,盛年,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认真爱你这么多年。虽然不知道这七年来你经历过什么,但我深信你不会拿爱当事业的跳板,直到沈默告诉我他负责的项目没有了,直到我查出你动过书房那台电脑。这一刻,我忽然发现,旧情如同这件旧衣,都是禁不起重拾的。这件旧衣褪了色,泛了黄,款式陈旧,尺寸缩水,即便勉强套在身上,也是差强人意,相互为难。当初遇上时,我们彼此真心相待过,也留下过美好回忆,这就足够了,如果因此违背初衷,错过手中的幸福,那就是不堪了。我们就此别过,永不说再见。
奔跑在路上的盛年脑海里闪现的是,当年高考前一天,那帮小混混蓄意堵上他,狠狠揍了他一顿。到省城住院的他怕影响锦绣考场发挥,咬着牙写下勉励她的字条。出院后父母把他送到南方舅舅家休养,在那里复读。他们就此错了一步,错过了一生。他想对锦绣说,他错了,他以为成功可以不问过程的,他宁愿把夺来的一切还给沈默,他只要她就好。
锦绣家门前,一对烫金喜字熠熠夺目,空气中还弥漫着鞭炮的味道,盛年只觉得耳边轰鸣一片,嘴角里咸咸的,是泪。
盛年徒劳地把那件条纹衫往身上套,发现它瘦小并且尴尬。他懊恼:如果早一点明白,他或许可以和锦绣重新开始,一起拥有一个没有阴影的未来。
旧欢旧衣,这两样都只适合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