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文学是感悟还是批评
2009-03-15栗军
栗 军
面对瞬息万变、日新月异和丰富多彩,令人眼花缭乱的社会,有些人也许为自己能跟上这个社会,有着“中产阶级”(罗兰·巴特的常用语,它当然有它特定的涵义,笔者权且等同于我们的社会之中的某一阶层)的自我满足而沾沾自喜;有些人也许也会感到不能适应、不能理解而迷惑。在文学批评领域也是如此,大量的文学作品和文学现象让人困惑,文学批评在数量上也不在少数,但让人感到有分量的批评却不多,似乎总是缺少点什么。有些批评玩弄一些抽象的词语,让人无法理解;有些却只是作者个人一些毫无理论依据的感悟甚至还有违心的捧场。文学批评究竟是感悟还是批评?通过罗兰·巴特《神话——大众文化诠释》这本著作就能得一定的启发。
一、理论的支撑
《神话——大众文化诠释》主要包括两部分:其一是四十篇剖析法国时事和时尚的文字,真可谓形形色色,包罗万象。巴特面对那些在社会生活中热点和时尚的对象,挖掘它们,直到刨出那似非而是的根部,以求无限接近其本质。其二是一篇题为《现代神话》的理论阐述。巴特通过符号学的基本概念来研究神话的一般特征,揭开中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在现代神话中如何以乔装打扮的方式,冒充并强加于社会其他阶层的意识之上,进而达到隐形控制和中产阶级化的秘密特性。在这一点上,与马克思所处的那个时代已大不相同了。巴特虽深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但他又与马克思主义保持着距离,是一个独立的思想者。正是这一点,保证了巴特写作中思想的新锐性。他不拘泥于以往既成理论那一套,而是随意而为,涉笔成趣。尽管接受了一定的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但巴特并没有拘泥于理论对社会现象进行释读。巴特只是选择他感兴趣的东西,比如“摔交”“电影”“作家”“演员”等等,在这里有大量的纵情的诗意描写;就如《嘉宝的脸蛋》一文,几乎是巴特在引领读者欣赏嘉宝的脸蛋,在比较她与奥黛丽·赫本的脸蛋有何不同。所有一切都是“现象”和“事实”,而这恰恰应该视为巴特思维充满活力的最好证明。
尽管《神话》不再是纯文学的批评,它涉及到了社会文化层面,但它首先面对的仍然是人们身边的和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在巴特的分析中就有他对于生活的感悟,在这四十篇以生活为背景剖析性的文字中,可以看到巴特所关注的内容,有文学的批评、有照片、有影星、演员,还有葡萄酒和牛奶,有广告以及生活中的肥皂粉和清洁剂。对这些内容巴特都单刀直入,从现象阐释其本质。当然巴特的解释并不是毫无依据的感悟,巴特在此时,除了受到马克思意识形态批评的影响,更主要的是受到语言学家索绪尔结构语言学的影响,因此作者在再版序言中也曾经说:“本书有着一套双重理论架构:一方面是以所谓大众文化的语言工具作为意识形态的批评;另一方面,则是从语意学上来分析这套语言的结构。”[1]因此,巴特自有他的一套透视社会的方法,也是“神话”。罗兰·巴特在这里用到“神话”这个传统意义上的词语,并且在初版本的序言里说:“神话是一种语言。”[1]这种语言不仅适用于早期他对文学层面的关注,也同样对一些社会现象适用。因为在这里,巴特对神话并不是从民俗学对其定义,而“解神话”。[1]也许能称为解构神话或者破解神话。在这里,罗兰·巴特试图运用一整套的理论给其支持和解释:首先,神话是一个去政治化的言说,这是巴特对神话化程序作出的一个强力定义。其次,巴特以记号学基本概念来分析神话,文章的进程显露出他的理论摸索。再次,巴特同样用到了两种记号体系,一为概念和意向间的结合整体,二变成能指。[1]这些无疑提升了巴特对社会现象的认识深度。
二、生活的所思
《神话》从理论的框架上有着罗兰·巴特自足的特性,他自有他的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理论,尽管这在后来不断地被巴特自我否定,但巴特决不是从理论到理论的,他的视野和眼光始终面对的是现实的社会生活,人们身边的事情。
例如《度假中的作家》一文,针对纪德(Gide)的行为,巴特一针见血地指出,作家的度假行为,不单是作家个人的行为,它已经是一种“社会现象”,而且已经为“神话学发展”做出“一种有趣的追索”。中产阶级喜爱作家的讯息,并不代表什么,但却使作家高贵化了,作家在任何状况下,都能够生产,这似乎是作家的本质,但作家既要“穿着蓝色睡衣”吃饭、喝酒,也要“彰显自己的宇宙良心”,这种“丰富的高贵性与庸俗性的糅合”,正是由于神话而产生的,而巴特则打破了这种神话,作家在被破除偶像崇拜之后,就只剩下自然的人。[1]
再如《蓝色指南》一文,巴特是在印证了《现代神话》曾分析过的中产阶级神话。他指出,在这本西班牙导游性的“蓝色指南”中,文化古迹被过滤为基督教的。多面性的人群被类型化,比如巴斯克人是冒险的水手,卡塔卢尼亚人是生意人等。更重要的是,历史客体在其中蒸发。那么它是怎样蒸发的?蓝色指南的神话正是“剥削了谈论所有历史的客体”,而“土著已将他们的舞蹈准备成一种异国风情的庆典。”[1]这里“蓝色指南”,已无任何艺术价值而言,而类似一本地图册,而且是带有浓厚中产阶级倾向的宣传册。也许可以称为是后现代主义社会的法国和中国,多如牛毛的“旅游手册”和民风丛书,似乎也能呈现出同样的问题,今天的中国经常会看到大量的介绍民风民俗的书籍,有新疆、西藏、内蒙、云南等地的,就如云南地区的民族风情游,不过是将原生态的生存历史简缩化为一种虚伪矫情的民俗展示。身穿鲜艳民族服装的少女翩翩起舞,让你在错觉中认知这个民族的文化和历史,以至于我们一想起某个民族,就想到它的舞蹈、服饰或乐器,而民族精神品性等根性之物却反而被忘却了。
三、写作的一生
在文学批评界,罗兰·巴特是法国结构主义最重要的文论家和批评家之一,也是结构主义向后结构主义过渡的关键人物之一。但巴特在文学批评界的理论观点却发生过几次转变。有人曾说:“巴特是一位拓荒播种的思想家,但他总是在这些种子发芽抽条的时候,又亲手将它们连根拔去。”[2]
罗兰·巴特的一生,不去细数他生活的经历,倘若限制在写作区域的话,也是传奇的一生。有人说:“他永远是个推陈出新的大师,是个文本历险主义者”。[3]从他1953年的第一部著作《写作的零度》问世,这给巴特带来了一些声誉,它是巴特针对萨特而写的一部以文学文本为主要内容的书,在这里,巴特运用了一些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到了《神话学》的问世,巴特在巴黎知识界才逐渐被人瞩目,这本书无疑是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收集了巴特在50年代中期写的大量神话随笔。而到了60年代,随着结构主义盛行时期的到来,巴特在1963年也完成了《论拉辛》这部著作,在这里,巴特采用新批评的方式与法国批评界的保守主义者进行了一场犀利的论战,它是结构主义和精神分析学的混合物。而结构主义有另外两部著作《符号学原理》和《批评文集》,前者对符号学作了全面的理论总结,它明显受索绪尔的影响;后者则在鼓励当时的先锋派,即罗布·格里耶和布莱绪尔,为其作了有力的辩护。但罗兰·巴特并没有在结构主义的温床上躺多久,在他后来的几部著作中,即《符号帝国》《S/Z》《萨拉金》等,巴特离结构主义就非常遥远了,他将规范的现实主义文本一个个拆得粉碎,有人把他的这个时期称为后结构主义时期,也有评价说是解构主义的转向,尤其以论文《作者之死》作为标志。而到了巴特的晚年,他更倾向于自己的“快感”,为此,他写下了《文本的快感》《恋人絮语》等著作,在这里,巴特自己把它们归入“道德”的文类。[3]巴特的写作轨迹就这样通过一部部的著作展现出来,他不断对自己进行着反叛,他并不是思想上的摇摆不定,而是用自己的“始终如一的情感、思想与感激”[3]来反叛社会的权势。从这里也正可以看出罗兰·巴特以他对社会生活的热情来感悟这个世界,同时又充满了他理性的构建,当然不乏也有借鉴他人之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巴特的一生,特别是他写作的一生,对于知识界他从未放弃过他的热情,同时又在理论的世界中印证着他的感悟。
四、地位的意义
罗兰·巴特在历史上的地位的确是值得画上一笔的,无论在哲学领域还是文字批评领域,或者是很多人习惯称呼的知识领域。杰姆逊曾经总结过罗兰·巴特的一个观点,说他认为“存在的现实”和“意义”这二者是互相矛盾的,起码是不一致的。如果一部小说有特别丰富的存在的现实,那么便不一定会有伦理方面的意义。如果一部小说看上去有意义的话,那么这部小说便不会给人真实的感觉。[4]对巴特来说,当然也可以运用在文化生活的各个方面,就巴特个人而言,我们无需了解巴特更多的真实生活的人,他的意义只存在于他的文本之中,甚至是他的这种抽象和不真实的地位之中。这种地位,在一个人去世之后是最容易评判的,并不是他发明了什么,创造了什么高深的理论,罗兰·巴特的所有理论都是对他人的吸纳和借鉴,比如对马克思主义、精神分析学说、符号语言学、结构主义、解构主义的吸纳和借鉴,但最终巴特都一一进行了反叛。罗兰·巴特总是在否定自己当中前行,在他的面前面对的一是现实(50年代的法国社会),二是历史(历史上文学批评的理论),而他总没有把自己置身于时代浪尖的最高峰,而是沉浸在大风大浪之下的平静处,以自己睿智的目光来探寻深海风浪的来源,这也正是把自己放在边缘状态,而他的边缘有时就成就了他的反叛与先锋,这种不断的超越,正可以对文学批评带来新鲜的血液,这也成就了罗兰·巴特的理论甚至在今天在很多情形下也适用。
五、现实的运用
罗兰·巴特已离开我们近30年了,对于很多理论或者专著来说,经过历史时间的检验就很有可能被淘汰,也有人说:“巴特的影响在今天似乎减弱了。”[3]但巴特的不断被否定的理论在今天仍然散发着它的魅力。就如中国今天的出版行业而言,在书店你可以看到大量的描写民风民俗的书刊呈现于我们的视野之中,无论中国的西藏、新疆还有云南等地,甚至还有周边的韩国、日本、新马泰等等。在这些书籍中,当然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有些仅有的简短的文字,甚至是作者日记式的感言,大多靠一些异域风情的图片来吸引读者的眼球。这些书究竟有多少价值和意义而言?读者或许会被这些书误导,几幅异族服饰生活民居的图片就成为某个民族的神话代言,而更迷惑大多数的“中产阶级”(在中国权且称为“小资”)及其追随者则是以到这些地方旅游作为一种时尚的标志。这也印证了罗兰·巴特的《蓝色指南》中剖析“旅游依然依据一个被部分取代的中产阶级的神话学”[1]。又如对于明星的崇拜,不论今天是崇拜影视明星还是体育明星,这就非常类似“度假中的作家”,揭示其本质而言,所有的明星都是普通的人,而明星们时尚生活方式无非是“小资”们的趋之若鹜和无意义的追捧。现代社会在发展,发展呈现出众多现象,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但发展的同时,在某些不同的时间段上却有着很多惊人的相似,比如说50年代的法国和今天的中国,不能说中国就落后于法国,而是全球的一体化进程在加剧,巴特在六七十年代还不能理解当时的中国,在他的晚年还盛赞过以日本为代表的东方文明。但在今天,罗兰·巴特的理论特别是他的“神话学”在某些方面却依然散发着活力和青春,这也就是今天的文学批评界应当思索和研究的问题。文学批评不能离开现实,但纯粹的牢骚、褒扬和感悟是没有多少意义的,它需要一定的理论支撑,这就需要批评,批评是严谨的、理论化的,也是富于创新性的,而这才是文学批评领域所真正需要的。
【参考文献】
[1]罗兰·巴特.神话——大众文化诠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1,2-3,23-26,112,114.
[2]邱运华.文学批评方法与案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79.
[3]汪安民.罗兰·巴特[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1,279,286,320.
[4]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18.
(作者简介:栗军,西藏民族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