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童小说的语言艺术
2009-03-15闫兰娜
苏童是中国新时期文学的重要代表作家,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发表了大量的小说,在国内外享有很大的声誉,无可争议地成为青年一代作家的佼佼者。本文对苏童小说的解读主要侧重于其小说语言艺术赋予读者的心理感受和审美体验。
审美体验就是将其文本作为特殊的审美客体进行的深层的审美感知。苏童的小说语言体现出一种丰富的审美风格,文本中营造的独特的诗意语言使文本生成了很大的文学张力,使文本空间浑阔、厚重,具有极大的审美价值。
对于苏童这样一个具有浓郁的唯美主义气质的作家来说,在写作中始终充满了对语言或者话语美妙境界的一种热切的感觉和想象,而且他在不断地追求和朝向一种梦想中的语言。一句话,语言在很大程度上呈示着一个作家的创造力,从一定意义上讲,创造性的文学语言才有可能接近或成为唯美的语言。关于文学语言,苏童曾在一次访谈中谈到自己小说写作中语言的自觉,他总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意识,就是感觉到小说的叙述,一个故事,一种想法,只有找到了一种语言方式后才可以使它更加酣畅淋漓,出奇制胜。
从一开始,苏童在构造小说的语言上就显得与众不同,叙述方式也显得独具特色。这从他的第一篇小说《桑园留恋》开始,我们便能初窥端倪。作者很平静地叙述故事的表面,似乎是不经意地。但我们总会从作者平淡的叙述中,从看似琐碎的故事中触接到作品的背面。
苏童的小说是以意境取胜的,使用的是一种意象性语言,一种在唐诗、宋词、元曲中流传着的具有汉语言特殊情韵的语言。许多学者和评论家都有过上述的评论。而且苏童的笔法圆熟高妙之处,还在于将人物的性格、命运与叙事话语完美和谐地交融为一体。那些女性天生丽质、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却那么容易破碎,而苏童的叙述始终从容徐缓,如行云流水,词句清丽,如歌如诉,幽怨婉转而气韵跌宕。
接下来,我试从苏童小说的文本出发,进一步探讨苏童小说叙述语言的唯美、浪漫品质和特性以及作品呈现出的丰富的诗意风貌。我们随意翻阅苏童的任何一部作品,都会强烈地感觉到苏童小说独特的语言风格,小说的话语方式、修辞造诣、词语运用和语言的质地、情态,文字的意境等都显示出其独特的写作风貌。我们无法忽略这些因素所产生的叙述的浪漫和唯美品质以及苏童小说所特有的抒情风格。
从苏童早期的小说中,我们就能感觉到他的灵气之异、禀赋之高、叙述才能和语言天分的突出。他的短篇小说《蓝白染坊》《桑园留念》和《乘滑轮车远去》就是典型的例子。《蓝白染坊》是苏童小说中为数不多的略显“怪异”的文本,它讲述三个小男孩为寻找一只无缘无故失踪的黄狸猫,而引起的关于“蓝白染坊”的故事。这是一个近乎神秘的故事,三个男孩和染坊的小姑娘小浮之间也似乎存在某种极其隐秘、虚幻和深邃的关联。人物微妙变幻的感觉和人物原生态的语态,语义和词语创造的意象都飘忽不定,叙述使文本形成不同层次的感觉和体验。特别是《乘滑轮车远去》这个短篇,在小说意蕴上很像余华差不多写于同一时期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可以说,都是试图在表现“青春期遭遇”中人生所面临的惊悸和惆怅。余华的这篇小说让人觉得晦涩难懂,而苏童却能不花费太大的心机,就能体现出富有个性的艺术气质,尤其语言质地和叙述声调,不仅显现出苏童的写实才能,而且奠定了他文字的抒情风格。
苏童在小说《乘滑轮车远去》中这样写道:“我最终想说的就是九月一日的夜里,那是我学生时代睡得最晚的一夜。夜里我发烧了,我知道自己烧得很厉害,但我不想对父母说。我裹紧了一条旧毯子躺在小床上,听见外面的街道寂静无比,蟋蟀在墙角吟唱,夜雾渐渐弥漫了城市,钻进了你的窗子。我的思想在八千米的高空飞行。如果那真的是思想的话,你用一千把剪子也剪不断那团乱麻。我不知道我是否睡着了,只记得脑子里连续不断地做梦。梦中,我的滑轮车正在一条空寂无人的大路上充满激情地呼啸远去。”从这一段文字中可以看出,叙述的主人公的行动、言语、情绪,都是在他的脑海中发生的,文字为了捕捉一个人在回忆中各种飘忽的感受和体验,叙述人的感觉也渗入其中,语言单纯、干净,语流随着主人公的意绪起伏奔涌。
“陈佐千怏怏地和颂莲一起看窗外的雨景,这样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潮湿难耐起来,花园里空无一人,树叶绿得透了凉意,远远地那边的紫藤架被风掠过,摇晃有如人形。颂莲想起那口井,颂莲说,这园子里的东西有点鬼气,陈佐千说,哪来的鬼气?颂莲朝紫藤架努努嘴,喏,那口井”(《妻妾成群》)。
“父王驾崩的那天早晨,霜露浓重,太阳犹如破碎的蛋黄悬浮于铜尺山的峰峦后面。我在近山堂前晨读,看见一群白色的鹭鸟从乌柏树林中低低掠过,它们围绕近山堂的朱廊黑瓦盘旋片刻,留下数声哀婉的啼啭和几片羽毛,我看见我的手腕上、石案上还有书册上溅满了鹭鸟的灰白稀松的粪便。”(《我的帝王生涯》)
第一段将陈宅大院的神秘、阴森可怖与颂莲的疑惧心态以舒缓轻捷的语气荡溢出来,人物和氛围鲜活地融为一体,“这样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潮湿难耐起来,”虽然是一个简单的句子,但在这个语境中却涌荡起深远的意绪,在这里,词语的有所节制的扩张立即拉开了人与物之间的距离,叙述让人物暂时地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陡然地强调叙述人和人物的同感,再将人物拉回具体的现实情境。苏童善于在描述感觉与感觉冲撞的复杂层面上展示事物存在的诗化情境,颂莲和陈佐千微妙的心理,小心翼翼地从简洁的文字中浮现出来。而这时,叙述人总是若即若离,时隐时现,人物的现实是仿佛永远无法把握的存在。第二段文字看似以平和的语调诉说内心惆怅、孤寂的人生心态,实则人物的内心正涌动着万丈波澜,像太阳犹如破碎的蛋黄,鹭鸟的数声哀婉的啼啭等句子,纯粹的诗性的直觉如同神与物游,叙述语气的压抑和迫切显而易见,纵然是父王驾崩也难唤起存在的勇气和激情。
“其实,语言的表现方式及其风貌对任何一个作家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和考验,是每一个作家必须面对的问题。”这是构成一个作家小说叙述风格及其个性化的关键性因素。尤其对于像苏童这样的作家而言,语言是体现其诗性感悟、贯注文本始终的美学气韵的重要因素,它已经超越了一般性的语言技巧。我注意到,尽管苏童及这一代作家大量地接受过西方文化和语言不同程度的影响,但苏童的语言意识中还始终潜藏着东方传统思维的本质意蕴。或许,苏童就是在对中国古代文化不经意的潜移默化的领略和体察中获得了汉语内在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妙通感。虽说在他早期作品中难免有些许的翻译腔,但对于苏童这样有极好语言天赋的作家来说,充满个性的感悟力和体验,使他很快就摆脱掉模仿的痕迹,将那看似自溺的腔调化为自己的话语方式,创造出自己的语言和文体。
作为当代先锋新说作家,苏童格外重视和强调作家个人经验和情绪对写作的特殊意义,苏童的创作既受到了西方文学思潮的影响,又承袭和发展了中国古典小说的美学传统,无论是从语言特质、情节结构模式,还是从人物形象的塑造中,都可以看到他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他像一个漫游在历史与想象之水上的精灵。他那悠远而透着暗淡,迷离而略带忧愁和古旧气息的叙事风格;他那弥漫和绵延式的想象性叙事,似乎都来源于古典文学的熏陶,这也使苏童小说带有浓郁的历史感,似乎越是进入了渺远的时空,他才越能够轻巧自如地展开他的想象,越是能够像切身经历那样把故事写得传神逼真、淋漓尽致。同时,也使他的小说人物能传达出隐约的寓意和更深厚的美学意蕴。总之,苏童小说抒情性的语言带来的诗性审美感受,让我们领略了苏童创作的独特审美风格。这种独特的审美意味和美学意蕴奠定了苏童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
【参考文献】
[1]林 舟.永远的寻找——苏童访谈录[J].花城,1996,(1).
[2]陈晓明.无边的挑战[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24.
[3]葛红兵.苏童的意象主义写作[J].社会科学,2003,(3).
(作者简介:闫兰娜,河北科技大学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