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犯
2009-03-15方晓
方 晓
曹光警告曹阳,难道你也想把胡杨拱手相让吗?大街上想解救胡杨的可遍地皆是。曹阳表示不屑一顾,但马上又说,我早在想该怎么解救的问题了。说完,他憋足了脸上全部肌肉的力量使劲瞪着曹光,以示他的慎重,但后者只是幸灾乐祸地冲他笑。
曹阳第一次把胡杨弄上床后,回来与曹光分享过程时就说,胡杨可是个大美人。曹光立刻表示反对,不对,她可是个出名的大美人。曹阳很是为出名二字沾沾自喜了好一阵,后来才慢慢意识到不对劲。来自胡杨的警报不断,通常是各类老板的骚扰,胡杨某个老板就曾借谈工作的机会把她反锁于屋内,企图不轨。幸亏老板司机眼快,四下办公室奔走,大传警报,众同事轮番敲老板门请示工作,才得以逃脱。有次,在曹阳费尽心思为胡杨精心筹办的生日聚会上,半个小时之内,胡杨收到了各类老板的祝福短信数十条。那次聚会自然不欢而散,因为曹阳一个人喝掉了三瓶红酒(白酒早已被善于见机行事的曹光藏了起来或故意碰碎在地上),并且还在酒店门口因抢乘出租车而与人打架,最后与出租司机又大打出手,最后又与闻讯赶来制止的酒店保安大打出手。总之,用曹光事后充满自我欣赏的话说,那一晚,他真忙得不亦乐乎。
胡杨在曹阳的请求或曰胁迫下不停地换工作,但让曹阳意外直至变为恼怒的是,胡杨等待新工作的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三天。胡杨只要往各类老板面前一站,没有搞不定的。一段时间无所事事的曹阳漫不经心地询问起胡杨找工作的诀窍,胡杨则显得懵懵懂懂地说,没有什么诀窍啊,我就往那里一站,有时背诵的演讲辞和老板问的问题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有时没背完甚至都没有背,老板就打断我说,好,就这么定了,你明天就来上班。曹阳又眯着眼睛问,那你是不是刻意挑选什么特适合你的工作去应聘?胡杨鼓起嘴,有那个必要吗?反正我知道,有你在,我每份工作都干不长,我就按照招聘启事挨个找,挨个面试,经常有几家同时要我,你看,我手机上还有两家公司上午打来的电话呢,你真是我的扫帚星。曹阳闷闷不乐,想着自己不愿承认的原因,实在心有不甘但又在曹光的提示下问,那你是不是每次去应聘前都那么打扮一下?他把“那么”狠狠地拖长了一把,手舞足蹈地,似乎想把其间灌入的淫荡下流味道抹掉一点。胡杨杏眼圆睁,重重地坐下,从小包里掏出镜子精细地涂起口红来,故意气他。曹阳再也无话可说了,他看到曹光慢腾腾地在室内转悠了几圈,迎着窗外透射进来的迷蒙光线,用一种充满哀怨的朗诵语调幽幽地说,有时,早起时的蓬头垢面才更迷人嘛。
胡杨在每家公司的饭局都不断,经常六点下班时突然给曹阳来电话,理由不一而足,但结果只有一个,她今晚得出去应酬。有次被撂在鼓楼门口雨地里的曹阳,捧着鲜花傻愣愣地站了半天,猛地举起手机,那一刻,他真企盼雷电通过手机把他击中。他把鲜花一口一口叼下来,吐到地上,践踏得再也看不到一朵花而只剩下一摊紫水时,他给胡杨打电话,充满自虐地大吼:给我一个真实的理由!
那边人声鼎沸,暖意融融,胡杨很职业性地温柔地问他:什么理由?不是我的理由,都是老板的理由。曹阳深呼吸几口气,感觉冬天的雨砸在脸上清凉无比,他停顿了几秒钟,确信憋足了力量,就用他最大的嗓音朝手机大吼,是我重要,还是你老板重要?他认为这样的音量胡杨的老板肯定能听到,至于听到后会不会认为他是神经病他都在所不惜了。但可惜胡杨显然已经出来了,她似乎一开始愿意向曹阳表示她被他的充满欲爱不能的喝斥震惊了,轻柔地说,你们不具有可比性。曹阳还在思考其含义的意思到底是老板重要还是他重要时,胡杨突然也朝他大吼起来,你神经病啊,工作最重要!曹阳被激怒得有些歇斯底里了,他按上述程式重又操作一遍大吼,让你老板接电话!胡杨轻蔑地一笑,随即变为冷笑,她持续地夸张冷笑着,都超过了曹阳想象的长度,而后他听见胡杨轻飘飘地笑,你弟弟说得真没错,你就是个傻蛋加王八蛋,我在洗手间,有事你跟马桶说吧。接着传来一阵刻意冲水的声音。
自称小诸葛的曹光虽然确实如此“毫无理由地”(曹阳语)三番五次地辱骂了曹阳,但在这件事上却给他出了个事后被曹阳诟病为馊主意的好主意——干脆让胡杨别去工作。他还给曹阳制定了退可守进可攻的几种以不变应万变的说辞,不过这些全是白搭,因为曹阳一旦提出,胡杨立即表示同意,还说她早腻烦了,早就想歇着了,早就想当专职同居太太了。她还不无挖苦地说,当然当谁的倒无所谓,关键是那人有资本供她。曹阳几乎没听到她后面的话,顿时觉得幸福无比,尽管对一套精妙绝伦的说辞没有派上用场从而无以显示自己的智慧和技巧略表遗憾。曹阳表示幸福的方式是快步上前,紧攥胡杨的双手,眨巴着瞪得牛眼一般大小的眼睛,用一种真诚的但因干瘪和颤抖而显得虚假和居心叵测的腔调不停地追问,真的?可惜,胡杨立即抽出手,转头留给他一个冷冰冰而僵硬的侧面,行啊,你养不活我就真成猪了。
于是,一切的困难全部转嫁到曹阳身上,他得养活胡杨才能杜绝一切可能出现的难堪。然而,仅高中毕业的曹阳养活自己尚是难事。他觉得自己应该像电影中的大丈夫一样,就此动真格的,他开始每天买报纸看招聘广告,早上离家前就把一天几家的应聘行程安排好,出发前一路想自己如何被各类老板刁难但家里又有嗷嗷待哺的婴儿和在饥饿死亡线上挣扎的胡杨,最后自己不得不去上海滩的码头扛沙包,累得腰酸背疼,摔得鼻青脸肿,还被可恶的工头克扣工钱,自己想上前理论却又惧怕他们手里的鞭子,当然更是由于担心家里妻儿,只好怀揣着薄薄几张纸钱拖着疲沓的步子回家,一进家门就装出轻松的微笑,把钱塞给胡杨,看着她酸心的微笑和满是疼爱的目光,他就知足了。但是,他挨单位遍寻甚至威逼利诱都找不到工作是真实的,其他一切都是虚假的。
这种难堪遭遇很快因为曹光的一场策划而结束了。曹阳带着胡杨来到一处他前日应聘过的物业公司,一开始自然没有人理睬曹阳,只追问胡杨是否找工作,胡杨说是,物业主任便当着众人的面例行公事询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就叫她明天来上班,还生怕胡杨不相信似的带着那么点猥亵意味的笑容说,如果胡杨现在就想上班他也不反对,没座位那就先坐他的地方。曹阳知道,那几个问题实在是照顾他的面子。胡杨说,他呢?物业主任说,我们这里男保安已经满员了。胡杨于是便牵着曹阳的手说,我们走。物业主任赶快拉住说,等等,我打个电话。于是,曹阳又等他例行公事地打完电话,再例行公事地被问前日问过的几个问题,就被告知明天一起来上班。自然,第二天胡杨上了半天班就开始请假,并无休止地请假。而曹阳也是有过人之处的,他把自己拾掇多年收拾起来的好酒好烟一股脑送给了保安队长。几天后,当物业主任发觉上当时,要让曹阳走人,保安队长就明确地告诉他,小曹不错,是个实诚的小伙子,用着放心称心,如果非要开人,不务正业的老朱(物业主任的牌友)倒可以考虑。
“什么实诚,就是一木疙瘩。”胡杨毫不顾惜曹阳自尊地当曹光面咒骂曹阳。但曹阳不以为意,因为现在他确实可以如想象般地每月准时把几张薄纸交给胡杨了,虽然从不曾换来后者对他想象般的温情。
但正如曹光所说,“胡杨又不是一只只管吃喝的小宠物”,他早就忧心忡忡地暗示曹阳迟早要出事。能出什么事呢,各类老板总不会跑到家来跪地乞求胡杨去上班吧,胡杨也早已经受各类老板的手腕而百毒不侵或者说出污泥而不染了,何况他还准备了棍棒加老鼠夹。事实再次证明了曹光的睿智。其实不过证明了曹阳的愚钝。胡杨一上街就成为街头流氓地痞跟踪甚至调戏的对象。严重的几次,曹家两兄弟都与对方针锋相对地闹起来。曹光断言,因为胡杨并不想被这些低档次的人调戏,所以曹阳的存在就有了最根本的理由。换言之,这是曹阳最应该坚守的立场。
这些事情当然只有五大三粗的曹阳来摆平,长标杆一般的曹光显然属于港台电视剧中拿着棒子敲着手作狐假虎威模样的装腔作势型。曹阳解决这类问题的方法很简单,直接而得当,符合流氓地痞的逻辑。先是与对方恶狠狠地咒骂,快要赤膊上阵时请对方稍等,他随便拨个电话或者根本就没拨,然后憋着嗓子充分运用深厚的男低音对手机慢条斯理地说,阿彪吗,带几个兄弟过来,嗯,不要带刀。然后开始气定神闲地与对方摊牌,怎么打,并坦告对方想两边各倒几个人,先算好医疗费够不够,因为打架就是打钱。如果对方还没有被这阵势吓倒,曹阳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毛刚的名字(他从保安队长处听来的,这个城市的许多现行黑道老大都是他带出来的,因为此人是以前的老大),说自己是他的兄弟,自己是多么地崇拜他,实在不忍心找他出来摆平此事,虽然一叫即到。黑道本一家,对方是真混的,自然知道毛刚的名头,无论基于惧怕还是想攀上亲缘,反正语气开始缓和,并最终握手拥抱,肩并肩去某一个大排档,喝得天翻地覆。
胡杨说,可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你真混上了。这次胡杨也是真的担心曹阳,并且担心得充满道理。确实有几次昔日街头遭遇的流氓地痞盛情而虔诚地邀请曹阳出去摆平某些事宜。于是,一切恢复原状,不能天天上街又不愿天天闷在家里的胡杨又开始出去找工作。这次找的是一家香港女房产商前来这个城市开发的楼盘销售人员。曹阳前往实地考察,确认这个公司男人少女人多而且个个如花似玉,并且老板也没有同性癖好之后,只有哀叹一声,姑且放心了。但还是有个香港小子出现了。
临出门时,曹光变卦了,他建议曹阳还是先去协商一下,理由有三:一是说什么也得先礼后兵,这样才与曹阳的大块头相匹配,才显得并非仗势欺人有男子汉的气概,既给自己长脸又能表示胡杨多么有欣赏品位,说不定那香港小子会因此识趣地知难而退。二是香港小子从小就是看港台黑道电影长大的,看黑道电影比大陆人看文革期间的样板戏还多,那套阿彪什么的可能根本唬不上,不瞒曹阳说,他教的那招就是从黑道电影里学来的,最后弄到自己下不来台就很尴尬了。三是他病了,还发烧,昨晚与家庭医学全书一比照,天,似乎确实是急性肺炎的先兆。
而且,曹光故作神秘小心翼翼地强调,香港小子毕竟是香港人嘛,那是个特区,我们不能因为他是特区出来的就格外表现得比他们有优越感,优越感应该稍微含蓄点,现在可是个和谐社会。
曹阳斜眼瞄着曹光上下翻飞的薄嘴唇,气不打一处来,直言不讳地攻击道,收回你的小九九吧,你要真是小诸葛,我至少也是诸葛亮他哥诸葛瑾。你不过怕他们人多,闹起来我照顾不了你,而他们又总是拿软的柿子捏吧。本来曹光还想反诘几句,但曹阳最后一句他经常挂在嘴边作为曹阳企图欺负自己时的挡箭牌总是不明不白激起曹阳男人气度而熄灭斗志的话语,让他软瘫在桌上无言以对。曹阳朝他吼,起来,找赵子龙去。曹光立即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跑,还不无讨好地拍手称赞,说其实他早就想到这招了,因为顾及曹阳自尊更是顾及自己可能被曹阳揍肿的脸一直没敢提,他居然能跟自己想到一块去,由此可见,今日之曹阳已不是昔日曹阳了。曹阳完全受用了曹光的讨好,大言不惭地说,那自然了,都是被生活逼的,世事难测人心善变嘛。
曹阳之所以能够把胡杨从赵子龙手里抢过来,原因曹光早就自作聪明地总结过,赵子龙犯事了,犯了胡杨不可原谅的错误,其实尽管没有错误是不可原谅的。但连警察都认为不可原谅,那胡杨只好不原谅了。有个警察还口无遮拦地说,见过嫖妓的,但还没见过嫖成这样的,你还泪眼汪汪地来看他,你应该感到幸福,因为他在你们结婚之前这么自觉及时地犯事了。而这时,很让人有安全感的曹阳正好去警察局送夜宵,于是警察就像港台电影中征用摩托车抓抢劫犯一样稀松平常地征用了曹阳一回,指派他送胡杨回家。曹阳反对,说自己还有另外的外卖要送,警察似乎对赵子龙的嫖妓方式还心有余悸,并且认定如果今晚不派一个人送胡杨回家她就一定也会像那个妓女一样被人用赵子龙一样的方式嫖了。应该说,这种担心不无道理,这个世界的轮回报应好像是天定的。于是警察立刻朝曹阳吹胡子瞪眼睛,质问他是不是男人,然后警察还满是悲天悯人对中国人不乐于助人痛彻心扉地说,你就忍心让这么漂亮的女人深夜一个人走过那么多黑咕隆咚的小巷子回家?曹阳最怕别人怀疑他不是男人,而且这种时候他通常无言以驳,只能以行动证明给对方看。那天夜里雨很大,走在路上的曹阳肯定又想起警察质问自己是不是男人的话,感觉脸烧得厉害,他觉得警察的眼光就在后面不远处一直盯着自己看,仿佛上帝俯瞰众生的充满同情和质问气息的眼神,于是他只好很无奈地把衬衫脱下来给胡杨挡雨,同时很小心地遮盖自己雄健的肌肉。
曹光轻蔑而言简意赅地总结说,于是,无论曹阳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地缝里蹦出来的,还是狗洞里爬出来的,他因那一晚都从此在当时那么娇弱在微风也立即会被摧残得无影无踪的胡杨姑娘心里占据了一个不可抹杀的地位。在赵子龙出狱后走形式般地来接胡杨时,曹光又躲到曹阳背后大放厥词,你没资格,因为你没我哥聪明,你能做到故意把衣裳丢给胡杨然后让她洗得干干净净地送回来吗?赵子龙愣在那里,因为他不是来比聪明的,半晌才蹦出一句,我不相信胡杨会洗衣服。曹光立刻跑到房间里站在凳子上翻箱倒柜地倒腾半天,小心翼翼地把一件折叠整齐曹阳珍藏多年的白汗衫凑到赵子龙鼻前,你闻闻,是不是胡杨常用的罗什雅牌香水味?赵子龙仔细闻了很长时间,什么也没闻出,但他灰溜溜地走了。
事实情况是,胡杨在铁门处要把衣服还给曹阳,曹阳不要,又找不出理由,就只好一个劲地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胡杨看着他皱着眉头羞涩的样子,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曹阳浑浊不清地说,你真漂亮。那一刻,这句话确实发自他内心,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还从没有某个美女如此带有赞赏意味地在深夜里在雨天里以那么温柔的方式朝他笑过。胡杨也确实是男人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就觉得漂亮的女人。胡杨转身向台阶跑去。曹阳还没想好是自己跟上台阶去拿回衣服,还是胡杨进屋后撑着伞送回衣服,胡杨就一溜烟钻进门了。曹阳又在雨中站了半天,也不见胡杨撑伞并手拿一把伞出来。他回来的路上,光着膀子走在雨中不停地自我责备,唯一一件专门穿来上班的好上衣,就这么消失了。
赵子龙在得知曹阳和曹光的来意后,先是故意张着嘴大笑,并装出笑岔了气的样子,然后就掉头长时间地与窗台上的猫逗乐。曹阳按捺不住,粗着嗓子低吼,什么想法,你给个话。赵子龙又半天没吭声,直到猫在曹光威胁的眼光中惊惧地逃走后,他才显得格外疲惫地说,我现在只管我家猫的死活。然后,他眨眼并摇头半天,逼出一股极凌厉的眼光射向曹阳,你凭什么请我出山?曹光抢先说,一天的女人,就是一辈子的女人,你的前女人,也是你的女人,你的女人可以是曹阳的女人,但就是不能是别人的女人,是别人的女人,你就不好看,就挂不住,就受到了侮辱,这不是曹阳一个人的侮辱,也是你赵子龙的侮辱,甚至都不是曹阳的侮辱,只是你赵子龙一个人的侮辱,因为没有人知道曹阳,但人人都知道赵子龙,一旦众生得知赵子龙的前女人被霸占,啊!看赵子龙来不及反应的样子他又抢着说,必先攘外,才能安内,搞掂之后,你就有了和曹阳重新竞争的资本,虽然你最终一定败北,但是毕竟给了胡杨一个姿态并给自己的一生幸福有了个交代。赵子龙头一歪,笑意盈盈,表示自己对他的话毫不介意。他刻意拉长沉默的长度并加重其沉闷度,然后把豆沙胡子噌地差点甩过头顶,与空气摩擦得吧嗒吧嗒响。老子还认为三足鼎立,先稳定大局,才能趁机偷米东山再起呢。说完,他就直奔内室。曹阳和曹光愣在那里半天,曹光显出兔死狐悲的神情说,他已经真无药可救了,走吧。两人正起身往外走,赵子龙在里面叫,你们先跟香港小子说我的名号。曹阳和曹光几乎是同时出口,曹阳说,我们不说,说了也没用。曹光说,早说了,屁用不顶。赵子龙又在里面乐呵呵自顾自地笑起来。二曹慢腾腾地即将跨出门口时,赵子龙从里面伸出全副武装的半侧身子问,要不要操家伙?曹阳大手一挥,不用,先谈判。
谈判的地点定在龙门茶楼。据曹光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地说,这是龙门客栈的后身。在这里谈判会更让人有历史深邃感,更容易不自觉就激发起冲冠一怒为红颜必要时视死如归的豪气。赵子龙居然带来了猫,当然这也十分符合江湖人士奇特诡异的个性。赵子龙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把猫放在腿里,小心翼翼地喂它喝茶。曹阳对他侧坐的位置很是反感,浑身上下焦躁不安扭动不止,但他的大块头跟赵子龙的大块头比起来还是有点相形见绌,任凭怎么有意无意地挤压也不能向中间挪动分毫。但曹光对如此安宁祥和的谈判气氛却甚是如鱼得水,因为香港小子刚出口说,我很不习惯这种带有绑架性质的谈判时,他就立刻反唇相讥,只要你有胆,你完全可以现在从这个门走出去,不过我很温情地告诫你,绝对是爬。要知道,小子,这就是你奢想公平竞争的前提,好,下面你听我两位大哥讲故事。
曹阳伸着脸刚想说话,只听赵子龙头也不抬地沉闷地说,我是赵子龙。小子,你不要装绅士,绅士我见多了,除掉曹阳之外,我最厌恶的就是绅士,老子经常一个撂倒三。德叔你听过吗?香港小子立刻摇头。赵子龙猛地抬起头,瞪了他几眼,咽了几次口水,又低下头沉闷地说,那廖爷呢?这次香港小子犹豫了,不知该说是还是否。说是,总得继续虚构,他担心自己照搬港台黑道片的情节会虚构得过于传奇,若真攀上亲缘,就不能不卖面子只得抽身而退了,连公平竞争的资格都没有了,说否则表明自己在这个城市混得一点不好,更没资格竞争了。而且,香港小子的聪明在于,若这个人根本不存在,自己却说认识,还编造了许多称兄道弟一起搞酒搞女人吹牛的事迹,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想了半天,他还是选择省去虚构的麻烦避重就轻干脆利落不屑一顾地说,没有听过。赵子龙尽管低着头,曹阳仍然从他身子的一抖感觉出来他一时有些发蒙,就在赵子龙另想他辙或另想其他名字的时候,曹阳急不可耐地说,毛刚呢?这次香港小子不经思考就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曹阳几乎是下意识地掏手机,赵子龙看都不看他一眼说,现在阿彪还没用,这是前期沟通,要有谈判的风度。
香港小子有些得意洋洋地开始发飙了,报名字管鸟用,老子能够像报菜谱一样十秒钟就报一桌出来,但看到赵子龙瞪圆的牛眼和被窗外扫进来的一股劲风吹得飒飒作响的豆沙胡子,他突然有点害怕,硬生生地将又准备出口的“老子”两个字吞了回去,改口说,我只想公平竞争。曹光酝酿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粗话,竞争个你大爷的加奶娘的头。
赵子龙一把把猫推开,猫受惊后奔过茶几撞翻了一只杯子,连水一起一头撞进了香港小子的怀里,又极为惊惧地逃脱开去。香港小子震得愣在那里。赵子龙哈哈大笑起来,震得曹光的腿不停地上下抖动。赵子龙说,你小子连猫都怕,还要和我们竞争女人。他恶狠狠地把脸伸过去,刻意只和香港小子的脸保持一巴掌的距离说,听好,给你讲个纯爷们的故事。
赵子龙的这个故事他在不同场合重复过好多遍,从未有一丝不同,就像他从哪本小说书上背下来的一样。这是他的亲身经历,因此他觉得直白地讲就够纯爷们,不需要添油加醋。讲述的熟练用曹光第一次听时赤裸裸地攻击的话说,你这个故事在警察局检察院法院应该讲过很多次了。
赵子龙的故事是这样的: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赵子龙一行人从傣妹麻辣涮出来,蹲在步行街的入口处看美女,具体而言是美女的臀部大腿丝袜和尖得可怕、令男人的心摇摇欲坠的高跟鞋。黑色的丝袜与天空的浅灰色遥相辉映,把性感延伸并笼罩在整个天空。他们看了很久,酒劲还没醒。朋友乙说,前两天我去丙路一家美容店,有个小姐长得贼漂亮,但叫她出来坐台老板娘不同意。赵子龙说,老板娘是怕一旦验出你是处男她还得倒赔。朋友乙涨红了脸,他的脸在夜色里居然都显得那么地红,他骂道,你才是处男呢,今晚你们去,谁能叫她出来我请客。朋友丁便来搜他的腰包,摸索半天才掏出干巴巴的二十块钱。赵子龙急冲冲地说,我也去。众生不让,异口同声唏嘘他家里已经有个天仙还猴急去吃野猪肉。众生凑钱,刚好一百,赵子龙翻出五十硬塞进去说,求你们了,算我一份,这钱干后兄弟们搞酒,我不干,我只看门。
赵子龙的看门却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恶果。把小姐约进朋友丁租住的房子后,朋友甲干完,乙想干,小姐不让,乙强迫干了(强奸),丁又想干,小姐拼死抗拒,大呼“小姐也有尊严,我日你们老娘的”。丁无奈,胁迫道,你还够倔,那就在这里呆着吧,正好哥们几个缺钱,今后你就帮我赚吧,给谁卖不是卖,少不了你的提成(强迫卖淫)。甲、乙、丁下楼去网吧上网,让赵子龙按原定任务守门,赵子龙不干,三朋就质问他有没有人格守不守信诺,赵子龙有人格且守信诺,所以他无话可说了,便守门继续控制小姐。凌晨三点,小姐要逃跑,纠缠之中,赵子龙扇了她几个耳光,并踢了她胸口一脚(故意伤害),小姐闷哼几声但没有倒下。接着她捂着胸口躺到墙角去了。赵子龙靠在门外抽烟,心里一个劲地咒骂胡杨,是她让他有内疚心理也不能上去干一把或干几把,更是她会被众朋诋毁不如一个野花漂亮而让他颜面扫地,不然他怎么也上去干了呢。所以他左思右想都不能干。赵子龙想得怒火中烧的时候,小姐却已从三楼窗口跳下去了,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等待救援。警车随后赶到,警笛划破月黑风高的夜空,这些声音和味道仍然没有惊醒在自责与恼怒中挣扎的赵子龙。众朋从附近网吧赶来,明了事态之后即刻逃之夭夭了,只有看门者赵子龙被逮个正着。
赵子龙慢条斯理地对香港小子头顶上的空气说,小子,你干得过曹光曹阳阿彪毛刚,你干得过我吗?你干不过我。好吧,就算你干得过我,你干得过德叔廖爷吗?就算连他们也干得过,你总不会干得过警察吧。
看香港小子默不作声,赵子龙更显得胸有成竹地说,小子,你知道老子在监狱里受的苦吗?老子扛下了所有朋友的罪责,绝对义薄云天。所以,老子在监狱里就像周润发在《监狱风云》的监狱里。老子才出来两年,又厌倦了这种日复一日纷扰繁杂的尘世生活了,你别逼老子,你千万别傻到成为老子二进宫的契机,老子正渴望进去呢。当然老子得偿所愿进去的前提是必须得把你小子做了。说什么老子都不希望胡杨成为香港妞。不过,老子也自有办法自己不进去而把你送进去,老子这边可是三比一,随便弄个假情报告你猥亵良家妇女就让你进去呆几年,在监狱里,老子会让老子的兄弟们好好招待你。而且,等你出来你也能想象到老子仍然不会放过你,总之,老子就这么一辈子跟你小子耗上了,然后再弄点假情报搞点动静不那么大的事实再让你进去呆几年,如此三番五次的,保证让你终生与监狱结缘。
赵子龙给自己斟满茶,对自己如此连续的自称老子颇有嘴皮快感和精神愉悦。他志得意满地一口喝干,咂咂嘴朝四下里藐视,幽幽地说,你可以认为老子在威胁,但你要想想老子的威胁会不会付诸实施呢?下面,跟你详细谈一下老子在监狱里的遭遇,你不妨听后再作决定。监狱不是战场,老子其实身上一点伤都没挂过,连一根毛都没掉,这确实让人遗憾。但老子的头发和这么漂亮的胡子经常被剃光。老子曾经被脱光了站在场地中央像头老秃驴一样推磨,两次。老子还曾经在240只灯泡亮堂堂的房间里呆了三天三夜,现在老子脑海里还经常莫名其妙地出现一道道莫名其妙的白光,经常被老子自谓为灵光闪现呢。因为老子打架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而且老子忒喜欢打架了。还有许多曾经,不再一一轰击你脆弱的神经了,你千万别倒下,因为老子话还没有说完,这些老子都受得了,但你小子受不了。要知道,正义的力量是无穷的,别逼老子把你送进监狱去。
赵子龙认真调整了一下呼吸,长出一口气,最后总结说,今天,我们仍然站在正义的立场上,非常富有东方礼仪地企图挽救你,希望你好自为之。说完,他格外充满温情和怜悯地看着香港小子。
曹光终于找到发言机会了,立即接口,小子,这下你知道进监狱的恶果了吧。你千万不要重蹈老赵的覆辙。他嘻嘻哈哈地看着香港小子,为自己的讽刺在心里捧腹大笑,完全置赵子龙因气愤而上下抖动不已的豆沙胡子于不顾。少顷,曹光觉得意犹未尽,又说,老赵这个故事嘛,你姑妄听之,更厉害更严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我哥老曹的故事,今天就不跟你多说啦。
香港小子知道该轮到自己表态了,他像一个会议上最高级官员最后总结时一样,打了个久久的哈欠,但旋即满脸虔诚表情显得格外郑重,并满怀歉意地幽默了一把,不好意思,刚才差点睡着了,没听仔细,不过,你们的忠告我会考虑的。
就在曹阳满怀希望地等待香港小子的考虑结果时,胡杨那边又传来噩讯。香港小子居然在公司为体现企业文化而举办的聚餐会上,在餐厅过道里摸了一下她的手,搂了一下她的腰,还亲了一下她的嘴。谈判就此宣告失败。
曹光再次警告曹阳,你不要因为胡杨给我们家族带来灾难,上次我就担心香港小子跳将起来不自量力地朝我撕扑过来我把他揍残废了结果我进监狱了。曹阳说,没这么严重,有赵子龙在呢。曹光说,他只能吃掉一颗枪子,吃不了三颗,现在,我以曹家第一代祖宗的名义命令你,就此放手,过你平淡的生活吧,你知道我的偶像也就是我的前身诸葛亮为什么娶一个丑老婆吗?说真的,你拥有个肥胖衰老但又不太肥胖不太衰老的女人就很对得起我对得起祖宗八代了。
曹阳拿起一根绣花针瞄着曹光的眼睛,然后猛地掷过去,准确地砸在墙上抱陶罐少女裸露的一只乳房上。曹光说,就像这只乳房,你为什么单单钉它?从哲学社会学和心理学上说,因为它裸露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为什么就没有女人来找你找我的麻烦呢?因为我们纯洁。曹阳若有所思地点头。曹光冲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了他一个趔趄说,不是想的那么简单,你不要这么笨好不好?我们真不像两兄弟,不只是点点头不只是纯洁不只是男人不只是其他所有问题,胡杨的身上有一种粉,男人粉。曹阳懵懵懂懂地问,怎么办?曹光说,这次还得赵子龙出马。
赵子龙声震楼宇地大笑,确实有几滴灰尘滴到曹光的脸上。赵子龙说,曹光你小子并不笨,虽然我想你和胡杨没有亲密接触过,但男人粉嘛真说得过去,但我不去,凭什么我老帮你?虽然我是赵子龙,但也不会无原则地讲义气。曹光装足了一个汉奸应有的样子说,你帮我们才是原则,天可怜见,你现在还对胡杨的离去耿耿于怀。赵子龙笑得满床打滚,说你妈的识货,老子就耿耿于怀,因为老子是男人,你们要也是男人现在就自己去找香港小子算账。曹光说,胡杨我们控制不了,还准备交给你控制,我们曹家做事向来善始善终,一日妻即为终生妻,我们说什么也要把胡杨完整地交到你老赵的手心里。我们是出于这个立场才来帮你的,而你也得有个契机,不然到时胡杨仍然揪着曹阳这样的好男人不放,这是你最好的今生绝无仅有的机会了,你不珍惜那就是,哎……赵子龙牛眼滴溜溜地转,说,你说明白点。曹光如入定老僧看透世情般轻描淡写地说,你解救之后我们曹家退出两个月,两个月内,你可以采取一切方式进攻,我们曹家绝不干涉。曹阳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中指。
赵子龙进胡杨公司大门之前,再三跟二曹强调,老子早说过,伟大祖国的公平正义是随处可见的,我们一定要站在公平正义的立场上,谁也斗不过警察,监狱不是你们这些孬种呆得下去的地方,好自为之。曹光略微颔首,曹阳无动于衷。
香港小子在办公室里像个老总一样接待他们。赵子龙像个黑社会老大一样把二郎腿翘在他的鼻子与桌面之间,因此他的腰并不舒服,所以双手很有力量地撑在椅子扶手上,样子比较滑稽。他们吧嗒吧嗒把香港小子桌面上三根烟抽完之后说,你是识货之人,开个价吧。香港小子沉默。待他觉得很长的沉默已经让他有了足够的底气之后说,我不要钱,我要人。你们开个价。赵子龙又声震楼宇地笑起来,他装得极为揶揄地说,我真怕自己把你们楼笑塌了,成为明天中央新闻联播和人民日报的头条,就此又发现一个民间奇人。而且某一块楼顶掉下的砖头砸在你脑袋上弄得鲜血啊就那么直流,就那么不停地流啊,你捂条毛毯上去都捂不住那么个大窟窿。香港小子不甘示弱地说,那样的话,你们的窟窿是三个,但你们也不用想着止血了,像狗一样倒在地上带着火药味的枪子等着太平间管事老头帮你们拾掇吧。我认识一个天平间老头,他是我的穷亲戚,可以帮你们说说话,让他温情些规矩些不割你们某个还有那么一点值钱的部位留你们个全尸并保证全部烧成灰不至于留下什么一根筋两肋骨残渣的。他说完慢悠悠地叉开右手拇指和中指,以一种优美的弧线朝他们无声地开了三枪。
赵子龙说,老子们可不是威胁你,你不是我一个重量级的,说你小子傻你还不信,老子不要人,要钱。香港小子一时明白过来,慌乱之余摸了摸头发。接着又显得腰缠万贯但就是一毛不拔地掸掸笔挺的西装,深靠在转椅上朝曹阳抬抬下巴说,这你得朝他要。曹光抢着说,我们事实上早默认把胡杨让给你了,不然你早被我们五马分尸了,你已事实接手,转让费我们免了,你直接给老赵吧。
香港小子说,你们这是敲诈。他尚未说完,曹光突然冲过去,来回扇了他两耳光,等他明白过来,曹光已经躲到赵子龙宽阔的背后。他吼叫,老子们就是敲诈,你怎么着?香港小子毕竟年轻,而且仗着自己公司人多势众(虽然他们公司没有人会帮别人打架,其实这个世界上只有类似赵子龙之人愿意在某种符合自己愿望的时候帮别人打架),站起来又坐下,顿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没忍住,一个文件夹砸过去,目标自然是曹光,最后很不幸地落在了赵子龙的头上。于是,曹光的目的达到了。赵子龙用手轻轻抚摸板寸头说,你打我?香港小子有些惊慌了,说我没打你,我打他。赵子龙说,这是一个讲求法治的社会,打人就是不对,即使打的人不像人,也不对。香港小子说,他先打我。曹光左右细致地瞅瞅香港小子的脸半天,说,我没看见。
香港小子回过神来,又开始正襟危坐了。赵子龙说,我没时间跟你耗,你先开个价,我好还价。香港小子说,别放屁,要钱没有。曹光抢着说,要命有一条是吧。香港小子又被他激不过,朝他吼,我日你娘的,你过来拿啊。曹光作势往前冲,被赵子龙揪住了。
赵子龙命令道,曹阳你该说话了。曹阳吞吞吐吐地说,我本来是来打架的,但我现在实在不忍心揍他,给钱了事吧,钱赵哥拿,请我们喝顿酒就可以了。曹光接口道,你说话顶屁用,老赵都要不到钱,你算球。老赵,我突然有个预感,胡杨跟这小子挺般配,我都好像看到他们唱着婚礼进行曲走进洞房的样子了。他继续作仰首冥想状,嗯,现在应该上床了。赵子龙横了他一眼,说,我怎么没看出来?曹光说,那你得仔细看。赵子龙赞同这个说法,就把头伸过桌子凑到香港小子面前左右摇晃,他的鼻息吹得香港小子的鬓发上下扬动。
香港小子的表情极为惊惧,谁也没料到,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心理压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来回扇了赵子龙两耳光。赵子龙被打蒙了,而二曹就像早准备好似的冲过去,朝香港小子蒙头蒙脑地拳打脚踢起来。曹光一个劲地推搡,把香港小子往赵子龙身上撞。于是,赵子龙又委屈地挨了香港小子几拳。
赵子龙便也参加战斗。几分钟过去,香港小子仍然坚持不懈地搏斗,所幸四人相对文明,只用拳头,所以香港小子也只落个鼻青脸肿而已。赵子龙想控制局面,大呼一声,风紧,扯呼。曹阳便和赵子龙向外跑。曹光故意落在后面,本来他可以比谁逃得都快,现在他又回身站定,用小拇指朝香港小子直勾,气定神闲地辱骂,我日你妈的,你委屈是吧,双拳难敌六手是吧,你这房间太小,真不够我施展的,有种的出来,我俩单挑。他说完又冲过去踢了香港小子几脚,便回身迅速地从赵子龙腋下钻出去。于是香港小子又追出来,赵子龙块头大,走得慢,而且他很不屑于逃跑。香港小子气愤之余的力道很重的几脚便正中他的腿弯和屁股上。四人又扭打起来。现在变成了香港小子追打三人。直到公路上,在一辆公交车旁,那么多的人看着,赵子龙实在纠缠不过,更是觉得这样被追来追去太没面子,就回头朝香港小子肚子上一拳,香港小子闷哼一声,顿时蹲在地上(这一拳明显比对妓女的那一拳要重得多)。香港小子蹲了半晌,仰头倔强地看着他,但生理疼痛是暴怒的精神抚慰不了的,他终于支撑不住,就势倒在地上,蜷成一团。
消息传来,香港小子已在医院做脾脏摘除手术。赵子龙千方百计才找到二曹,一手揪一个,说胡杨我不要了,现在你们跟我去自首。曹光说,我们是为爱情而战,没什么大不了的,正义永远在我们这一边,但正义的坚持也要注意策略,现在去自首等于就把正义拒之门外了。赵子龙朝他吼,都是你鸡巴干猴挑的,你们不是赵子龙,不知道在监狱多呆一天的严重性。曹光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我们跑,跑路!赵子龙说,你现在在我手里跑得了吗?我斗不过警察,你连我都斗不过。你跑哪里去?珠穆朗玛峰还有警察呢。曹阳不合时宜地深表赞同,就是,西藏都有。
赵母来找曹父。她躺在曹家比较干净的角落里呼天抢地地哭,你得赔我们家子龙的命来。曹父说,没这么严重,就是个脾脏摘除而已。曹母说,是的,我以前做过,医生说那只是个小手术。赵母依然干嚎,还不严重?我以前看一个电视剧,说什么一个小伙子犯的罪很轻,结果因为省高院一个副院长等在医院里准备换肾,却没有肾源。是院长死,还是小伙子死,整个省高院决策了一天一夜,最后选择把小伙子枪毙。院长当然比一个普通的小伙子命金贵,他已经给这个社会做了多少并将继续做多少的贡献啊。医生就在执行现场开膛破肚取肾,多鲜活的肾啊。你知道,我子龙的身体多好哇,那是多么富有诱惑力的身体和器官啊,我的苦命的儿啊,他才十七岁啊。
曹父安慰说,那是电视剧,是艺术拙劣的想象。赵母说,艺术不是来源于生活吗?难道我们还要去查查现在某家医院里是否有某个责任重大的领导等着换肾换肝换胃换肺换心脏吗?我的苦命的儿啊,他那么好的身体,说不定全给换了。曹母也哭,你家只换一个,我家两个说不定全给换了。曹父觉得自己实在无话可说,就只好也装腔作势哭将起来。
赵母倒不哭了,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扔进曹父怀里,说你们哭管屁用,父子都一个德性,不顶事。我早跟那家公司商量过了,他们要这个数,四十万就同意和解。你们出三十万,我认倒霉卖房子出十万。她把桌子上不知谁的水一口喝干说,别跟老娘讨价还价啊,老娘如果不是救儿心切,一毛不拔。本来就是你们惹的事。
曹父苦着脸,无言以对,目不转睛地看他这八十年代的老房子,继而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上那冷冰冰的几个数字,说认吧,倾家荡产也要捞他们出来。
赵母哭哭啼啼临出门时转身说,那个叫胡杨的狐狸精坑害我子龙两次了,不能轻饶她。她出二十万,你们少出十五万,我少出五万。就这么定了。谁叫她是狐狸精呢,狐狸精都能赚钱。
曹父说,她早跑了。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又突然说,对了,我这两天翻看曹阳日记准备找一些有用的线索时看见,曹阳说,他预感到胡杨有一天会把男人粉遍洒人间。你可知道男人粉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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