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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集合》叙述手法评析

2009-03-15郝明星

飞天 2009年16期
关键词:马苏恩斯叙述者

鲁 莉 郝明星

欧内斯特·盖恩斯是当代美国继福克纳之后最有影响的南方小说家之一。身为非主流的非裔作家,他的作品却跻身美国大学必读书目。他曾获得美国政府终身文化成就奖、全美人文科学奖章等多项殊荣,其作品也赢得了包括美国全国书评家协会的“最佳小说奖”等在内的数十项奖励。我国美国黑人文学研究专家称之为(20世纪美国)“黑人文学大发展的最后三十年里寻求创新突破的黑人男作家”之一。盖恩斯以“填补美国主流历史学中有关黑人历史的空缺和纠正历史书中有关黑人历史的误载为己任”,他要“描画出自己种族的真实面貌,以纠正某些美国白人作家多年来对自己种族有意或无意的歪曲”。其作品表达了对于民族和黑人文化的真挚情感以及他对美国种族问题的思考。他发表于1983的作品《老人集合》集中体现了其通过娴熟的写作技巧实现写作意图的努力。

一、故事梗概

《老人集合》所讲述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路易斯安那州边远小镇的一个农场中。农场主的侄女坎迪发现白人男子博被枪杀在老黑人马苏家院中。为了保护被她认为是凶手的马苏,她召集一帮黑人老头带着枪和空弹壳到马苏家院子集合。当警长梅普斯赶到后,坎迪和十几名老人都声称自己是凶手,并力陈各自的动机和原因。无奈之下,警长只好先派警察去博家,以免其家族来报复寻仇,造成更多无辜伤亡。现场所有人都认为马苏是凶手,因为几十年来只有他敢应对白人的挑衅。后来,逃跑的“真凶”——一向懦弱的查理回到马苏家,讲述了他杀人的过程,承担了自己该负的责任。在随后发生的白人暴徒报复械斗中,查理和另一白人卢克双双死亡。最终,故事以参加械斗的黑白双方人员均获缓刑的判决为结束。

《老人集合》以温和的语调和舒缓的节奏回顾了黑人的历史,展示了现状,思索了未来。它解构了懦弱、屈辱的黑人形象,重赋黑人们“男子汉”气质和人格,帮助他们实现了精神上的解放。其深邃丰富的主题思想受到了读者和评论界的关注与好评。这一切与作者独具匠心的叙述手法密不可分。

二、口头语言与讲故事

盖恩斯作品的显著特点之一就是使用生动的、极具感染力的黑人口头语言,这与他长期浸淫于“讲故事—听故事”模式的黑人口头文学创作、传播方式不无关系。他曾指出是“一个底蕴深厚的黑人言语群体激发了他小说创作的想象力”。在《老人集合》中,作者将运用黑人口头语言进行的“讲故事—听故事”模式转化为文本叙述形态,弱化了叙述者与读者通过叙事文本进行交流的间接方式,而强化、凸显出一种“讲和听”的新型的叙述者读者关系。读者由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变成身临其境的听众。在这一过程中,读者不仅可以充分领略黑人口头语言的特殊魅力,也能随着叙述者叙述(讲故事)的展开对故事的内容进行解读和判断。整个文本中没有一些传统的黑人反抗文学作品中常见的谩骂、侮辱性的语言,从而使人物更加符合现实的黑人形象——温顺、善良、甚至是谦卑、怯懦的,而不是靠语言和暴力进行反抗的野蛮人。

口语与叙事文本的自然嫁接,帮助作者表达黑人的“声音”(话语权),这也是《老人集合》的初衷所在。玛丽·华盛顿认为:“这部小说最震撼的力量在于其再现历史原貌的语言。这些群体的声音对历史进行了一次集体性回述,用他们自己的声音证明了普通人的存在,而这些普通人只在早已过去的民权运动时代曾引起世人注意。”老人们找回本该属于自己的话语权,实现了真正的精神解放,人格独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和马苏一样为白人警长梅普斯所尊敬的男人。而众人一致的表达也自然而然构建了黑人的“主体性”。实现了这一切依靠的是集体话语力量,而非集体的暴力行为。在此,隐藏在叙述者背后的作者似乎也表达了一种以非暴力方式重构黑人社会、重建种族关系的意图。对此,克拉克评述说:“盖恩斯作品中讲故事手法不无裨益……他笔下讲故事的人物不是机械地由说话者变成作家,或是从口语叙述变成文学叙述。事实上,小说成功地实现了‘讲故事—听故事这一过渡性的抑或有机的、缝合性的力量的戏剧化转变。”

三、叙事结构与视角

《老人集合》共20章,每章由一个独立的叙述者以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叙事。全书15位叙述者都是事件的亲历者,其中有10名黑人和5名白人。通过采用多重叙述者以第一人称视角进行叙事,作者成功地展示了百年黑人历史的不同侧面。借助于“极其新颖非凡的‘声音集合作者探讨了白人与黑人之间旧有的对峙模式是如何发生改变,并将一直持续下去”。比如,小说第六章以切利的视角,叙述了雅各布的妹妹苔西的遭遇:1947年(30多年前),她被白人撵入河中溺死。但在其死后,家人甚至不愿将她埋入家族墓地,只因为“他们不喜欢她以前曾与肤色更黑的人们为友”。事实上,切利讲述的不仅是苔西个人的经历,也反映出黑人族群内部所存在的歧视问题。同时,切利还讲述了现在的变化:“……雅各布今天来这儿(墓地),来弥补30多年前对妹妹所做的一切”“我们都有过同样的经历,在某一时刻,我们都曾亲眼目睹自己的兄弟、姐妹、父母饱受凌辱,而自己却一动不动”。 几十年肉体的被凌辱与精神的逆来顺受、忍辱负重让每位老人都活在愧疚、自责与极度痛苦中。因此,老人们要揭开新的一页,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生活。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第一人称叙事视角中到处浮现的回忆、反省基调,实际上是两个第一人称并立:一个是回忆、反省主体,一个是体验主体。回忆、反省主体所知所感覆盖了体验主体,并在跨越两个时空的对话中折射出反思的意味。作者通过有限视角叙述,展示人物的内心深处或过去的经历,读者意识到回忆对于黑人来说是多么痛苦和残忍。只有在巨大的精神召唤下,人物的心扉才得以敞开,去回忆那些不愿回忆的过去,去揭开不愿触及的伤疤。“叙述者适当控制对人物内心的透视,可以有效地帮助调节叙事距离。叙述者对某个人物的内心活动展示越多,读者与此人物之间的距离就有可能越短,就越能加深读者对人物的同情”。回忆不是为了重温旧日的“美好时光”;回忆是为了“遗忘”。回忆与反省在重构过去、展现过去的基础上使黑人勇敢地“埋葬”过去,重新找回做人的尊严。

有限视角下的多重叙述者对同一件事的不断肯定将会对读者产生误导。在《老人集合》中,盖恩斯巧妙地运用了这一误导功能。在真相大白以前,所有人都认为是马苏杀了博,因为唯有马苏“不曾向白人低头”。每一位老黑人叙述者都用各自话语重新构建了马苏是如何反抗白人,获得警长梅普斯尊敬的事实。他们每一次主观认定马苏为凶手的叙述过程,都为其他老人自我意识的觉醒,灵魂的自我救赎,以及做有尊严的男人的决定提供了直接的诱因和鼓舞。直至查理返回说出真相,读者才恍然大悟:这是作者为营造欧亨利式结局所精心设计的叙事手段。

在《老人集合》中,盖恩斯采用不同叙述者通过“接力型”叙述推动情节向前发展。15位叙述者和当事人凭借身份的来回变换,入乎其内、出乎其外,构筑起情节发展的脉络。他们的叙述在时间上有时是衔接关系,例如第11章和第14章的叙述在时间及事件上保持顺延,其事件衔接非常自然。而有时则是并行关系,在马苏家院中对峙发生的同时,其他地点的活动则通过穿插的第12章和第13章,分别以白人叙述者大学生苏力(非种族主义者)和酒吧老板特·杰克(种族主义者)口吻展开叙述,从而反映了种族主义仍然存在,而变革也在悄然进行的社会现实。

四、叙事时间及叙述者的选择

法国叙事学家托多洛夫认为:“‘故事时间,即故事持续时间,指故事原来的时间状态,即事件发生的自然顺序——发生、发展、高潮、结局。叙事持续的时间称为‘叙事时间,指文本中呈现出来的时间状态,它是经过作者加工处理过的事件顺序和时间长度”。在《老人集合》中,盖恩斯精心营造的立体故事时间与直线形态的话语时间构成了文本自身的叙事时间,叙事时间打破了传统的时间顺序,亦即与故事时间形成差异,构成文本叙事节奏。穿插于人物对话之间的叙述者心理叙述,背景信息介绍等使故事节奏变得舒缓。如在墓地中切利大量的叙述性语言延宕了情节的发展,符合老人当时内心激烈斗争,下决心找回尊严的情境。而冲突剧烈时,则完全是连贯的对话或独白,突出局势的紧迫,矛盾的尖锐。娄在第8章叙述警长审问比利与盖博的情形时,完整引用双方简短急促的对话,语言的急促衬托出滥施暴力的警长和无所畏惧的比利、盖博剑拔弩张对峙的情形。节奏的灵活转变显示出盖恩斯驾驭语言的才华,增加了故事文本的张力。而叙事文本的不同章节交织在一起,形成独特的时空蒙太奇效果,一方面极大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与欣赏性;另一方面突出了无处不在的矛盾与冲突:黑人白人之间的、黑人内部的、白人内部的。

在叙述者的选择上,作者有意识地进行甄别。书中主要人物,如坎迪、马苏、查理,都没有参与文本叙事。如作者所言,“马苏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作为叙述者)马苏将不得不说谎。如果你听到马苏的声音,而他又没有告诉你真相,那么我们(作者和叙述者)是在欺骗你,而我情愿不这么做”。因此,作者选择其他故事人物担任叙述者。叙事学上,按照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之间的关系,叙述分为可靠的叙述与不可靠的叙述。“可靠的叙述指叙述者对事实的讲述和评判符合隐含作者的视角和准则。不可靠的叙述指叙述者对事实的报告不同于隐含作者的报告的叙述,或叙述者对事件和人物的判断不同于隐含作者的判断的叙述。第二种不可靠性比较常见。”小说中,不同叙述者对主要人物进行介绍和评论,全面的或片面的观点互相交织,可靠叙述与不可靠叙述相混杂,从而把最终评判的任务交给读者。如前所述,叙述者并没有欺骗读者,只是叙述者错误的推断误导了读者,双方随着叙述的推进同时获知真相。而延迟获知的真相也更加突显了马苏人格的光辉和伟大:是他完成了对最后一个懦弱者查理的精神指引,使其从藏身的沼泽地中回来,“准备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从而实现了完整的、真正意义的“老人集合”。

《老人集合》中,盖恩斯所采用的叙事模式使各自独立的叙事线索既能同时展开又能不断地相互影响,且每一条线索都在以某种方式持续地与另外的线索保持默契,造成相得益彰的美学效果。相比于其之前的作品,盖恩斯不仅成功实现了对于他自己的突破,探索出了一种新的叙事模式,也为黑人提供了一种更加理想的自我实现模式。凭其新颖的“复合型”叙事技法,盖恩斯通过《老人集合》勾勒出一幅尊严的、多灾多难的画卷,以此来总结一段漫长悲壮的历史,而其颇具喜剧色彩的故事尾声则暗示所有的一切都将最终慢慢治愈。

【参考文献】

[1]Callahan, John F.:"Ernest J. Gaines's Evolving American Dream: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in Mathu & His Men[M]" .New York: The New York Public,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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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Gaudet, Marcia. "Gaines' Fifteen Narrators: Narrative Styles and Storytelling Technique in A Gathering of Old Men[M]".Louisiana Folklore Miscellany[M].Louisiana: Baton Rouge, 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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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王家湘.20世纪美国黑人小说史[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

(作者简介:鲁莉,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副教授;郝明星,西安建筑科技大学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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