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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叔莲:坐热“冷板凳”的学部委员

2009-03-10吴志菲

中华儿女 2009年1期
关键词:胡耀邦经济学经济

吴志菲

他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经济学大学生,几十年来都在工业经济理论园地里辛勤耕耘,与中国经济改革风雨同行;他与中央高层有过神交,他的名字与许多科学观点的提出紧密联系……

他就是著名經济学家周叔莲。采访中,记者感受到他为人处世的严谨、认真,读到了老一辈知识分子怀抱对人民对历史对国家高度的责任心及对社会进步的关切之情。

对弟弟所作的牺牲心存歉疚

周叔莲是人们所熟知的当代经济学家,但是人们可能不太清楚,读大学时他最初所学的专业却是哲学,后来才转到经济学系去的。记者就此事当面向周老求证时,回忆起自己“多灾多难”的学生时代,他感慨不已。

周叔莲出生在江苏溧阳县一个清贫的家庭里,从小热爱读书,学习成绩很好。那年,他与弟弟同时考上了初中,但家里却只能供一个孩子念书;在惟取其一的这场抉择中,周叔莲上了中学,弟弟辍学了。这件事让周叔莲一生都记忆深刻,他对弟弟所作出的牺牲至今心存歉疚。当时,深感读书机会来之不易的他,惟有努力学习以报答家庭的厚望。

1946年3月,勤奋好学的周叔莲考上了南方名校江苏省立常州中学,读高中。在常州中学,思想进步、嗜好读书的周叔莲读到了许多进步文学作品,如鲁迅、巴金等人的作品,也看了许多社会学方面的杂志。当时的学人储安平主办的《观察》上经常刊登有费孝通先生的社会学方面的文章,周叔莲看后,觉得费先生谈到的一些社会问题正是自己所关心的。所以,他“很佩服费孝通先生,爱看他的文章”,也对社会学产生了浓厚兴趣。常州中学的数理化水平很高,但周叔莲那时的志向已转为学习社会科学,在高中三年级时他便转到了文科班。

“升大学时,我想考社会学系,但那时考大学很难,录取的却是上海同济大学哲学系,我也没法再挑,是1948年9月入的学。”当时时局震荡,国民党政府发行金元券,引发通货膨胀,有段时间甚至什么东西都没有卖的。周叔莲这些刚入学的新生虽然也交了钱在学校,却只能每天早晚吃两顿饭,饿着肚皮。

在同济大学,周叔莲经常看些进步书籍,读郭沫若等人的文章,接触了马克思主义。那时淮海战役已经打响,平时同学们聚在一起就是议论时事,指着地图说解放军打到哪了。学潮运动后,国民党军警要查封进步杂志,抓捕进步学生,抓捕名单上有周叔莲的名字。于是,在饿肚皮与被抓捕的双重压力下,周叔莲在学校办理了休学手续,回到了家乡溧阳。虽说学习哲学的时间不长,但这短短几个月培养了周叔莲对哲学的兴趣。“后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隔些时候要找些哲学书来看看。除了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也学习其他哲学理论。我凭经验感到,阅读好的哲学书可以使人‘聪明一点。”

与北大的“无缘”与“有缘”

回乡后,周叔莲作起了小学教员。1949年4月溧阳解放,这以后他看得较多的刊物是于光远先生办的《学习》杂志,他对于光远的观点很佩服,对政治经济学发生浓厚的兴趣。这样,学习政治经济学的念头开始在周叔莲心里萌发。

因为周叔莲看的书多,懂得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知识也多,工作也积极,1949年8月他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县教育局曾委任他为学校政治辅导主任,后来又聘任他为小学校长。但是周叔莲一心想读书深造,学习马克思主义,追求真理。家里经济条件虽然不好,但家人还是全力支持他继续求学。于是,辞掉教职,周叔莲在家复习半年。

1950年,参加大学入学考试。“当时,各个大学都是单独考试,不像现在统一考试。我还记得在上海考试时就睡在交通大学的教室里,又黑又脏,一种叫‘臭婆娘的虫子都爬到人的脸上、鼻子里……我也参加了北京大学的考试,后来在报纸上看到北京大学录取名单上,我的名字在法律系的第一位,心里非常高兴,也很向往北大。”建国初,全国高校实行院系大调整,同济大学哲学系并入复旦大学。上海复旦大学恢复周叔莲学籍的通知早已来了,可北大的录取通知书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入学的时间只剩几天了,焦急的周家人只好给周叔莲打点好去上海的行李。就在临行前一天下午,北大的录取通知书才姗姗而至,已选择去上海的周叔莲只能与北大说“无缘”。

学籍转到复旦大学后,周叔莲转入社会学系,但不久社会学系被取消了,他才如愿以偿地进入经济学系,得到系统学习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机会。通过广泛阅读世界经济学著作,周叔莲觉得西方经济学理论与马克思的经济学理论同样精彩,这为他以后从事经济学理论研究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记者插言,“选择经济学这个专业,您当时有没有想到自己将来能干什么职业?”周叔莲连连摆手,“我读经济学,没有想去经商做生意、赚钱发财什么的,完全是自己的兴趣,想要了解社会经济发展的规律。同时,也感到新中国刚刚建立,经济要重建,需要懂经济的人,所以学经济学的出发,点是为了革命和建设,追求真理。再说,那时大学生都是国家统一分配,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我自己根本就没去想自己将来的职业是什么。”

由于国家经济建设的需要,1953年,周叔莲他们这一届刚读完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提前与大学四年级的学生一起毕业分配了。周叔莲和另外一个同学一道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中国社科院工业经济研究所前身)。到了北京之后,周叔莲才了解到经济研究所刚由中国科学院社会调查所改名不久。“开始我被分到了经济史组,但我是学习马克思经济学的,对国外的经济史不熟悉。所里就安排我去北京大学经济系听课,其实也算是圆了我去北大学习的一个梦。”

还工资和奖金一个“清白”

“文革”期间,周叔莲的研究工作不得已被迫中断。但是,他抓住时间进行学习,就连下放到干校劳动时,还借了全套《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一本一本地读。后来回到研究所,他又结合学习外文,到北京图书馆、中科院图书馆和经济研究所图书馆借阅西方经济学及西方经济史的著作。从书斋走向广阔的建设天地,然后又回到沉静的书斋,有了接触实际工作的历练,饱读经济理论的周叔莲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地发表了许多有见地、有时代特色的理论观点,也逐步奠定了他在我国经济理论界的权威和地位。

1966年前,周叔莲主要研究政治经济学和中国农业经济问题,曾参与孙冶方主持的社会主义经济论研究工作。1974年,李先念委托谷牧在国家基本建设委员会附设一个经济政策研究室,研究中国工业现代化和固定资产投资、经济效益问题。为此,周叔莲1974年起被借调到建委经济政策研究室,1979年回到工业经济研究所工作,这以后他参与或主持了中国经济结构调整、中国工业经济发展战略、中国产业政策、中国城乡工业协调发展等国家重点课题的研究工作。他对我国国民经济运行情况和问题的深入了解,很大程度上缘于借调到国家建委的这一段时间。

“借调在建委工作期间,我和建委的同志以及

其他单位的同志经常下基层调研,比如建筑工地、工厂。在建筑工地我看到,一包水泥,工人一锹下去,从中截断,一个包装袋就报废了。但是若把水泥从封口處倒出,就可保留一个完好的袋子以供重复使用。那个年代物资还很紧张,一个包装袋值五分钱。如果工人节省下这五分钱,再将这五分钱当作奖金奖励给工人,会调动工人的劳动积极性的。”周叔莲在调研当中善于发现问题,也很会开动脑筋解决问题。但是,当时提出奖金奖励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四人帮”把按劳分配看成是“资本主义的旧事物”,说社会主义工资是“资本主义的旧范畴”,实行物质奖励是“搞修正主义”。通过这段时间的工作,周叔莲深切体会到林彪、“四人帮”散布的谬论对实践造成的严重危害。但是,对于谬误,人们都只敢怒而不敢言。周叔莲在建委除了调研,就是抓紧时间多读书,看马列的书籍。

“四人帮”垮台后,学术界还是一派冷清肃杀。敢于说话的周叔莲较早地对“四人帮”攻击社会主义按劳分配、社会主义商品生产、社会主义企业管理的谬论进行了分析批判。在由他主笔,和吴敬琏、汪海波合作,发表在《光明日报》1977年12月5日、12日的《论社会主义工资及其具体形式》一文中,率先对“四人帮”的谬论进行有理有据有说服力地批驳,首先提出社会主义的工资也可以采用计件工资、奖金等多种工资形式,社会主义的工资不属于资本主义的范畴。这是当时全国为工资和奖金恢复名誉的第一篇文章。那时,经济理论界对“按劳分配”进行了几次大讨论,彻底清除了“左”的思想理论观念。

周叔莲现已年迈古稀,但他面色红润,声调铿锵,更是一身正气。记者问,当时“四人帮”刚垮台,余毒还在,您却大声批驳其谬论,有没有考虑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周叔莲操着浓重的江苏口音告诉记者:“其实,我是个相当稳重的人,看准了、有把握的事才会去做,太冒险的事我不做。再者,我认为是真理,就会去追求。后来发表出去了,也对什么后果无所谓了。”

与中央高层结下一段文缘

1975年,邓小平被恢复工作后即进行整顿,在科学院施行科学条例。中国科学院写了一个关于科技工作的《汇报提纲》向邓小平汇报,提出了“科学技术也是生产力”、“科研要走在前面,推动生产向前发展”的观点。没想到,遭到了“四人帮”的肆意攻击,批判《汇报提纲》为“大毒草”,还造谣说马克思没有说过“科学技术是生产力”。

粉碎“四人帮”后,周叔莲认真研究了科学技术发展的历史及其对生产的影响,并钻研了马克思的有关论述,认为对“四人帮”诬蔑“科学技术是生产力”为“修正主义”观点的批判、尊重知识和知识分子是理论上“拨乱反正”的一个突破点。周叔莲大胆地撰写了题为《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的文章,系统地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观点,论证了“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的观点正是马克思的经济学理论观点,驳斥了“四人帮”的谬论。

文章写成后,周叔莲将稿件寄给了《光明日报》编辑部。“当时《光明日报》理论部的负责人叫马沛文,邓家荣是编辑。马沛文认为这篇文章非常重要,但有些观点又把握不住,不敢贸然发表。因此,在发表之前把这篇文章的校样送给胡耀邦同志审阅。”令周叔莲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一篇文章竟引起中央高层的深切关注。

胡耀邦利用“五一”节的假日,对原稿进行了反复认真的修改。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退给《光明日报》编辑部。编辑部又将修改稿退给了周叔莲。周叔莲把胡耀邦的修改稿重新整理后,送到报社。文章于1977年5月30日发表出来时,题目改为《科学、技术、生产力》,删去了一些篇幅,但主要观点没有动。“可能编辑是出于版面的考虑,我当时曾就文章的删节一事写信给胡耀邦。”胡耀邦立即给周叔莲回了一封信。

采访中,记者注意到胡耀邦在信中写道:“经过你钻研过的这篇论文,在《光明日报》同志的支持下,终于同广大读者见面了。我敢断定:这至少是几百万人——包括我们党的许多领导干部、经济工作者、理论工作者、广大的科学技术工作者,要看,要传播。这么多人从这篇文章中打开了眼界,明辨了是非,汲取了力量,从而能更好地为我们的伟大事业而奋斗。这该是感到足以对得起党和人民的一件事情。”

从信中可以看出,中央领导对科技、对知识分子是抱有殷切期望的!但令人遗憾的是,那篇关于“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的胡耀邦的亲笔修改稿当初已经寄给《光明日报》,无法查到下落。

《科学、技术、生产力》这篇论文是在粉碎“四人帮”后,首先提出了“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的观点,这可以说是经济理论界做出的一大贡献。这篇论文1984年获孙冶方经济科学论文奖。不过,周叔莲强调:“其实,胡耀邦对这篇文章作了大量的工作,而且没有他的支持和帮助,这篇文章很难发表。”

文字编辑:余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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