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转型与增长的持续性:来自中国的经验
2009-03-10段文斌张曦
段文斌 张 曦
〔摘要〕 通过发挥要素组合优势和承接世界产业转移,中国经济保持了30年高增长。但与此同时,也累积了能源、资源和环境压力,而且使收入分配不利于劳动力,进而形成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的交替反复。随着“刘易斯转折点”的逼近和国际规则的新变化,经济格局将出现整体性调整,这可能推动中国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也可能进入均衡陷阱。实现发展方式转变的关键是发展现代产业体系和调整收入分配结构,这需要包括企业、市场和政府在内的全面经济转型。
〔关键词〕 经济转型;经济增长;“刘易斯转折点”;要素组合优势;现代产业体系;收入分配;发展方式;均衡陷阱
〔中图分类号〕F06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09)01-0036-07
一、中国的奇迹:1978—2007年的经济增长
近30年,中国创造了经济持续高增长的奇迹。GDP从0.36万亿元增长到24.95万亿元,年均增长9.88%(图1),占全球的比重由1%上升到5%以上,居世界第四位,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超过10%。进出口总额从206.4亿美元增长到2.17万亿美元,占全球的比重由不足1%上升到8%,居世界第三位,对国际贸易增长的贡献率超过12%。中国绝对贫困人口从2.5亿减少到1500万,过去25年全球脱贫事业成就的67%来自中国。
中国30年的高增长是通过发挥要素组合优势和承接世界产业转移实现的。低成本的生产要素、相对完善的产业配套能力、规模大且快速成长的市场,共同构成了要素组合优势。(1)中国的劳动力不仅成本低而且性价比高,具有分阶段的动态成本优势,其竞争力体现为从农民工到承接服务外包和研发国际化的延续;(2)高储蓄率和低利率政策使资本成本长期维持在低水平(个别年份甚至是负的实际利率),银行呆坏账的冲销和“债转股”还使得企业可以不必偿还本金;(3)只反映开发成本的能源和资源价格长期偏低,加之低污染成本,构成了生产要素的低成本竞争优势;(4)在计划经济中建立的相对完整的工业体系和体制转轨中对基础产业和基础设施的大规模投资,使中国具备了相对完善的产业配套能力;(5)作为发展中大国,不仅人口多从而市场规模大,而且随着居民收入的增长,市场快速成长。
上世纪80年代第二次世界性产业转移兴起,发达国家发展以信息和生物技术、新材料、新能源为主的高新技术产业,加快传统产业改造,而把失去比较优势的传统产业和部分低附加值的技术密集型产业转移出去。在对外开放中,中国的要素组合优势与上世纪80年代的产业跨国转移相契合,引进了资本①、技术和营销网络等,历史性地承接了世界性产业转移。
改革开放对经济增长的推动作用在于把要素组合起来并形成比较优势,而这种组合比较优势正是中国经济持续高增长的原因所在。〔1〕中国经济增长的以下特征就是要素组合优势的反映。
1.充分利用“人口红利”的二元增长。体制转轨使中国的人口由不流动转为流动,进而在二元增长格局中形成“人口红利”—— 延缓了资本报酬递减的过程,为经济增长提供了额外的源泉。人口抚养比是人口结构的生产性指标,1982—2000年中国的人口抚养比持续下降,对人均GDP增长的贡献率超过1/4。投资和出口对中国经济增长的持续拉动,实质上就是以劳动力的充分供给和低廉的劳动力成本为前提的。劳动力的充分供给使得工资水平缺乏弹性,从而一方面保证了资本积累率,另一方面造就了出口产品的竞争优势。
2.主要依靠要素投入、低成本竞争和市场外延扩张的粗放型增长。中国的改革是在较低的发展水平上起步的增量改革。一方面,面对着“人往哪里去”和“钱从哪里来”的难题,发展非公有制经济成为破解难题的理性选择;另一方面,广阔的增长空间引发了“先进入优势”,从而使非公有制经济的发展不仅必要而且成为可能。因此,中国经济增长表现为:高成长产业中先进入的企业取得优势,获得高回报→进入者不断增加,竞争加剧→企业间展开以低成本为基础的价格竞争→市场外延扩张。经济增长主要依赖要素投入和成熟技术的引进与扩散。②技术引进的渠道主要是通过创办外资企业和设备引进从而“以市场换技术”。因此,大多数产业中以中低技术为主,以引进模仿为主,企业的核心能力并不在技术研发而在市场营销上。
3.主导产业驱动的增长。在体制转轨中,消费需求成为产业成长的出发点和归宿,国内消费结构的梯度升级成为产业结构升级的动力。近30年中国的消费结构依次经历了:上世纪80年代由衣(纺织品)食(食品)到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所谓“老三样”),90年代再到彩电、冰箱、洗衣机(所谓“新三样”)和空调、电脑,2000年以来进一步到汽车、住宅、旅游、教育的升级过程。相应地,主导产业也经历了由轻纺工业到新一代家电产品、基础产业和基础设施,再到汽车、住宅、通讯、城市基础设施等先导性产业,钢铁、建材、化工、机械等中间投入品行业,以及能源、运输等基础行业的升级过程,并且,主导产业成为经济增长的主要驱动力。〔2〕
4.出口拉动的增长。在对外开放中,中国通过FDI发挥比较优势,融入全球生产网络,成为全球重要的劳动密集制造基地和低成本制成品出口大国,被认为是“经济全球化最大的发展中赢家”。实质上,中国产业体系在国际分工中处于“二传手”的位置,即从发达国家和东亚新兴经济体进口上游关键零部件,在华完成劳动密集环节的组装加工,向全球(主要是美、欧、日等发达国家)出口。①这反映了国内要素组合在国际分工中的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的竞争优势实质是劳动力优势的输出。
二、经济持续发展的挑战
在中国经济保持30年高增长的同时,不仅累积了一系列问题,而且面临着一系列新变化。支撑经济增长的诸多因素在逐渐消失,而制约因素在不断生成和强化。
(一)30年经济增长累积的问题
1.能源、资源和环境压力。2006年中国用世界消费总量15%的标准煤、30%的钢、54%的水泥,创造的GDP不足全球的6%。中国的能源缺口已经从1992年的1914万吨标准煤上升到2007年的4.63亿吨标准煤,对能源进口的依赖度相应地从1.75%上升到17.47%。其中,对石油和铁矿石的进口依赖度已经达到50%和60%。粗放型增长不仅造成能源和资源压力,而且带来严重的环境问题。目前,中国二氧化硫排放量为世界第一,二氧化碳排放量为世界第二。世界银行估计,中国的环境成本相当于国民生产总值的3%-15%。在人均自然资源占有率偏低和粗放型增长的交互作用下,能源、资源和环境压力日益显现,因此中国提出“十一五”期间单位GDP能耗降低20%和主要污染物排放总量减少10%的约束性指标。应当指出,能源、资源和环境压力来源于增长方式而不是增长速度,因为判断增长速度是否过快应依照潜在增长率与实际增长率的对比。在就业压力依然较大的情况下难以得出增长速度过快的结论,但10%以上的主要依靠技术进步的集约型增长可能就不会被认为过快了。
2.生产供应能力强与价值创造能力弱并存,处于全球产业价值链的低端。作为“世界工厂”,中国目前有170多种产品产量居世界第一,774种产品出口居世界第一。然而,低技术含量和低创新能力必然导致低附加值。中国的R&D投入占GDP的比重为1.35%,而创新型国家在2%以上;在全球R&D投入中,美国、欧盟和日本占86%。中国的科技进步贡献率为39%,而创新型国家在70%以上;中国对引进技术的依存度为54%,其中70%的数控机床、80%的集成电路芯片制造装备依赖进口,而创新型国家在30%以下;创新型国家拥有的发明专利总数占世界的99%,仅占全球人口15%的富国几乎拥有世界上所有的技术创新成果,获得全球技术转让和许可收入的98%。中国在国际分工中所承担的主要是劳动密集产品生产和资本技术密集产品生产中的劳动密集环节,产品的技术含量低、附加值低并缺乏自主品牌,目前,中国机电产品出口比重近60%,其中具有自主品牌的机电产品不足10%,即便如此,中国在低端制造领域仍然受到来自其他发展中国家的竞争。
3.不利于劳动力的收入分配结构。比较1978-2006年中国实际GDP和居民收入增长率(表1),可以发现1979-1998年实际GDP平均增长9.9%,实际工资平均增长4.4%,两者相差5.5个百分点。②直至1999年工资改革之后,这一趋势才得以扭转。〔3〕即便如此,1979-2006年实际工资平均增长率仍低于GDP平均增长率2.9个百分点,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和农村居民纯收入的平均增长率分别低于GDP平均增长率2.7和5.3个百分点。居民收入大部分来自于劳动收入,反映劳动收入的职工工资总额在GDP中的比重处于下降态势,从1980年最高的17%下降到2006年的11%(图2)。
4.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的交替反复。主要以低成本要素投入为支撑的粗放型增长必然引发过度投资,进而形成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的交替循环。中国的经济增长率由上世纪90年代初的14.2%下降到90年代末的7.6%,这一波动,已经反映出上述逻辑过程。〔4〕始于2000年的新一轮经济增长反映出由于剩余劳动力的大量存在和扭曲的要素价格,不仅产生了过度投资而且过度投资不断向重化工业集中。〔5〕
图3反映了由过度投资引发通货紧缩的传导机制。过度投资引起通货膨胀,需要从投资结构的角度加以理解。投资可以分为长周期投资(如重化工业投资、房地产业投资等)和短周期投资(如一般消费品投资)。长周期投资在形成供给之前,一方面增加货币需求,使利率上升;另一方面吸收投资品和消费品,推动投资品和消费品价格上涨,并拉动短周期投资。短周期投资同样增加货币需求,推动利率上升。可见,过度的长周期投资对短周期投资的拉动,是形成过度投资的关键,进而引起过度需求和通货膨胀。
由通货膨胀转为通货紧缩,需要从收入分配的角度来理解。当长周期投资形成供给时,由于利率上升(资本成本增加)和投入品价格上涨,其产品价格必然提高。如果在生产扩大的同时,有支付能力的需求相应扩大,那么并不会出现经济衰退。相反,如果马克思所揭示的“生产无限扩大的趋势与有支付能力的需求相对狭小的矛盾”产生,高增长将难以为继或经济将出现衰退。通货膨胀必然引发宏观调控并通过紧缩货币抑制需求,这样过剩生产能力和过剩供给就产生了,且进一步强化增长速度的下降或经济衰退。
中国的体制转轨客观上已经给居民带来了风险和不确定性,这包括失业、养老、医疗、住房、子女教育等。居民的理性选择必然是缩减当前消费和增加储蓄。同时,中国的经济增长并没有带来居民收入的同步增长,而且收入差距拉大。衡量个人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数,在2000年超过0.4的国际警戒线,达到0.417(表2)。亚洲开发银行测算2004年中国的基尼系数为0.473,〔6〕收入差距进一步拉大。这样,有效需求不足已不可避免,生产无限扩大的趋势与有支付能力的需求相对狭小之间的矛盾显现。
5.实体经济、货币体系和虚拟经济承受着不利的外部冲击。中国的实体经济对海外市场、技术和资本(其背后是技术和营销网络)的依赖增强,从而有可能固化中国制造业在国际分工中的低端地位。根据商务部在《2007中国外商投资报告》中披露的数据,外资企业引进技术在中国引进技术总额中约占50%,外资企业出口约占中国全部出口的60%,中国高新技术产品出口的88%是外资企业实现的。而能源和资源对国际市场的依赖则直接引发输入型通货膨胀。同时,上世纪90年代以来FDI进入中国市场的主要方式从“绿地投资”开始转向收购兼并,从而在关键行业可能会产生外国垄断,在关键领域影响国家经济安全。〔7〕
随着中国外汇储备持续快速增加,基础货币的投放规模相应扩大,从而货币供应量多倍扩张,造成流动性过剩,引发通货膨胀,央行不得不采取经常性的“对冲”操作和调高准备金比率以减少流动性,缓解通货膨胀压力,这又导致利率上升,引发海外资本对人民币升值的预期,大量热钱涌入进而直接推动了资产价格的膨胀,削弱了央行货币政策的独立性和有效性。本国的流动性过剩、通货和资产价格膨胀都是外部冲击的反映。
(二)经济发展中的新变化
从国内来看,经济发展中的新变化主要表现为“刘易斯转折点”的逼近和“人口红利”的消失,以及生产要素和资源价格形成机制的市场化改革。“刘易斯转折点”意味着,现代经济部门(主要指工业)将传统经济部门(主要指农业)的剩余劳动力吸收殆尽,劳动力无限供给特征消失。直到“刘易斯转折点”,二元经济增长才会变为一体化和均衡的现代经济增长。中国经济正在逼近“刘易斯转折点”。自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劳动年龄人口的增长率开始下降而且速度逐渐加快,到2017年劳动年龄人口停止增长。将非农产业的新增劳动力需求与劳动年龄人口总量预测值进行对比,经测算,到2010年新增劳动力数量将低于劳动力需求数量。从2013年开始,人口抚养比将转为上升,“人口红利”消失。〔8〕目前,中国的人口总量过剩与人口结构失衡同时并存,技能型劳动力供给不足,为城市制造业所需要的30岁以下的农村劳动力供给不足,劳动力充分供给的特征正在逐步消失。劳动力供给增长的放缓已经使得劳动力价格不断上涨。1999-2006年,中国的实际工资增长率持续高于实际GDP增长率,实际工资平均增长12.9%,实际GDP平均增长9.4%,工资涨幅比GDP增幅高出3.5个百分点(表1)。有技能的劳动力短缺使得在城市就业的农村流动劳动力的工资提高速度甚至更快。〔9〕同时,随着反映市场供求关系、资源稀缺程度和环境损害成本的生产要素和资源价格形成机制的完善,中国将进入一个生产要素成本周期性持续上升的阶段,CPI上涨将不仅仅是一个短期现象。
从国际来看,始于上世纪90年代的第三次世界性产业转移仍在深入发展,进入“后《京都议定书》时代”的国际规则将发生深刻变化。(1)在第三次世界性产业转移中,发达国家重点发展知识密集型产业,向新兴工业化国家转移资本技术密集型产业的进程加快。其特点主要是:产业链全球配置,产业转移与集群发展结合,单个项目、企业或产业的转移转变为相关产业链的整体转移,形成产业集群;现代服务业和先进制造业等正在成为产业转移的重点领域,服务外包和研发国际化进一步深化;跨国公司在产业转移中发挥主导作用。〔10〕(2)《京都议定书》的正式生效意味着国际贸易规则将发生深刻变化。《京都议定书》反映的不仅是环境问题,更多的是经济问题,它为发达国家利用自身先进的环保技术设置绿色贸易壁垒,提高进口产品的环保标准或能效标准提供了条件。[注:事实上,欧盟自2007年8月11日起已经开始实施“能耗产品生态设计要求指令”(EuP指令),该指令对产品的所有阶段都作出环保要求,要求生产企业对产品的设计、开发、使用、回收等各个阶段都考虑能耗。]
三、技术进步与经济的持续增长
随着“刘易斯转折点”的逼近、市场化改革的深化和国际规则的变化,客观上要求中国经济的增长由主要依靠要素投入转变为主要依靠生产率的提高,[注:在劳动力非充分供给,从而存在资本报酬递减现象的条件下,保持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必然要求技术进步引起的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Solow,1956)。]否则可能使经济进入均衡陷阱,即没有出现技术进步这一支撑经济增长的新动力,从而增长速度下降甚至出现经济衰退。
(一)技术进步的路径
技术进步的路径主要有三条:“以市场换技术”、技术跟随和自主创新。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中国选择了“以市场换技术”为主的技术进步路径,通过开放本国市场吸引外国直接投资(FDI),以FDI为载体引进技术,通过学习和消化吸收获得FDI的技术溢出,从而实现自身的技术进步。然而,经验研究尚没有证据表明中国的FDI具有明显的技术溢出。〔11〕“技术跟随”也不应当被作为主要的技术进步路径,因为技术进步不是直线式的,而是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演进过程,各国互不相同且具有路径依赖特性的市场需求影响着技术演进过程。〔12〕不同国家的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环境都存在着差异性,而它们共同影响一国技术范式(Technological Paradigms)的确立,因此不同的国家会确立不同的技术范式。技术范式可以理解为技术创新的边界,而在边界内尚存在着不同的演进方向,即技术轨道(Technological Trajectories)。技术轨道同样受到一国独特的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环境的影响,因此不同国家即使在相同的生产领域也会发展出不同的技术轨道。总之,依靠“以市场换技术”和技术跟随战略难以实现技术领先,反而会进入技术依赖陷阱。
实现由主要依靠要素投入到主要依靠生产率提高的增长方式转变,进而实现持续的快速增长,中国必须有大规模技术进步的支撑。技术是作为经济发展系统中的一个内生变量,技术进步显然可以为经济发展提供动力,同时技术进步亦是经济发展的结果,中国当前的技术进步要求是经过30年高增长而内生出来的。开放市场条件下后发国家的技术创新必须基于本土市场需求,形成内生技术能力。因此,中国选择了自主创新的技术进步路径。
(二)技术进步是分工深化的结果
技术进步不是外生的,它源于劳动分工的发展,是经济组织结构演进和自我繁殖的结果。〔13〕劳动分工取决于市场规模,只有当市场对某种产品的需求足够大时,生产这种产品的中间环节才可能被分离出来。反过来,市场规模又取决于劳动分工。现代形式的劳动分工表现为迂回生产,即在生产要素和最终消费之间插入越来越多和越来越复杂的中间环节(包括生产工具、中间产品、知识的专门化生产部门等)。从一个方面来看,劳动分工使原材料生产者和最终产品消费者之间被插入越来越多的专业化企业,这些专业化企业合起来构成了一个新产业。这时在市场上交换的就不仅仅是众多的最终产品,而且包括众多的中间产品,从而市场规模扩大。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迂回生产使劳动生产率提高,人均收入增加从而购买力提高,市场规模扩大。可见,市场依赖于购买力,即实际收入,而实际收入依赖于劳动生产率,劳动生产率又依赖于劳动分工的发展。
劳动分工与市场规模相互促进、循环演进,演进是累积的并以累进的方式自我繁殖。在劳动分工与市场规模之间互为因果、循环累积的演进过程中,一方面要素投入增加,另一方面内生出技术进步,从而引起了报酬递增并最终实现经济增长。
分工的出现和深化是有条件的,即分工的收益能够补偿交易成本。过高的交易成本,是由于交易效率低下,而低下的交易效率又可以归因于市场范围狭小以及交易技术(交通、通讯等)、交易方式(市场、货币、商业等)和交易规则不健全、不完善的极大阻碍作用。随着交换逐渐频繁,市场范围不断扩大,交易技术、方式和规则不断发展,分工也逐步深化。可见,政府在技术进步中的作用主要是通过提高交易效率以降低交易成本,进而促进分工的深化。也就是说,政府的职能作用更多地体现于市场建设而不是企业本身,更多地运用竞争政策而不是产业政策,致力于建设有效率的市场体系。
(三)技术进步中的大公司与中小企业
企业及其组织能力是技术进步的载体。钱德勒(1999)认为“现代多单位管理型大企业”是技术创新的主体,这不仅是由于其组织能力的创新(主要指R&D的制度化)构成技术创新的一部分,而且其本身所具有的分工优势(主要指产学研的结合)也有利于技术进步的发生。〔14〕
然而,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发达市场经济国家的实际来看,技术创新表现为主要由中小企业完成而不是大公司。这是否意味着“钱德勒时代”的终结呢?其实并非如此。结合上世纪90年代后 “软预算约束”理论的新进展可以发现,“软预算约束”不仅出现在传统的计划经济中,而且在发达市场经济和转轨经济中也是普遍存在的。发达市场经济国家大公司内部的研发部门同样存在着“软预算约束”,其表现形式就是为了挽救先前的研发投入所形成的“沉没成本”,而不得不追加投资并进而形成所谓的“钓鱼项目”,这样就致使大公司内部的研发效率低下。针对这样一种“软预算约束”,在美国由若干大公司出资设立的“大公司创业基金”(Corporate Venture Capital)应运而生并迅速发展成为基金市场的主体。大公司经由“大公司创业基金”与中小企业合作并支持其研发,同时与之相伴形成了所谓“大量的生-大量的死”的筛选机制,进而硬化了预算约束。可见,表现为中小企业的技术创新,其背后隐藏着大公司的影子,这不过是钱德勒式的技术创新在上世纪90年代后取得了新的形式罢了,由大公司主导技术创新的本质并没有改变。
中国的经验数据表明,改革开放以来,大约70%的技术创新、65%的国内发明专利、80%以上的新产品来自中小企业,而95%以上的中小企业是非公有制企业。〔15〕中国的技术创新与发达市场经济国家在表现形式上的一致,并不说明其中实质内容的相同。中国国有企业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向军工、电网电力、石油石化、电信、煤炭、民航和航运等行业聚集,进而大中型国有企业和企业集团在这些领域逐步形成行业垄断。然而这些垄断企业并没有成为技术创新的主体。可见,通过“深化垄断行业改革,引入竞争机制”和“推进公平准入”,在市场竞争中生成有竞争力的大公司,是实现技术创新的必由之路。
四、结论:企业、市场和政府的全面转型
中国持续30年的主要依靠投资、出口拉动,和主要依靠低成本要素投入支撑的经济增长,已经面临着越来越大的挑战,这从客观上提出了转变发展方式的要求。为此,供给方面要将承接第三次世界产业转移强大的制造业、基于加工组装能力的市场和当前所处的重化工业化阶段,使中国自身的产业基础具备承接第三次世界产业转移的基本条件。与自主创新相结合,发展现代产业体系,实现经济增长的主要源泉由主要依靠要素投入转为生产率提高;需求方面则要通过调整收入分配结构,扩大国内消费需求,使有支付能力的需求与生产的扩大相协调。
发展现代产业体系和调整收入分配结构,需要企业、市场和政府的全面转型。(1)深化国有经济的战略性调整;通过推进公平准入和引入竞争机制,破除行政性垄断;鼓励发展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大企业集团。(2)从制度上更好地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特别是完善要素价格形成机制。(3)政府的职能作用更多地体现在市场建设和公共服务方面,包括降低交易成本、提高交易效率、扩大市场规模,进而促进分工深化;更多地通过反垄断和运用竞争政策而不是产业政策,致力于建设有效率的市场体系;在“共建共享”中改善民生,推动有支付能力的需求与生产的扩大相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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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 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