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草的辽阔
2009-03-06敕勒川
敕勒川
我们的一生,都在一棵青草的怀中盘桓
我曾仔细地研究过草原上的那些青草。我不是研究它的绿,也不是研究它的生长,我研究一棵青草与另一棵青草的区别。
我在一个地方拔出一棵青草,然后沿着草原走,有时候走半天,有时候走一天,在走到的那个地方再拔出一棵青草,我仔细地对它们做着比较。除了大小略有不同,一棵青草与另一棵青草没有什么区别。细细的,绿绿的,几片窄窄的叶子随便地附和着。所以,我得出一个结论。在草原上,所有的青草,都是同一棵青草。或者说,一座草原,只是一棵硕大的青草而已。
我们从一个草场迁移到另一个草场,走了几十里、几百里,其实我们也没有走出一棵小小的、瘦瘦的青草。我们的一生,都在一棵青草的怀中盘桓。
每一棵青草都是同一棵青草,这就像我现在住着的城市,每一间房子都是同一间房子。我们终其一生,也没有走出一间房子。我们的一生,只是从一间房子走到另一间房子。即便是死亡,也不过是从几十平米的房子走到几十平方厘米的房子而已。我们不了解一间房子的辽阔,就好像我们不了解一棵青草的辽阔。
所以,与其说我用了四十年的时间还没有走出一片草原,不如说,我用了四十年的时间也没有走出一棵青草。四十年来,我在一棵青草里散步、吃饭、做爱,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四十年来。我在一棵青草里天马行空地做着这样那样的梦。四十年来,那些无数海阔天空般的梦,仅仅凝结成了一滴露珠。有时候我看着这颗露珠,看着我的那些梦,电影一样一幕幕闪过。
有一次,我在草原上遇到一匹小马驹。它似乎刚刚学会奔跑,跑起来孩子一样前仰后合,像是马戏团里专门逗人笑的可爱的小丑,天真的样子真让人心疼。它棕红色的小身体风一样柔软,似乎可以像一本书似的打开或者合上。它黑黑的小眼睛清澈见底,无畏的辉映着高高的天空和辽阔的草原。它尖尖的小耳朵盲目地立着,它还听不到一棵草走动的声音。
它天真地蹦跳着,这大地的心脏,它还没学会严肃和沉重。它还不了解一棵草的辽阔,虽然,再高的天也高不过它飞奔的四蹄。时光漫漫,在长成一匹闪电之前,它先得长出铁、疼痛和一双带火的翅膀。它像一条河一样活泼,它迈动四蹄,它风一样向远处跑去。它奔跑的身影,像一个日出……
当它返回来时,已是日暮。在落日的余晖中,我看到一匹老马。它皮毛稀疏,眼睛浑浊,迈着沉重的步子,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它跛着脚,似乎脚下的每一步都是坑坑洼洼。不长的一段路,它走了整整一个傍晚。它气喘吁吁地走到我跟前,我看到它额头上的毛发像一片沙化的草原。一匹老马,终于怯生生然而又理直气壮地说:我终其一生,也没有跑出一棵青草。
(选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