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舅舅

史文祥

一个夕阳西照的傍晚，我接了一个来自沈阳的电话，是一位老大娘的声音。

电话里，老人嘘寒问暖。亲切地询问我家的各方面情况。让我惊异的是老人竟然还记得我女儿的乳名。我感到很纳闷，因为沈阳我既无亲亦无友，可能是老人感到了我的疑惑，便说，“我是你李阿姨”，“李阿姨?”“对，我就是二十年前曾和你住过邻居的李阿姨!”

“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电话打开了我尘封岁月的记忆，我与老人交谈了近半个小时，彼此还意犹未尽。若不是我考虑到老人年事已高，真不知道通话还要持续多长时间。日月如梭，斗转星移，李阿姨离开小镇已二十年了，那是在她的老伴过世不久，她便去了外地。我迄今仍记得当年依依惜别的情景。那是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在月光下，在月台上，我们彼此依依不舍，互道珍重，泪盈于睫。老人乘上列车，还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无限眷恋和深情地向我们频频挥手。当列车开动时。我们真有“汽笛一声肠已断”的感觉……

放下电话，二十年前的一桩往事清晰地显示在我记忆的“视频”中。那是八十年代末，我搬到了一个新的住所，房子是一排连脊房，住很多人家，我家居中，东邻是镇内一农户，西邻即是李阿姨家。这是一个典型的城乡二元结构的城镇。

我和李阿姨家只有一墙之隔，而且所谓的墙也是板夹泥很薄的一层隔壁，只要喊一声，彼此都能听见。因此我们是名副其实的近邻。李阿姨家只有她和老伴两口人，两位老人是经县政协主席介绍结合的，他们是后结合一起的，双方都有各自的儿女，均在外地。两位老人别看是半路夫妻，但感情甚笃。都将对方的子女视如己出。李阿姨的老伴孙大叔，刚刚离休，原任县级中学的一名主管教学的副校长。孙大叔博览群书，手不释卷，是一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言、中规中矩的老学究。李阿姨身体硬朗，敦厚而和蔼的脸庞总是布满微笑。头上始终戴着一顶酷似医务工作者的白帽。李阿姨当时还没有退休，在当地一家国企油米厂工作，整天忙忙碌碌，“八小时内拼命干，八小时外做贡献”。每当夜色阑珊的时候。李阿姨家灶下便燃起火焰，吹风机“嗡嗡”的，响个不停，锅上升腾了浓雾状蒸汽。我很奇怪，阿姨每天晚上在干什么呢?后来才知道她是在用一种提炼食物油后的油脂，也就是俗称的“油角”的物质加上火碱熬油皂，这种油皂除污去渍效果非常好。油皂制成后，李阿姨不是卖，而是挨家挨户送给街坊邻居。后来又发现李阿姨经常购买很多布头，我更加莫名其妙了，直到有一天，李阿姨捧着厚厚的一沓鞋垫送到我们家，我才知道她买布头是做鞋垫用的，而且也是送给同事，邻居和朋友的。当时我们那个居民区电压很不稳定。这样一来经常出现烧坏灯泡的现象。我亲历和目睹了李阿姨拎着一个大袋子，一趟趟给邻居送灯泡的感人场面。后来忆及此事，又有多少老人喝过李阿姨送亲自熬的绿豆粥，又有多少孩子咀嚼着李阿姨送给的葡萄干。柿子饼，巧克力?大家都说李阿姨是位乐善好施的人。

一次，我与我的妻侄去省城探亲，正好李阿姨也到省城办事，我们一路同行，因为我妻侄是在铁路客运部门工作，与乘务员都很熟悉，进入候车室后，我便说，阿姨不用买票，我侄是铁路内部的，我妻侄也接着说奶奶不用买票，我和他们熟。李阿姨表情不悦，她说，凭票乘车是每位乘客必须遵守的规矩，这是天经地义的，公民不能损害国家利益。听了李阿姨的话，我们觉得很难理解面前这位老人。

有一年夏末秋初的时节，我休班在家，正准备午餐，李阿姨笑吟吟地走进我家，“文祥，中午到我家吃饭吧，我弟弟来了。”我不好意思去，可是无论怎样也拗不过李阿姨，最后恭敬不如从命，只好跟着李阿姨去了她家。李阿姨热情地引见了她的弟弟，我亲切地叫了声“舅舅，您好!”舅舅握住我的手“听说你这孩子很懂事，知道尊老啊!”我急忙说“哪里，这都是跟李阿姨学的，李阿姨不但尊老，还爱幼哪!”这位舅舅中等身材，灰白相间的头发，身着灰色中山装，国字型的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至今我还记得桌上的菜有阿姨腌的一盘咸鸭蛋，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猪头肉，还有李阿姨自家菜园子的各种青菜。席间，舅舅还不时地询问我的工作和家庭情况，说了些年轻人要珍视时光，莫让青春付水流，努力工作，有所作为的话。我也了解到舅舅是从北京来的，在铁路部门供职。具体是什么职务他没说。我也没好意思问。吃完饭，舅舅从一个提兜里拿出了两本类似挂历的画册，我如今还记得是徐悲鸿画的各种奔马和齐白石的山水画印刷品，这是送他姐姐姐夫的，然后又拿出一卷人物肖像画印刷品，也就是各学校悬挂的那种，全都是名人肖像配名人名言。有张衡、祖冲之、毕升、哥白尼、爱因斯坦、居里夫人、鲁迅、杨振宁、李政道等。舅舅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也没有什么见面礼，把这些名人名言送给你吧，希望对你学习和成长有所帮助”。这些名人名言我至今仍然保存，后来虽然变更了几次住所，但无论在哪里居住，我都将其悬挂墙上，作为励志的动力，使我获益匪浅，成为我工作和学习的座右铭。

过了一段时间，我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了这位舅舅，当时真让我大吃一惊，他竟然是时任共和国的铁道部部长李森茂。后来我又几次在电视新闻报道的党代会及人大、政协两会专题新闻中看到了这位舅舅的音容笑貌。我问李阿姨，阿姨先是笑而不答，在我的追问下，才笑笑说，是部长不假，不过在我眼里，他只是我的一个弟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