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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摭拾

2009-02-26

中国铁路文艺 2009年2期
关键词:伦敦英国

南 翔

在英伦旅行,很少有像我们这样,自香港国际机场飞行12个小时。抵达伦敦希思罗机场,连大楼都不出,就去找飞往北爱贝尔法斯特的值机柜台。大楼里人头涌涌,灯亮如昼。我们一行教育工作者东西互动,大小折腾,此时已是晨昏莫辨,只顾得找机票、摸护照、拖行李、呼朋引类了。

在贝尔法斯特、都柏林几日盘桓,都堪称回归寂寞。正好得到体力和精神上的修整。贝市和都市,一个首府,一个首都,在寒冬季节,都是那样的静静的,尤其是漠漠五陵以及依偎着丘陵的牧场与旷野,能给倦游而思归的旅人怎样的熨帖的心灵慰藉呀!

以后飞越北海峡,落地爱丁堡,再北上苏格兰高地,依然安静,或者说,是闹静相倚。

只有南往伦敦,才渐次感觉,是在向一个国际化大都市逼近。换言之,印象中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的繁闹的大英。是要在进伦敦才能感受的。还在大伦敦的外围,不过下午四五点钟,就天幕垂降,但见车流似潮,灯灿若河,无数的车河灯流一起往伦敦汇聚。在国内司空见惯的塞车景观,在伦敦的上下班高峰、尽管地铁也四通八达仍然有着同样的演绎。

横穿伦敦的泰晤士河以及河两岸的偌多名胜——伦敦塔、议会大厦、沙翁剧院、威斯敏斯特教堂等,固然是一个大都市的历史见证;更可为一个大都市佐证的是,一张张肤色不同的脸、一个个着装迥异的身姿,几百年前,就把一个移民城市推到了世界前沿。民族文化的兼容并包,借助所向披靡的ENGLISH,纳入了无数的傲慢与偏见、光荣与梦想、尊严与屈从、守成与创建……

英国的生成是从英格兰开始,英国的尴尬与矛盾也是从英格兰开始。

全世界都耳熟能详的ENGUSH。如果作为形容词,它前四位的解释是:1英格兰(人)的;2英国(人)的;3英国式的;4英语的。而另一个相关的名词ENGLAND,它释义为:1英格兰(英国的主要部分):2(泛指)英格兰和威尔士;3(泛指)大不列颠岛;4(泛指)英国。

从两个词义看出,准确地说,将ENGLAND,看成是英国,是对又不对。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The United Kindom 0f GreatBritain&Northern lreland,汉译为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这如同我们大学的“中国语言文学专业”,更准确的说法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因为后者并没有包括少数民族的语言及文学。现今的英国国旗,俗称米字旗,是英格兰、苏格兰和北爱尔兰三旗的组合,惟有威尔士的龙旗,或因图案奇特,不好“兼收并蓄”。好在,远溯17世纪,英格兰就将威尔士合并;年久和睦一家,似无如苏格兰、北爱尔兰并入后一直存在的或显或隐的龃龉与麻烦。

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长久地被苏格兰人耿耿于怀,那就是历史上的伊丽莎白二世(同时也是伊丽莎白一世的苏格兰女王)加冕仪式,在伦敦的威斯敏斯特教堂穿着的是传统服装,在苏格兰加冕只穿了普通的正装。贫穷与富裕的差距历来容易落下仇视的种子,苏格兰人尤其对伦敦周边的富庶产生对抗情绪,更何况他们还掌握了被人轻视的把柄。如今,苏格兰恢复了自己的议会,那个与爱丁堡城堡遥相对望的新议会大厦,据说完工后的投资比建设前的预算增大了10倍,里面的议会辩论,成了一个可以取票旁听与游览的旅游景观。

伦敦的侨民多,街头上随处可见南亚人、东亚人和中东人面孔。伦敦大学的诸大学院、周边一小时左右车程的剑桥与牛津大学,更是把英国的教育,毋庸置疑地推上产业化加:速发展的平台上。于是观之,则一向重学、近一二十年尤其重留学的亚裔孩子蜂拥而来,真正令英人欣喜。尽管留学生的大学费用,是英国本土孩子学费的10倍左右;也尽管不少亚裔尤其是中国大陆的家长,刚刚温饱了或小康了——工薪阶层,几无余钱送孩子在国门之外就读;还尽管国内的本科教育质量大都不比国外差。来自四面八方的中国孩子,依然流水一般,奔赴伦敦,也分赴曼彻斯特、谢菲尔德、利兹、爱丁堡与贝尔法斯特。各人的学业自是良莠不齐,但在不久的将来,中国会出现一批又一批在英国镀过金的孩子,则是没有疑义的。而无论从历史、经济、制度、文化、教育到典籍,都声名远播的伦敦,是签证始终狐疑疙瘩的美国无法匹敌的,曾令160多年前的中国人有降旗之辱、切肤之痛的鸦片战争策源地的缭绕烟火,已然渺矣,远矣。

我的一个英国朋友,名王台生。听其名,就知此人与台湾瓜葛不浅。

认识王台生是近10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当时尚在南昌大学任教。由他在南昌近郊的表弟王京生引见。在江西宾馆与王台生有一番长谈。台生与京生,叔伯兄弟的两个儿子,生平跌宕,见证了一段沉重历史的延伸。王台生的父亲王伯骧,是国民党的中将军长,如果不是冯玉祥的部下而属蒋军嫡系,他原本是可以进上将军衔的。王台生的三叔王伯骏教授,曾是国民党的中将军医,解放后,一度任教职于江西医学院。他母亲方俪祥的近亲方伯谦曾是甲午海战中赫赫有名的济远舰的管带;方父方莹,曾任国民党海军上海基地少将司令,解放后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第六舰队副司令。

出生在台湾,后又负笈英伦的王台生,对海峡国共两党的恩怨不甚了然。但知一湾海峡即是天堑,阻隔了父辈的思乡之情,也阻挡了后辈的思亲之念。1974年在台湾服完兵役的王台生,只身一人到英国利物浦大学攻读工科。正是在异国他乡,他得以看到台湾解严前根本看不到的各色书刊,包括大陆版的马恩列斯与毛泽东的著作,从此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要去中国大陆看看。

他跟我说,当时年轻,没考虑任何风险,就给毛泽东本人写了一封信,如实禀报自己的情况,并表示“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一尝”的意愿。投邮之后,没有回音。几乎已将此事淡忘的一日,在宿舍拣起一张纸条,纸条说要他到驻英中国使馆一趟。他壮起胆子到使馆,平生第一次见到中国大陆的人。原来,大陆方面已经顺利接到他——一个来自台湾的英国留学生的信函,毛泽东本人已经答应邀他秘密访华。秘密,不仅是他个人的需要,也是顾及台湾家人等多方面的安全因素。于是双方拟定从法国巴黎飞北京。此前,使馆考虑到留学生的经济不富余,已经给了他500英镑的机票款。

接下来的行程既神秘又刺激,尤记得。当时乘的是中国民航的飞机,飞机后面全是驻法使馆的官员,包括当年的驻法大使黄镇。一路无话到北京,下机时,他的代号是“神经病”,一听三个军人过来问:“神经病在哪?”忙答:“在这儿。”入住华侨饭店,一个自称为谢有新的男子早已在此等候。听口音谢与他同是河南老乡,顿时少几分隔膜。谢是他的全程陪同,称他要去哪里,见什么人,都可以跟他说。言语听着爽快,但是照章办事、安排有序的拘谨,一路上也是不难感受得到的。此后,他见了华国锋等一时政要,只是点头而已。彼

此无话。又去了大寨,进了一时闻名遐迩的农民副总理陈永贵的老宅,陈母为之沏茶。去了南昌,见了被“文革”整得战战兢兢的三叔王伯骏,为防隔墙有耳,叔侄二人到江西医学院隔壁的园子里去一叙离肠。

大老远一个来回,回到英国与同学谎称出去旅游了。即使给台湾父执去信,也是隐语告知见到了三叔。料想台湾垂垂老矣的父亲,接此信时欣慰之余,又该是怎样的遥念桑梓、泪眼滂沱。

我与大学同事一行坐在王台生位于伦敦西区的中餐馆里。一边享受着异国的美妙中餐,一边听他絮絮地说“古”道今,事过三十年了,王台生跟我往事重提,很希望再见到当年那个神秘的陪同“谢有新”;再就是希望看到当年毛泽东在他信函上的批复。他不知这两点希望。时过境迁之后,是否都是奢望了。

王台生大学毕业后,曾被英政府委为政策顾问,与时任英国首相的卡拉汉及王妃戴安娜都有过不浅的交往。1980年,卡拉汉应中国邀请访华,带去送给华国锋的礼品,就是王台生在英国生活的电视片《墨西水之清兮》。他领头吁请英政府投资25万英镑建设了墨西郡华人社区文化中心。中心建筑利物浦百祥塔落成之时,他为了避免工党与保守党的矛盾,请了王子查尔斯与有身孕的戴安娜莅临揭幕仪式。

如今,王台生离开政府部门多年,在伦敦经营有20家中药连锁店,坐堂的多半是从大陆办工作签证而来的医师与药工。他认为约请四五十岁年纪的人来坐堂比较好,一则有经验;二则身体好、不那么恋家。他的另一项经营就是中餐馆,他说不知我们刚路经了爱丁堡,不然可以到他在爱市的中餐馆吃顿饭,那个餐馆以药膳为主,是爱市办得最有名气的中餐馆。果然,我们很快就从爱丁堡的一个朋友电话里,知道此语非虚。

我问王台生,曾经做到大不列颠政府高层参政了,何以会掉头经营中药、中餐?那完全是一番从头的打拼呀!台生笑道,一种工作做到头了,就想体验另一种生活。我感觉,联想他在中国“文革”期间,冒险要去大陆一探;旅英30多年,无论学习与工作,他都致力华人地位的提升以及利益的维护:痛恨种族歧视,大学甫毕业,曾任利物浦种族平等委员会主任……他是有一种情结,那就是彰扬中华文化的精粹。台生当然不是一个冬烘先生,更不是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谈及东西文化的异同,他也给我举了一个例子,他的一个英国朋友,纯粹的英格兰血统,在自己母亲偏瘫的十几年里,儿子奉伺在侧,帮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沐浴了十几年。

我们都感慨为孝之道,只要不苛求偏至,应该说是人类一种至美的情怀。中西方文化,固然都有自己的情感倾向,但舐犊之情、反哺之意、援手之助、报答之恩。是可以古今打通的。不然就没法解释,关山万重,大海迢遥,为何还有那么多感人至深的亲情之恋,在不断演绎。

人情人性,就是亘古不颓的一架钢浇铁铸的立交桥,融通了人类的爱恋,坚实了我们好好生活的理由。

20世纪著名的哲学家桑塔耶纳,因《美感》等哲学著作而广为人知,他还有一本思想随笔或旅游杂记类的书,名《英伦独语》,他说,英国人骨子里都是贵族和个人主义者,在重要事情上不需要领头人,内在精神就是自己的带路人。“倘若他们非得生活在辉煌的君主、强势的政治家、权威的宗教或神圣的国家阴影之下,是会感到不自由的。他们希望挑战本国制度的毛病,也只能容忍这种他们可以挑毛病的制度。”“英国人的心智就是这样,以骄傲、谦卑而深刻的方式,从内在精神出发,朝着一个单一的方向,往往能刺破人类能力的局限脱颖而出。”我觉得桑塔耶纳这句“他们希望挑战本国制度的毛病,也只能容忍这种他们可以挑毛病的制度”描述得特别好,这是一种无奈,又何尝不是一种类似中国庄老的随遇而安呢!

在撰此文之时,适逢英国王室的二王子安德鲁,因为不乘火车而乘直升飞机做短途游,被国内舆论纷纷诟病。人们一方面容忍了王室的种种铺陈乃至靡费,另一方面,也给了舆情很大的窥视、曝光乃至尖锐批评的空间。我见伦敦公园里每天的王室“出巡”,那是高骑开道、鼓乐齐鸣、观者如潮、途为之塞,成为外国游客来伦敦必看的景致。如此隆重,又如此好玩,而且历年经代,乐此不疲,这就是英国人。

无怪较之血与火征战的法国雅各宾专政,以及它影响到苏俄与远东的如火如荼,事过境迁,人们更理性地倾向接受英国的议会政治。

改良,毕竟可以少付出无谓的牺牲。

离开伦敦的前一天晚上,王台生特意再一次带我兜风。薄寒的大都市伦敦,才七八点钟,大都关店闭铺。泰晤士河静静的,俨若不流。大笨钟以及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尖顶戟指青天,似乎在不停地诉说一个森罗万象的城市几个世纪的陈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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