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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雪村 一个狐疑的家伙

2009-02-24吴虹飞

南方人物周刊 2009年5期
关键词:人物周刊道德人类

吴虹飞

中年网络写手,悲观的胖子,怀疑主义者。不是害虫,但也不是益鸟,只是一个心中狐疑的家伙。我对自己很不满意,我随时都想变成别人

慕容雪村最近出了新书《原谅我红尘颠倒》。据说写了人性之大恶。写了一个坏透了的律师、一个爱他的小女人,以及各种坏蛋、各种人的委屈和算计。和过去不一样的是,他自己做了书商,飞来飞去跑营销。

至于写作给他带来什么“好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没写作前,他还算是一个在外企的富人,而写作后,他就成了一个穷人。更糟糕的是,在拉萨,他还被比自己更穷的人打劫了,只剩一条裤衩。在外企工作许多年,他颇注重自我形象,故认为只剩一条裤衩的事情,委实丢人。

两年多前,他是坐军用飞机去拉萨的,比民航要便宜些。到拉萨后睡得很好,全然不顾海拔4000米、空气稀薄。他的家中,一面墙是书,一面是影碟,偶尔和朋友去珠穆朗玛峰看看雪景,或者豪迈地请朋友吃某类肉羹,在一旁笑嘻嘻说:“耶——牦牛鞭耶——”

不是害虫,但也不是益鸟

慕容雪村1974年生于山东,长于东北,游学北京,工作于成都、深圳,走上写作道路后,“微服”游移于祖国大地,江南和高原,无处不留下痕迹。 A型血,双鱼座,单身,自称“中年网络写手,悲观的胖子,怀疑主义者”。“不是害虫,但也不是益鸟,只是一个心中狐疑的家伙。我对自己很不满意,我随时都想变成别人”。有人问他为何取名“慕容雪村”,他说因为有首诗云:“江南慕君容,相随到雪村。”出于某种诚实的品德,他后来承认那是他杜撰的。

他长得斯文白净,大圆脸,眼睛颇小,即便是昏暗雨夜,他也能瞥见广州天河立交桥下一名打伞而过的美貌女子,遂上前问路。为了写作事业他经常锻炼身体,却“比中国80%的男人要保守”,写文章也一定要恶声恶气,惟恐别人不知“老夫是个恶人”。“海子说:‘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而老夫永远都不会关心人类。天下兴亡,关我屁事。” 在过往访谈中宣称:“以下是我的重要缺点:自私、冷漠、孤僻、对世界缺乏爱心。还有一个更坏的:我为我的缺点感到自豪。”一面大肆攻击人类之荒淫骄奢,宛如愤青;一面还要撇清自己不是庸俗的环保主义者。要是有记者问他对爱情的看法,他就斩钉截铁地说,我坚决不结婚。更多时候他乐于一本正经和你谈文学:“文学与道德无关,一个真正的写作者,他在心灵上应该是自由自主的。”或者,“我强烈反对道德对艺术作品指手划脚。”煞有介事。

彼时在拉萨,每天下午三四时,无论晴雨,慕容雪村提着可以用于防身的、硕大的手提电脑,坐5块钱的三轮,到拉萨北京东路一家青年旅馆内的咖啡吧前下车,微笑而入。神头鬼脑的文艺青年、驴友们来来往往,鱼贯出入,他是不变的风景,坐在固定角落里,开始打字。他速度不是太快,有时七八个小时,才写2000字,有时枯坐一日而不得一句。一年之内他写了十几个小说的开头,写得头发都要秃了。

他自称善于取题目,如《多数人死于贪婪》(因为过于凶险,被出版社枪毙,改为令人遐思的《伊甸樱桃》),又比如《说谎的女人不会死》,从题目就可以知道他隐约若现的野心——尽量逼近那些生僻的大师们。而老板和服务生,都知道每天坐在那里的,“是一个作家”。但他衣冠整洁,头发又总是梳得油光可鉴,从自我形象设计来讲,实在太像公司职员。餐馆的老板才来拉萨半年,多少年轻眼浅,竟然不知好歹地说:其实他写的小说……也就那样。

小说家活着,赶上了好时候

慕容雪村的皮肤白嫩得可以做化妆品广告,头发靓丽得可以做发蜡广告,眼睛则小得可以做反角一派——但依然像一个好人。基本上他精通世故人情,君子之交淡如水,他的一些朋友叫他“ 买单王”后(即每吃饭必抢买单之意),他在江湖上颇有豪侠之风。但凡朋友在场,他必然谈笑风生、引经据典,务必使得举座皆欢。有一次他谈的是黑泽明的电影《梦》:“那个狐狸嫁女,是我看过的最恐怖的电影。嗬!真是恐怖,真是恐怖!”

5年前,慕容雪村,因为一部悲情的《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在网络上暴得大名。当时,他在一家化妆品公司任人事高层,穿华服,扎领带,梳分头,开奔驰,也颇是风光。下属们在电梯里讨论:最近有一部《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很红的啵!慕容雪村也很配合地一副茫然表情:是吗?那我也要去看看。

那时的慕容雪村断然不肯放弃这么好的职业生涯,只恐老板得知红极一时的小说是他写的,只因书里的众多老板,个个荒淫无耻,面目可憎。现在想来,媒体当初盛赞其低调,而在他,恐怕只是从实用经济学角度出发,惟恐丢掉工作而已。

后来,慕容雪村面对媒体侃侃而谈,“我有3个愿望:出一本书,赚1000万,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5年后他会反悔,他坚决不谈恋爱。理由颇多:自己长相不美;喜欢大放厥词,预言人类死亡,不属于丈母娘喜欢的那一款。“两个人长相厮守是世间最乏味的事之一。不信你问问那些已婚的中年男人,有几个不想离婚?”

2003年,慕容雪村29岁。一年中看碟百张,读书百册。他热爱知识,把昂贵的西装都堆在衣柜里,经常在网上用菜鸟水平与人对弈围棋到深夜。为了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作家读很多死人的书,“识得海明威之硬,乔伊斯之烦,卡夫卡之无聊,普鲁斯特之絮叨,马尔克斯之胡鸡巴扯,福克纳之鬼话连篇,伍尔芙之管不住嘴,韦伯之神经兮兮……”他号称读诗已不下万首,喜欢荷尔德林、里尔克、艾略特、叶芝、保罗•策兰、聂鲁达……一面墙的影碟是至爱:基斯洛夫斯基、库布里克、托纳托雷、黑泽明、波兰斯基、法斯宾德、施隆多夫、小津安二郎、阿巴斯、伯格曼、格里菲斯、伍迪•艾伦、爱森斯坦……这样之后,他可以深入浅出地写道:

“如果你爱他,请送他去深圳,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请送他去深圳,因为那里是地狱。”一年中,编瞎话20万余言,痛陈“金钱对人性的吞噬”,该著作名曰《天堂向左,深圳往右》。天涯有网友戏言道:你以为你是交警啊。

慕容雪村成名后,并不谈论自己的版税。至于成名能带给他多少好处,旁人无从知道。反正,在杭州,他家楼下卖烟的老太,并不因为他成名就认得他,卖给他反而总要比旁人贵出一些。

十几年前,慕容雪村站在北大的诗歌大厅里听西川讲到海子,几欲泪下。那时,他是一个小年轻,血气方刚,时常和人打架。那时他不叫慕容雪村,没有做过高级经理,没有开过奔驰,也没有穿过名牌衣服。那时,他还很容易被诗人的亡魂感动。总之,那时的他,比现在可能要好。诗人死去,不合时宜;小说家活着,赶上了好时候。在政法大学,他们的宿舍只相距500米。他来到时,他已死去。

“我不是抗拒爱,我是爱不起来”

人物周刊:对某些作家来说,爱情是性命攸关的。你在小说里这么煽情这么卖力地写爱情,为什么不相信爱?

慕容雪村:我不是抗拒爱,而是爱不起来。我这人太容易厌倦,职业、爱情、生活,甚至是生命,无一不然。

人物周刊:如果你不相信爱,你相信什么呢?你也不会相信金钱吧?

慕容雪村:我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事情值得彻底相信。爱情可疑,金钱也可疑。总之我是一个狐疑的家伙,什么都不愿意相信。

人物周刊: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你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都是美丽的、柔弱的,但也都是被伤害的。我觉得,这样的一种形象,其实也满适合大众,适合传统的男性和女性的心理。

慕容雪村:在这个问题上我十足浅薄,第一喜欢美女,第二喜欢善解人意的女性。我在长沙做过几个月的节目主持人,经常劝我的女性听众独立一些、坚强一些。

人物周刊: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又不准备和她结婚和恋爱,你会怎么对她说?你如何和女性沟通?你完全可以把性和爱分开?李银河认为婚外恋是可以存在的,但要双方平等。你如何看待?

慕容雪村:我一般倾向于不说。我在现实中就是这么个人,有时我会喜欢一个人,但什么都不说,在她生日或节日时,我会匿名送一束花给她。这样的事我干过几次。

我是比较保守,跟女性私密沟通的机会不多,不过在我的观念中,性和爱从来都是两回事,只有蠢人才混为一谈。

一夫一妻制是人类的发明之一,未必就最好。我去过一些一夫多妻制的国家,很难说我们的生活就比他们幸福。但我不喜欢婚外恋,这事终究还是有道德瑕疵,会让一个人良心不安。

人物周刊:为什么反对婚姻、反对一夫一妻?如果没有婚姻,双方尤其是女性的利益该如何保障?

慕容雪村:有个前提你弄错了,对女性的伤害大多数来自婚内。婚姻从来没有保护过哪一方,为什么人们要强调妇女儿童权益?就是因为它正在被侵害。我不需要婚姻,所以它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人物周刊 :你害怕孤独吗?你吸引女性吗?你认为男人的美德应该是什么?

慕容雪村:我几乎从来不会感觉孤独,虽然我总是一个人生活。几乎所有的事我都是自己拿主意。我好像没什么女人缘。我心目中的男人美德:勇敢,豁达,坚强,有主见。

人物周刊:你会爱上什么样的人,被什么样的人爱?

慕容雪村:如果仅仅指男女之爱,那么,我既不爱什么人,也不希望被什么人所爱。

人物周刊:如果由你选择和记者聊什么,你最愿意聊什么?如果是和朋友交流,你愿意说什么?和喜欢的女人呢?

慕容雪村:如果有可能,我会尽量避开记者。很多采访都是记者瞎编的。有一个采访说我穿破衣破裤压制欲望,我问候作者的老母。

有一段时间,有个城市集中批判我和我的书,一个记者打电话采访我,我只说了4个字:无可奉告。

转天就看见报纸上出现了我的一大堆话,都是顺应时势、政治正确的,我也问候这位记者的老母。和朋友在一起时我无话不谈。如果是和一个我喜欢的女人,那要看在什么地方。

“你怎能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人物周刊:在多次演讲里,对这个世道的极度奢侈你很愤怒,你甚至预言人类在千年内灭亡。

慕容雪村:我们正在经历着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时代。我排斥现代过分物质化的人类文明,种种迹象显示,物质越发达,人类离死亡越近。

人类在千年间灭绝,这说法太乐观了。我手头有一系列数据:森林、耕地、水资源、海洋……这些数据触目惊心,也许过不上300年人类历史就要终结了。

我的结论来自我对世界的观察和总结,我相信人类最终要把自己毁了。

人物周刊:在你的小说里,你强调金钱对人心的腐蚀,可是你不觉得你对这个社会的批判和揭露还是太简单化了吗?尤其是在《伊甸樱桃》里,像数学公式一样换算。

慕容雪村:在我看来,这世界只有一种信仰,全球60亿人,每一个都是金钱的虔诚信徒。把奢侈品换算成普通的日用品,把人类的贪婪换算成时间,这事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一条内裤的价格相当于一个中国农民几十年的劳动总值,你怎么看待这个事实?

人物周刊:你见到过和谐美好的世界吗?你的小说如此入世,为什么你对世界有种拒绝态度?

慕容雪村:这世界每天都有孩子饿死,每分钟都有荒唐的事发生,谎言横行,罪恶丛生,你怎么能相信它是美好的?我觉得人类是这星球上最大的罪恶,梵高说过:活着就是痛苦。

人物周刊:你曾引用亚当•斯密的话说:推动这个世界的,不是爱,而是金钱。

慕容雪村:我是个中年人了,早就过了睁着眼做梦的年纪。其实成长就是一个越来越实际、越来越庸俗的过程。我虽然引用斯密的话,但你能够看出,我并不十分赞成。

人物周刊:很多大师都死了,自杀,你会吗,如果你是悲观主义者?当然你表面克制、乐观。

慕容雪村:我觉得自杀是一种生活态度。我是这么想的:一个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先输了一半,所以另一半一定要赢。这和悲观与否无关,这是我的生活理念。大师们自杀有他们的理由,我的理由不太一样,在我看来生存的惟一目的就是死亡。

人物周刊:你最美好的时光是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令你感动?

慕容雪村:十八九岁的时候吧,那就是青春啊。我是铁石心肠的人,很少会为现实中的事情感动,相反,看电影、读小说倒经常感动,如果那些就是我见到的世界,我算阅历丰富的人。

人物周刊:你强调文学的悲悯?

慕容雪村:我也不再强调悲悯,这词已经被用滥了。

人物周刊:作为畅销书小说家,你认为你成功吗?你喜欢经商吗?和海岩一样?

慕容雪村:我不认为自己成功。我心中的成功不是卖多少万册书,而是流传久远。后一个问题很蠢。

人物周刊:你认为你的小说是属于文学的,还是只能用来消遣?

慕容雪村:你翻翻书,最早的小说都是给人消遣的。从现代派才开始了装逼蒙人,那是非常坏的一个东西。

人物周刊:如果你有了1000万,你还写作吗?

慕容雪村:有了一个亿我也会写下去。

人物周刊:谈谈你对道德的看法,你自己是个道德的人吧?

慕容雪村:“道德”这两个字已经成了罪恶渊薮,借用罗兰夫人的话,可以这样说:道德啊,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我向来不以道德高尚自居,也不喜欢一切以道德高尚自居的傻逼们。

人物周刊:你的生活里出现过奇迹吗?你的痛苦是什么?你感到幸福吗?你对未来还有什么希望憧憬?

慕容雪村:我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我能够来到这个世上并且长到这么大,这样的奇迹就够了。

我的痛苦:为什么我不是别人?我的幸福:还好我不是别人。我对未来从不抱希望,能活着就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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