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加尔梦幻绘画中的思乡情结
2009-02-24张艺
张 艺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世界充满着动荡与不安,喜悦与痛苦相互搅拌。艺术家们再也不能忍受学院虚假的矫揉造作的绘画形式。他们渴望挣脱羁绊、需要真实的表达,艺术家们纷纷提出总结自己的艺术主张,现代派的艺术思潮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欧洲大地,继而遍及全世界。经过从印象派莫奈们的光色研究到后期印象派塞尚的理性结构分析,从梵高奔放的笔触、强烈的色彩,到高更诡秘的象征主义的平涂表现,都为后来者开拓了强调自我表现的艺术道路。夏加尔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他的艺术征途的。
1887年。马尔克·夏加尔出生在俄国西部的小城捷布克斯的一个犹太人家庭,父亲是个鲱鱼仓库的工人,一心想把儿子培养成一个有学问的人。夏加尔16岁以前一直在犹太经学院中学习犹太经典。这个教派带有强烈的神秘主义和宗教色彩,有丰富的文化传统。夏加尔从小敏感而内向。喜欢坐在屋顶俯视这座城镇。虽然生活在底层,他的内心却带着一种超越生活的上升感。并为自己的敏感、孤独和幻想感到模糊的优越。这个孤独的孩子。对绘画有着特殊的兴趣,并表现出敏锐的观察力。当他母亲注意到这一点后,就果断地让他去学画。经过短暂的圣彼得堡学习后,1910年,马尔克·夏加尔在友人的资助下来到巴黎,住在塞纳河左岸蒙巴纳斯大街上的“蜂房”公寓。此时的巴黎聚集着一批勇于实践的、不安分的、同他一样仰慕艺术的年轻人。
在巴黎第一次逗留的四年是夏加尔的黄金时期。在这里他借助野兽派、立体主义的提示,和着他叔父那不太悠扬的琴声。在天使翅膀的护佑下,用色彩唱着心底的歌。他的乡村教堂与木屋、山羊与母牛、亲人与乡邻及他们温柔的眼神、挤奶的动作、耕作的工具,如孩子游戏一般,画布变成一个几何形的舞台,上面有条不紊地堆砌起由形象、回忆、想象、情感,组成从过去、现在、未来等不同层次出发的各种意象。他不仅用黑色、白色。还用红色、黄色、淡紫色、深绿色及透明的蓝色,描绘他乡愁中的村庄及沉醉在爱情里的他和他的爱人。色彩是法国馈赠与他的,正是巴黎消除了他眼中的阴霾,让他的世界明亮,让他找到了未来。在巴黎遇见他的老师巴克斯特时,老师称赞他说“现在,你的颜色正在唱着自己的歌”。
这一时期的代表作《七个手指的我》,概括地表现了睡梦中的俄国与巴黎城市的结合,是原始风格的绘画与立体派技巧的结合。画中的人物有七根手指,夏加尔说,那是为了在现实的形象中添加一些幻想的要素。他依据立体派手法,把人物分割成基本几何形态,不过,夏加尔的实际内心并没有被解体,从自画像的视线里可以看出一种意象。那就是看准了自己应该走的路。那是什么路?画面左上方出现了埃菲尔铁塔,右上方是故乡风光,并在上部中央处用希伯文写上“巴黎——俄罗斯”,这显示了夏加尔的内在精神正徘徊于现实与回忆之间、他乡与故乡之间的情结,这就是他要走的路。
在《我和我的村庄》中,“我”与大牝牛如此亲切地面对着,背景上典型的俄国农舍和教堂的塔顶,显现出艺术家记忆中的故乡风光。在大牝牛的头部画着一个挤牛奶的妇女,“我”与牡牛的中间有一个扛镰刀的农夫和一个倒置的妇女,下面配置一棵开花的树。这些景象与其说是艺术家想象中的故乡,不如说是他心灵中的故乡。1946年他在美国芝加哥大学演讲中说:“在《我和故乡》中,大牛的头部画上小牛和挤奶的女人,都是因为构图上的需要。我在形态的基础上选择牝牛、挤奶的女人、鸡及俄罗斯乡村的房屋等,因为它们是我的生身故乡。无论哪个画家,都有各自出身不同的故乡,即便以后受到了不同环境的影响,但故乡的本质、故乡的气息,始终会留在他的作品里”。
在《从窗口见到的巴黎》里,夏加尔描绘了当时世界最繁华的城市景象:高大的城市建筑、艾菲尔铁塔、匆忙的行人及五颜六色的生活体验,这是梦一般的城市。寄托着夏加尔梦一般的理想。在这些画里。夏加尔已经基本上确立了他此后60年的画风。此外还有《向阿波里耐致敬》、《髑髅地》、《拉小提琴的人》等作品。
夏加尔在巴黎的成名作是《祖国、驴及其它》,那棵开花的树,孤单而纯洁,圆屋顶的犹太教堂、吃草的牝牛、挤牛奶的女人等,都是夏加尔少年时常见的风光。然而,它并非某一地方、某一场所的景色,而是依据作者的想象,自由地组合在一起的。右上角拿水桶的妇女,她的头部“飞”走了,那是为了填满右上角的空间而画的,没有特别的意义。夜空里垂挂的灵光,在驴子前面放着光彩。这样处理可以说是来自于几何学又结合了立体派的手法。画面上的绿色令人眩目,与铺垫的红色作对比,显得更加碧绿。这幅奇异而美丽的绘画,充满了俄罗斯大地的气息,透露出一种童稚的天真。
1914年,夏加尔回到俄罗斯,他被新政权任命为维捷布斯克的艺术代表。曾经来到人民艺术学校。当时该校聚集了大批前苏联的先锋主义者。夏加尔认为艺术学校应包容各种各样的艺术流派,倾向于抽象主义创作的马利维奇,后来和他的追随者开创了至上主义和激进现代主义表现,引领了前苏联的艺术阵地。此时的夏加尔对前苏联的情况失去信心。于1922年带着妻子和一个女儿离开了那里,再次定居于巴黎。
这期间尽管他对十月革命并不理解,但由于和贝拉结婚,夏加尔难以掩饰内心的幸福,结婚3年后创作了《散步》一画。画中他高高扬起手臂,拉着飘在空中的爱妻贝拉,眉开眼笑地在平原上愉快地散步。此时对夏加尔来说,天空是优美和广阔的,画中明亮的色彩,红色的花布,充分体现了喜庆的情绪。画里还安排了庆贺用的葡萄酒瓶,从立体派那里学到的几何学产生出清晰的节奏,贝拉动态的裙子使人想到未来派的手法。同年创作的《举酒杯的双人像》,夏加尔骑在贝拉的肩上,举杯欢呼他们的幸福;在《大街上》,与贝拉一起在维捷布斯克上空飞舞,表现出夏加尔无限的欢乐情绪。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夏加尔移居到法国的卢瓦尔地区。此后,当纳粹对整个欧洲的犹太人的迫害越来越残酷时,他一再向南移动。最终。在1941年7月,他带领全家去美国避难。在这里他结识了野兽派画家马带斯的儿子、画商皮埃尔·马蒂斯。皮埃尔·马蒂斯坚持每年都为夏加尔举办一次画展,扩大了夏加尔在美国的影响。在美国获得成功的夏加尔。难以忘却自己正在受难的祖国,1943年,故乡维捷布斯克也给战火包嗣了。从《同执》中可看出,此时的夏加尔爆发出异常的愤怒与不安,画中有燃烧的房屋、头发散落的母亲、胆怯的农民夫妇等。在这幅作品中,母与子惊慌地乘马车逃难,这很像夏加尔出生时的状况。在自传《我的生活》中,记载他降生时,附近贫穷的犹太人街道上一户人家失火,一片母亲、婴儿的哭叫声……在随后的几年中,夏加尔大都在纽约市或其附近度过。他的妻子贝拉在1944年去世,从此,夏加尔对世界和人生的感受也发生了变化。在《在她身边》作品中,贝拉的形象是一个哭泣的出子和梦幻的新娘,而在《洞房花烛》和《夜曲》中,
贝拉义成了新娘。在夏加尔的绘画中可以看到,他对家乡的热爱和对贝拉的感情。逐渐升华为更为广泛的关爱,对过去的和更遥远时期的强烈回忆始终贯穿于他的作品中。
1947年,夏加尔孤寂地返回了法国。不久,他的生活义增添了新的欢乐,1952年和瓦娃结为伴侣。夏加尔再度回到了安逸的生活里来,向瓦娃奉献了发自内心的诗和几幅肖像画。他说:“只要有瓦娃在我身边,烦恼就会一个一个地消除”。
在献给瓦娃的肖像画中,水彩画《为瓦娃而作》是最富有幻想成分的。动物与女性如此亲切地出现在他的作品中并非首次,二次大战前他创作的《夏夜之梦》中就画过马亲密地依靠着新娘。这情形来源于莎士比亚戏剧中的情节。后者带有悲剧的色彩,而他的一系列瓦娃的肖像都是直率地表现爱,在这些作品里,夏加尔常将自己描画进去。如在这幅画中的右侧,可以看到仅用线条勾画的他自己的身影。那完全是祈祷的姿势。
20世纪60年代,夏加尔又画起了《战争》,虽然战后经过了20年,但沉痛的战争悲剧依然烙印于夏加尔的脑际。这幅画是再次表现了燃烧中的维捷布斯克,强烈的红色火焰,使形像在夜空中显得更加摇摆不定。维捷布斯克的人们无疑都是受害者,他们只有一味地逃离这场惨剧。夏加尔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现实与犹太人的历史重叠起来,再现了犹太人的无辜受难。画面上那头巨大的牛,睁大的眼睛里包涵了所有的悲哀,对夏加尔来说是切切实实的象征。
夏加尔曾一次次亲历战火,在波兰旅行时目睹法西斯镇压犹太人的残酷场面,自己的作品电遭受火焚,全世界都受到人类恶魔的侵袭。划夏加尔来说,这惨痛的历史永远不可能忘记!他创作了震惊世界的《天使的堕落》,描绘受上帝制裁的天使是罪魁祸首,是世间邪恶势力的象征。画面以蜡烛为中心,辅以受难的基督和圣母:基督背靠着由空中的灵光形成的嘲顶,腰间缠着犹太人的圣布。圣母静静地站在那里。画面整体在旋转:人世间一个拄拐棍的旅行者,被抛到空中,与天使相比,一个向上,一个下落。上方是倾斜的挂钟,摇摆中给人一种巨大的紧迫感。左下部是神父拿着《律法书》,那是犹太人古代历史的缩影,是构成犹太教教义、敦规的重要依据之一。神父正在宣扬律法,表情里掩藏着深重的悲郁。牛在专心致志地演奏小提琴,可是音乐能抚慰整个世界吗?圣母子一同被描绘进去,但他们拯救不了这场悲剧。基督的脚将被烤焦大地的灾火焚烧,他忍耐着。
1985年3月28日,夏加尔在法国滨海阿尔卑斯圣保罗去世,留给世人的是他那充满浓郁乡愁情结梦幻般的绘画作品。他身处各种流派激荡的年代,但始终保持着独立,他在吸收现代世术养分的同时,更加注重描绘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把服前的自然物象加以解体重组,在梦幻般的飘荡游移的画面上追求与众不同的独特形式。他说,即使来到巴黎,他的鞋上仍沾着俄罗斯的泥土。在迢迢千里外的异乡,从他意识里伸出的那只脚使他仍然站在滋养过他的土地上,他不能也无法把俄罗斯的泥土从他的鞋上掸掉。他的艺术正是从心底涌出的对故乡、对亲人的思念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