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林《诗词楹联集》序

黄万机

赵老西林是我素所景仰的老同志，20世纪80年代以来操觚赋诗倚声，已有几部集子出版，蜚声诗坛。为这些集子作序的，有我的老师李独清教授，乡先辈著名作家蹇先艾先生，还有老友戴明贤兄长。他们对赵老传统诗词的成就作了全面而高度的评价。而今赵老的又一部诗词集即将付印，枉驾寒舍嘱我作序。我自惭才疏学浅，不敢妄加品评，逊谢再三，不便复辞，只得勉力为之。

李、蹇、戴诸公一致称赵老赋诗填词为“本色”、“当行”，实为中肯之论。

本色、当行之说，是宋代诗论家针对以文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的现象而发的。论述得较为深刻的是南宋的严羽。他提出了“兴趣”和“妙悟”两个美学范畴。在《沧浪诗话》中写道：“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所谓“别趣”、“兴趣”实是同一概念。指的是诗歌意象所包含的审美情趣，它是诗歌的生命。诗歌如果缺乏审美情趣，就不可能创造出精妙的审美意象。而诗歌的意象应该在审美感兴中产生。这种审美感兴，严羽称之为“妙悟”。他说：“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

所谓“妙悟”，是指在外物直接感发下产生审美情趣的心理过程。用现在的话语，便是“灵感”的触发，是形象思维动作中激发审美意象，营造审美意境的思维最佳状态。也是审美创造力发挥到极至的阶段。惟有“妙悟”所得，方能保持诗的本色，算是当行。所谓“本色”，便是著手成春，一派天趣。所谓“当行”，即是“信手拈来，头头是道”。

词是抒情诗的一种，也同样需要通过“妙悟”而创造精妙的意象，寄寓品味不尽的“兴趣”，也以“本色”、“当行”为重。历来有“诗庄词媚”之说，在抒写细腻幽婉的情思方面，词比诗体更能曲尽其妙。词中虽有豪放、阳刚的佳作，而婉约、阴柔的词风却一直被认定为词特有的艺术风格和审美情趣，始终在词坛上居于主导地位。

赵老的诗词作品，大都是在对审美客体的直接观照中引发审美感兴而“顿悟”式地产生的，因而境新意奇，情趣盎然。如《画堂春·在花溪李村写春联》：“山村雪褪物华新，腊梅特显精神。家家备酒宰鸡豚，笼罩祥氛!妙句真情表露，佳联实景铺陈。龙蛇飞动竞相吟，惊喜春临!”景物鲜丽，气氛热烈而祥和，静中有动，声情相渲，营造出和乐温馨的意境，令读者联想出许许多多“景外之景”、“象外之象”，品赏出无尽的“味外之味”。赵老作品中“妙悟”的佳句，俯拾皆是。如“并头侧畔留双影，岂管春莺诮语来!”(《七律·春节与雨萍在阳明祠观赏牡丹花展》)白发老伴与并蒂牡丹共留影，顾不得黄莺的讥诮，流露的是一种雅趣。又如“峰月每当思海月，波涛必定盼松涛!”《七绝·壬午中秋寄日本友人牧野岳谦先生》峰月与海月、波涛与松涛的相思、相盼，隐寓异邦情谊，真是奇思妙想，神来之笔!展现的是一种逸趣。又如“秋宵只爱晚风清!”(《浣溪沙·礼乾老友招饮记趣》)淡泊恰如，神味邈远，表达的是一种清趣。

赵老的诗作，几乎全是近体律绝，绝少长篇古风，词作也以小令为多，绝少慢词。但他所抒写的不光是身边的琐事和个人隋怀，还有不少大场景、大事件。如《观赏维也纳歌剧院管弦乐团访筑演出》、《漫游威尼斯》、《参观汉城民俗博物馆》等。题材虽大，诗人却能精选典型性的艺术意象，加以巧妙的组合，写成情景交融、气势磅礴的诗章。试看《鹧鸪天·<同一首歌>震撼贵阳》：

“叠叠人围近太阿，薄薄雾幔远银河。喧天器乐弦谐鼓，亮相明星柳衬荷。台港妹，沪京哥，林城摇滚意如何?慨憎慨爱千声叹，同热同凉万口歌!”

场面宏大，气氛热烈，台上台下人头攒动，万口同歌。词风豪放，富于阳刚之美。诗人以55个字来表现如此盛大的歌会，令读者恍若置身其间，与之同欢同唱。诗人艺术手法的高妙，令人叹服。

赵老是位社会活动家，他以省会文化领导人的身份接待访筑的中外文化艺术代表团，也应邀率团赴各省及港、台地区访问，去欧、亚、非许多国家访问。行迹所至，均有纪游之作，涉及古今中外名人古迹、名山胜概，真正是“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陆机语)。其旅行诗词作品，富有浓郁的异国情韵。这部诗词集所录的以游欧之作为多。诗人泛舟巴黎塞纳河上，在卢森堡阿道夫大桥上观景，游赏荷兰库肯霍夫花园，攀登瑞士铁力士雪山，漫步瑞士琉森湖畔，游览“邮票之国”和“赌城”，又游览佛罗伦萨、威尼斯、梵蒂冈、罗马诸地，并到维也纳的金色大厅欣赏经典乐曲，诗兴勃发，——吟人词章。《阮郎归·漫游威尼斯》写道：

水城五月客如潮，乐声遥浪飘。轮船乘罢艇桡摇，渡桥复渡桥!人世换，习俗遥，年年面具描。莎翁喜剧久湮消，而今又打捞。

威尼斯是世界著名水城，河道如织，桥梁飞架，又常年举办嘉年华会，跳假面舞；莎士比亚的喜剧《威尼斯商人》又再度浮上诗人的心头，古城文化风情，跃然于字里行间。

读着赵老的旅欧词作，不由使我想起百多年前黎庶昌先生所写的《西洋杂志》一书。黎先生于1876～1881年旅欧达6年之久。游历西欧十国，仔细察访各国政教风习，写了70来篇散文和游汜，细致地描绘了西洋风土人物、民情习尚。文笔平易清新、细腻华艳，被誉为“十九世纪西洋风俗画卷”。其中不少篇被选人现当代的古散文选集，脍炙人口。赵老却是以诗词的形式，来吟咏欧洲的古迹名胜，风土人情，同样使人感到情味隽永，声韵袅袅。

赵老为人谦和坦诚，古道热肠，且识见高远，襟抱宏阔，风度儒雅，富有人格精神魅力。其传统诗词功力已臻于炉火纯青境界，而且审美趣味高雅，审美创造力雄奇。所铸诗词，显现出雄浑博大气象，闪放出绚烂的时代精神光彩，令人感受到泱泱大国盛时气象。

责任编辑：李守明